这是顾念安中毒醒来的第一日,往日凄冷的落梅殿今日倒难得的热闹了起来,她眼睫颤动,缓缓睁开,印入眼帘的便是面带急色的母妃梅贵嫔:“念安,你可是醒了”

    顾念安张了张口,满嘴苦涩未发出声音,只点点头应答。

    落梅殿虽大但位置偏僻,满殿只有三位侍婢,她与母妃不受宠满宫皆知,今日忽然多了这么多侍婢,挤满了她的闺房。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外间传来声音 “你们都先下去吧,本王同公主有话要说。”

    “是”

    梅贵嫔面带不舍,拍了拍顾念安的手:“母妃待会儿进来看你,同你父王好好说说话,你这次莫名昏过去,他可是急坏了。”

    见众人离去,外间的北昭王慢悠悠将茶杯放下,进了内室。

    突然毒发昏死,刚醒来脑袋还是昏昏沉沉,北昭王阔步行至床边,未待顾念安作出反应,他带着威严撇了一眼床上的人,接着开口说道:“本王已经问过巫师,你此次突然昏死,是因加了新的药材,剂量做了调整,无碍性命,且日后有益于药。”

    随后转身道:“这几日药宫会送来补药,念安需日日喝。”随后大步离去。

    顾念安没再看他,只紧紧的盯着床顶,她不知道自己这几日是做了一场长长的梦,还是真的重活了一生。

    顾念安回顾刚刚的梦,修长的身影撑着一把纸伞自雨中缓缓走来,黑金外袍,白玉发冠,面容清疏,许是雨丝蒙蒙,显的他眉眼柔和了几分,却盖不住他身上的冷峻。这是谁她不知。

    可随后,在梦里,他二人异常亲近,过了好一段美好的日子,他许诺要娶她为妻,可那些画面却慢慢的模糊了起来。

    接着画面被拉长到国破那日,一只银箭射穿了北昭王的脑袋,他坐在王位上,两眼不甘,血像雨滴一样,湿了王袍,手中的黑色药丸滚落在地。

    顾念安看到那个黑金外袍的人手持宝剑,剑身没入母妃的胸口,大片大片的血从母妃的胸口涌出,她仓惶跑去,紧紧抱着母妃,听母妃说“不怪他,你们好好的”,她抬起头看向那个人,她不明白为什么。不论是在梦里还是现在。

    再然后,梦里的顾念安被带去另一个王宫,可她一直都是孤零零一个人的呆在殿里,听着侍婢的流言蜚语,没多久他大婚了,不对,他怎么能大婚,他明明说要娶顾念安为妻

    想到这顾念安那股晕眩的感觉又上来了,不由自主再次昏睡过去。

    这次她在天上,看见梦里的那个顾念安又回到了那个王宫,她站在宫门口同一俊郎将军告别,那将军问她可有话要留。

    她伸手摸进衣袖,摩挲着信封,随即又将信封往里塞了塞,终究是没抽出来,接着抬眼说道“你告诉他,我不恨他了”随后又开口“今日黎国陛下大婚,念安恭祝陛下王后白头偕老,子嗣绵绵”。随后离去。

    顾念安听着宫门口的自己说完,便琢磨了起来,黎国陛下,原来那个说要娶我为妻的男子是黎国陛下,可黎国陛下早已年迈,怎么也不会是黑金外袍男子的那副模样。

    接着顾念安又被风带去王宫内,她看着殿门上的牌匾“子衿殿”,本想伸手推门,却直接穿透了门窗,就这样直接进了殿内,殿里此时空无一人,环视一圈布置的十分雅致,待她想离开这里去别处看看时,却怎么也出不去了,就好像被一层看不见的墙挡在了这里面,她索性躺在地上。

    时间过得很快,转瞬间天亮了,她听见外面传来人声慌忙起身,虽然别人看不见她,可自己这样躺在地上也怪怪的。

    殿门推开,阳光撒进殿内,她习惯性的抬袖遮眼,只见一紫袍男子带着侍婢浩浩荡荡的进了殿内,他扫了殿内一圈,嘴唇紧绷,眉头皱起带着怒气,又好像带着一丝慌乱。顾念安想着,这便是黎国陛下了吧,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可是记忆里关于他全是空白。

    “你们的主子呢!”

    身边的侍婢呼呼啦啦跪了一地,领头的侍者恨不得把头埋进地里,颤抖着身子答道:“回禀陛下,奴才们不知…”

    只听啪的一声拍在了茶桌上,震的茶杯多了几丝裂纹,他怒吼道:“不知?!”

    那侍者将头埋的更低:“回禀陛下,昨夜陛下大婚,宫中忙乱,公主说要去观礼,随后就再没回殿内。”

    “观礼?谁让她去观的礼”

    “回陛下,昨日礼官通知各宫侍婢,说陛下大婚乃是陛下登基以来第一大喜事,按例除去值守侍婢,都可去观礼,不扰乱庆典的同时可沾沾喜气,公主许是听到了此事,便留意了下来。”

    “那她昨夜未回殿内,你们为何无人回禀!”

    “陛下赎罪,昨夜公主未归,奴才们只当公主观礼后…去了别处赏景,且陛下大婚之夜,奴才们不敢惊扰啊。”

    此话一出,那上位手中茶杯应声而碎,语气生硬带着满腔的怒气:“来人,把子衿殿的奴才们都拖出去砍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满殿的求饶声,此起彼伏。顾念安在旁边看着只觉得这人真是残暴,要砍这么多脑袋。

    “回禀陛下,护国大将军沈劲风求见。”

    顾念安朝门外望去,是昨夜宫门口道别的那个将军,只见他阔步走进殿内,低身行礼,不卑不亢的说道:“陛下,昨夜宴席散后是臣值守宫门,臣有话要说。”

    黎国陛下紧盯着跪在下方的将军,沉默片刻挥手示意众人退出殿外,趴跪在地上的奴才们慌忙起身退下,随后关上了殿门。

    屋里的阳光被隔绝在外,顾念安将遮眼的衣袖放下,看着二人。待众人退下,沈劲风起身,二人四目相对,那黎国陛下率先开口,生硬的问道:“是你放走了她?”

    “是”

    “为何?!你知道她对我有多重要?!”

    带着怒气和伤心的低吼,一滴水珠滴下来,顾念摸了摸眼角的泪,她也很伤心,但不知道为什么,心好像被一把大手揪住了。

    “臣知道,可念安她不仅是北昭国公主,她还是臣的好友,所以臣才应该放她走,作为好友,臣无法看她经历过国破,双亲均亡,接着看着自己心爱的人,同她人大婚,喝他们的喜酒,还要无名无份忍受风言风语,独自一人留在这深宫里。”

    “那本王呢?”没了刚才的怒气,这话带着丝丝的怨气

    沈劲风愣了愣神,走到他身边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说道:“臣与陛下自幼相识,一同读书习武,一同去往北昭国,陛下曾说臣形同陛下的手足,万不可断,作为臣子,臣应当以陛下为首,辅佐陛下,安定黎国江山。”

    说到这他停了下来,见对面人没有反应,接着说:“可阿珩,苏相一族六代五相,根基颇深,你月前登基,昨夜大婚,苏后乃苏家首支嫡长女,怎能动得?且你与苏后虽未定婚约,可在去北昭国前夜,先王赐宴,提及此事,你并未拒绝,如今你怎能怪她强嫁于你,你有何理由废她后位”。

    “当时我眼里只有那个位置,只要能给我带来权势,助我走上那个位置,查明真相,是谁皆可。”

    说完这话,谢珩转过头看向顾念安的位置,不知怎的顾念安总觉得他能看见自己,她看着谢珩满脸悲戚,他接着开口:“可我没想到,我会遇到念安。”

    “陛下如今是黎国的陛下,北昭国刚刚收复,万事待办,陛下应当以江山万民为重。”

    “你可知念安去往何处”

    沈劲风迟疑了片刻答道:“钦州,念安说那里是她母妃心心念念的地方,她想去看看。”

    谢珩背过身去问道:“可曾留下什么话。”

    沈劲风后退了一步带着犹豫回答道:“念安说,恭祝陛下王后白头偕老,子嗣绵绵。”

    话毕,谢珩的身形一晃,顾念安站在他身侧,看不清他的脸,却也感觉到了他无尽的悲伤。

    随后沈劲风转身推开殿门,阳光撒进屋内,谢珩站在暗处冷冷的开口吩咐道:“子衿殿打扫落锁,不再入住新人,殿内众人罚入浣衣所,传王令,北昭国八公主顾念安,暴毙身亡,自此,王宫内不许再提北昭国八公主,若有违抗,抄家问斩。”

    说完这话谢珩转身离去,行至殿门口他回头望去,好像在透过光影看向顾念安。殿门关闭落锁,顾念安慌忙走过来,她还没出去呢,随后心口传来刺痛,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到了。

    梅贵嫔见北昭王从房内出来,快步迎上前去,行了一礼刚欲开口,就被北昭王的声音堵了回去“念安无甚大碍,她自小身子弱,前日赐她的补药于她而言旺了些,才会晕过去,梅儿无需担心。”

    梅贵嫔眼眸闪闪,“妾替念安谢过王上。”

    随后低眉略带自责的说道:“都怪妾在师父身边时,不好好学药理,若能学到师父医术的皮毛,那念安幼时落水那次便能给她调理好身体,也不会一直劳烦王上不停的赐药了。”

    北昭王紧紧盯着梅贵嫔,想要看穿什么似的,眼里带着压迫开口道:“可惜自梅儿同本王入宫后,却再也寻不到你师父了”

    梅贵嫔遗憾的点点头:“当时妾留书一封便同王上入了宫,待妾受封后再去寻师父却怎么也寻不到了,师父孤身一人,习惯了游走于天地间,只怕此生再难相见了。”

    北昭王未接话,只扫视了一圈

    “本王知道梅儿喜清静,便赐了落梅殿给你,若有不便可同本王言语。”

    梅贵嫔眉眼低垂道“妾在此处安稳自在,未有不便。”

    “本王还有政事处理,梅儿多陪陪念安吧”,不等梅贵嫔出言答复,就大步往外走去,梅贵嫔看着北昭王毫不留恋的背影,低身行礼“妾送陛下。”

    随行的仆婢和侍从离去,落梅殿又恢复了冷清,梅贵嫔转身进了偏殿,走近床榻见顾念安闭眼安眠,眉头微皱替她掖了掖被子,随后离开了偏殿。

    顾念安心口刺痛昏过去后再睁眼,已然到了一个农家小院外,她四处张望,不知此为何处,不知自己是否还在梦中,伸出手去推门,手掌穿过木门,原来她还是在梦里。

    走进小院听到主屋有人说话,有人低声哭泣,带着好奇踏步进去,浅绿色的床帘背后躺着的竟是自己。

    旁边一老者摇头叹气:“姑娘体内这毒可不普通,老朽无能,从未见过如此繁杂猛烈之毒,且姑娘此处毒发来势凶猛,毒素已攻入心脉,不出三日定然魂断于此。”

    话音刚落旁边双丫髻小姑娘哭的更猛了些“奶奶,这可如何是好,姑娘独身来此,我虽伺候姑娘不过几日,可姑娘待我千好万好,我不想姑娘死。”

    被她称做奶奶的老妇也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开口询问到“张大夫,姑娘这毒真没法子了吗?哪怕再拖几日,老妇好给姑娘的家人送个信,姑娘年纪轻轻,与人和善,老妇实在不忍心看她一人独去。”

    “下毒之人异常狠辣,毒发之时定然是剜心刺骨的痛,老朽只能开些止痛的方子,让这姑娘少痛苦些,别的…再无它法”,说完去旁边小桌持笔开药方。

    闻言,老妇则从袖口摸出银钱塞给大夫,双丫髻小姑娘抽抽噎噎的跟着大夫回去医馆拿药。

    “奶奶……”

    “姑娘,你醒了?”老妇忍住心绪,安慰道“姑娘无事,只是体弱,喝些药就好了。”

    “奶奶,我中的毒我知道”

    听顾念安这样说,那老妇也忍不住眼泪,“天杀的,什么人竟然对姑娘下此毒手,老妇虽与姑娘相处不久,却看得出姑娘是个心眼好的,又这么年轻,怎么会中这样的毒…”

    “奶奶,我如今这般,有些事想劳你费心”

    “姑娘只管说就是”

    “我死以后劳烦奶奶替我寻个清静处,草草掩埋即可,我随身带有银票丫丫知道在哪,我后事所需银钱从那里出就是,办完身后事,剩余的银钱包括这间小院,你二人一人一半”

    “什么银钱不银钱的,这都是姑娘的,老妇决不能要,姑娘独身一人,老妇替姑娘给族中人送个信吧。”

    “我父去母亡,族中只我一人了……”说到这,顾念安看到床上的自己思索了片刻,接着说道:“我有一未婚夫婿,若是他以后寻到这了,只替我将妆匣里的那封信交给他,一年内若没寻到此处便将那信烧了”

    “姑娘有未婚夫婿,为何不告知他,且姑娘中毒还独身来此,想来这夫婿也不是什么良配”

    “他是世家大族的男子,万事…由不得他”

    两行清泪随话齐落,顾念安站在床边看着床上的自己,哭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可怜,原来在这个世界自己是独身死在异乡。

    忽然飘来一股浓烟,顾念安什么都看不清,她伸出手去试探却什么都摸不到,浓烟散去听到有人说话。

    “启禀陛下,今日皇城巡查将士在皇城内捉到一人,此人自称北昭国巫师,求见陛下。”

    “此等恶人,有何资格面见王颜,莫非想求陛下饶他一命吗?”沈劲风开口说道。

    谢珩思索片刻说道:“带他上来”

    片刻,一白发长须老者被带上来,衣衫褴褛,眼里透着精光,被推搡着跪下,这人抬头看向谢珩,哈哈大笑道:“我没看错,黎国皇帝,你和她两世纠葛,这一世她死于你手,下一世不知是否还是如此!这是她的命!这是她的命!哈哈哈哈哈哈!”

    沈劲风见他这幅疯癫模样,满脸厌恶的说道:“不知在说些什么疯话,拖下去砍了!”

    “不!你们不能杀我,你们杀了我,她就别想活了!除了我谁都救不了顾念安!她会死的非常痛苦,哈哈哈哈非常痛苦!”

    此话一出殿内二人皆惊,顾念安站在一旁倒是一脸镇定。

    谢砚初则从宝座冲下来,一脚踢翻巫师,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起,怒吼道:“念安怎么了,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对她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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