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巫师无所畏惧看向谢珩:“八公主是北昭王的药体,她体内有一种世间独一无二的毒,她只知道自己中毒,但不知如何解,也不知这其中的厉害,一直以来北昭王以赐药为由,将抑制之药混入她喝的补药,所以她从未毒发,除我之外再无他人能解。”

    “那念安的身子如今到了什么地步”沈劲风慌忙问道。

    “北昭国破那月,是八公主最后一次喝药,距今日两月有余,那药一月不服,毒素攻其四肢,两月不服攻其心脉,毒素若攻入心脉,不出三日定然魂断!”

    见谢珩没了反应,巫师笑笑接着说道:“若真如普通毒药毒发身亡倒算是松快的,可这毒是由八公主这么多年吃的补药和毒药交织滋生,毒发之时如坠冰窟,如沐火海,针扎指尖,蚁钻心脉,五感放大,不知八公主能否受得住!”这话说完,巫师挡不住脸上的得意,笑出了声。

    谢珩缓缓松了抓住巫师的手,抬头看向沈劲风,满脸无措。这是沈劲风第二次看到他如此惊慌失措,第一次是在北昭国,谢珩失手杀了梅贵嫔那次,当时他看向顾念安,脸上也是这般神情。

    沈劲风慌忙上前:“陛下,我们去钦州…”

    话未说完只见谢珩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猛的后退了几步,重重的坐在了御案前的台阶上。

    顾念安不由自主的上前去扶他,可手却穿透了谢珩的身体,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生出了慌乱感,顾念安知道,在这个梦里谢珩对她很重要,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对她重要,可身体的自然反应早已证实了这件事情。

    见谢珩如此,众人惊呼上前,随身侍者连忙唤医管,沈劲风快步走上前,单膝触地:“阿珩,莫慌,我们带着巫师,去钦州,去找念安,她定会无碍。”这话说出来,沈劲风心里也满是酸涩。

    “现在就去!让他们现在就去准备!带上他需要的药,一个时辰后,必须出发”!

    “阿珩,城内现在还不知藏了多少前太子和北昭国的逆党,你白日出宫,不妥。”

    “孤等不了!”

    说完这话谢珩愣愣的坐在台阶上,脊背微弯,再看不到往日的意气风发。

    沈劲风不再多说,安排士兵将巫师带下去好生看管,此时药宫所有药官都赶到了勤政殿。

    众人慌忙行礼,其中一药官作势要给谢珩把脉,谢珩抬眼望去,满眼猩红。

    “宫正何在!”

    “臣在”

    “孤问你,药宫可曾给八公主诊过脉!”

    下方众人听闻此话左右交耳,其中一年轻医官悻悻开口:“回禀陛下,臣曾给八公主诊过脉。”

    “何时?”

    “启禀陛下,乃是陛下大婚之日”

    “脉象如何”

    “八公主脉象极乱,身中奇毒,命不久矣,臣医术尚浅无计可施。”

    “为何不禀报!”谢珩怒吼。

    医官低声求饶:“陛下饶命,当日八公主告知臣,此事陛下早已知晓,无需再禀。且陛下大婚臣怎敢惊扰圣驾”。

    谢珩薄唇紧闭,挥退众人,沈劲风唤来近身侍者,安排事宜。

    众人离去,沈劲风看向台阶上的谢珩,那张脸,神色落寞又悲凉,他紧紧的盯着地面,过了许久才听到他的声音。

    “劲风,念安身中奇毒,我竟一点不知”。

    顾念安同谢珩一齐坐在台阶上,看向谢珩,他面容憔悴,那双桃花眼红的似要滴出血来,声音低哑。

    “你说,我当日大婚,她得知自己命不久矣,当时,她该有多无措…”

    沈劲风张了张口,满心酸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顾念安跟着他们一行人,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终于赶到了钦州,多方打听,找到了那个小院,谢珩站在门口有些踌躇,还是敲了两下门,无人应声。

    谢珩心里有些不安,手上的动作急促了几分。

    “咚咚咚”

    “你们是谁?是来寻这户主人的吗?”

    不知什么时候,谢珩旁边站了一老妇。

    “是,我们是这户主人家的亲人,请问老人家,这里是不是住了位姑娘,独身来此。”

    “念安姑娘说她族中只剩她一人,莫非……?”那老妇打量了谢珩一番,接着说道:“莫非你便是念安姑娘那个不靠谱的夫婿?”

    谢珩听此慌忙回应:“我是她夫婿,请问念安现在在哪?”

    那老妇一脸不悦又带着些惋惜说道:“你来晚了,念安姑娘因病身亡,早已安葬。”

    短短几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众人皆不知如何再问,那老妇叹了口气,摸出把钥匙,打开了院门,引着众人进院,沈劲风拉着谢珩进了院子。

    院内还是顾念安在时的模样,梨花树下,一把躺椅落满了花瓣,谢珩仿佛看到顾念安躺在上面,闭目养神的模样。

    “老妇就在隔壁,念安姑娘当初孤身一人来此,这小院原是我一远房亲戚的,后来举家搬迁,被念安姑娘买了下来,我便认识了姑娘,后来姑娘托老妇替她寻个小姑娘,照顾饮食起居,姑娘待人和善,倒也过几了几天清闲日子,约莫□□日前突然昏倒,老妇才得知姑娘中毒,可姑娘一点不怕,她告诉老妇,她早就知道了。”

    说到这,那老妇点了点眼角的泪水说道:“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就这样独自一人等着那个日子,这世上也不知有几人能做到如此坦然面对,绕是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也做不到姑娘这般。姑娘可怜,走前受尽了折磨。”

    谢珩就这样背对着众人,一言不发听着老妇述说念安在这小院过的日子。

    沈劲风接着问道:“老人家,念安的坟墓在哪?”

    “姑娘走时交代老妇,让我替她寻个僻静之处,由此往西五里是西城门,出了城门往东走四五里能瞧见一片梨园,那院园子后面有块空地,依山傍水,姑娘就葬在那处。”

    说完她瞥了一眼谢珩:“姑娘给你留了信,在她的妆匣里,还有她的衣饰,银钱一并放在里面,去看看吧。”

    闻此,谢珩突然抬头走向主屋,推开门,顾念安跟着他走进屋,半缕阳光撒进房内,左边暗处放着床榻,他走近妆匣,打开抽屉,印入眼帘的便是一只木雕小兔子。

    谢珩摩挲着兔耳朵,在落梅殿,月光撒在顾念安身上,灵动可爱,谢珩夸她是玉兔,随后将这只木雕拿出,轻轻的放在顾念安发顶,顾念安保持着脑袋不要晃动,拿下木雕开心的笑弯了眼。

    思绪拉回,他看到了木雕下面压着的信封,他颤抖着手拿起来打开信封,捏着信封的手指发白,看到熟悉的称呼和字体,再也忍不住。

    一滴泪划过眼窝,大颗大颗的砸下来,打湿了信纸,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凶兽,痛苦低吼。顾念安就站在一旁,感受着谢珩的痛苦。

    沈劲风在门外,最初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随后便是不再压抑的痛哭夹杂着时不时的低吼,众人在外不知所措,沈劲风犹豫了片刻并未进去。

    过了许久,屋里安静了下来,谢珩出现在门口,两眼发红,那巫师喃喃自语道:“八公主死了,我也活不了了……”随后从衣袖中掏出一颗药丸吃下。

    众人来不及反应,他便已吐出黑血,谢珩站在上方冷冷的看着他,那巫师挣扎着说:“你与她…两世纠葛,再有一世…不知是否…还是如此…。”

    “陛下,他死了。”医官谈了谈他的脉搏。

    “他该与念安陪葬!扔远些,别扰了钦州安定。”

    “是”

    众人按着那老妇说的方向,寻去了梨园,找到了顾念安的坟墓,小小的一个土堆,谢珩单膝跪地,低声说道:“你怎么自己走了,留我一人在那个大笼子里,你自己在这,孤单吗?可有思念我,为何连个石碑都没有…”

    过了会儿,沈劲风搬来块大石板,谢珩坐在坟旁,日落月起,一笔一画的刻着墓碑,犹如当初他做木雕小兔子那晚,同样的月色,一个在里一个在外,可这次他再也看不到顾念安了。

    天色微白,谢珩将刻好的墓碑立起,指尖渗血,摸过上面的字体“谢珩之妻顾念安”。

    顾念安站在一旁看着他眼下乌黑,胡茬乌青。

    从谢珩得知顾念安中毒那日起,到现在日夜兼程赶到钦州,一路上不眠不休,只被沈劲风逼着吃了口馒头,喝了些水,刚到钦州又闻此噩耗,此刻他再也撑不住了。

    两眼模糊,直直的往后倒去,他仿佛感觉到自己的灵魂已经从□□抽离,飘向远方,身体倒地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旁边站着的顾念安,谢珩挣扎着想要起身确认,可一切都是徒劳。

    顾念安见谢珩倒地,脚步微动想要上前,却两眼一黑往前栽去。

    谢珩登基的第十年,后宫仅苏后一人,众人皆称帝后鹣鲽情深,二人成婚数年,一直无所出。

    凤仪宫,苏后跪在地上抽噎着:“陛下当真要如此?”

    “孤意已决,旁支子弟过继到你名下,封为太子,百年后你仍是太后……”

    “大婚之时,陛下在凤仪宫生生坐了一夜,自那日起,再不入凤仪宫,臣妾到底哪里做的不好?还是陛下还未忘记她。”

    谢珩坐在上位,看了眼哭的梨花带雨的苏后,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些年,你将王后做的很好,孤可保你一世荣华,至于她,孤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说完这话谢珩大步离开了凤仪宫,不再看她一眼。

    苏后看着谢珩说到顾念安脸上划过的温柔,突然失声笑了出来,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哭出了声,她哭自己,哭谢珩,也哭顾念安。

    翌日早朝,侍者传王令,将一旁系子弟封为太子,过继到苏后名下。

    众臣闻此,皆大惊,苏相抬头看向谢珩,这个少年帝王,他拼死成全女儿的心愿,这一刻,他后悔了。

    谢珩登基的第十五年,皇帝让位,深居皇觉寺,太子继位,改国号为靖安。

    钦州小院等来了它的主人,顾念安的墓碑被擦的干干净净。

    靖安二十四年,太上皇谢珩薨,盛京皇陵木棺里只有一叠服饰,钦州多了座坟墓,少了座孤坟,那小院又重新落了锁。

    顾念安再睁眼,又回到了落梅殿,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浑身酸痛,一个浅绿色身影跑进来看了眼,又慌忙跑出去。脆生生的喊到:“贵嫔,公主醒了,公主醒了。”

    梅贵嫔正在院子里绣着手帕,听到女儿醒了慌忙往屋内跑去,后面跟着一个小侍者和一个老嬷嬷。

    “念安,你醒了,母妃好担心你。”

    梅贵嫔一脸担忧的握着女儿的手,顾念安见她两眼含泪,勾了勾嘴角:“母妃莫哭,念安这不是好好的。”

    “都怪母妃没照顾好你,让你六岁那年落了水,自那以后身体一直不好。”

    “母妃多虑了,女儿无碍。”

    “公主无碍便好,无碍便好…”

    顾念安抬眼看去:“你们哭甚,嬷嬷莫哭伤了眼,念安这不是好好的。”

    那嬷嬷擦着眼泪说道:“老奴蒙贵嫔所救,自贵嫔入宫便跟着伺候,公主又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如此怎能不担心。”

    “好啦,嬷嬷莫要再落泪了,你看青青和进喜都跟着嬷嬷一道落泪呢。”

    那唤作青青的小侍婢,比顾念安小两岁,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呜咽的说道:“公主可吓死奴婢了”。

    进喜比顾念安大几岁,不似青青那般抽泣,但也是满脸担忧的朝她点点头。

    顾念安见此心里一阵暖意,那梦里虽然没看到他们三人最终如何,但北昭国破,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我饿了,想吃嬷嬷熬的粥”顾念安柔声开口。

    “哎,老奴马上就去,青青和进喜快来帮忙,公主吃了东西就会好些。”

    二人应答着跟着嬷嬷跑出门外。

    “念安再躺会儿,你父王赐的补药还在小厨房温着,母妃去看看。”梅贵嫔爱怜的摸了摸女儿的脸颊,替她理好发丝,安心的离开了侧殿。

    顾念安躺在床上,细细回味着梦里的一切,这场梦太真实,可很多东西她都还不明白,这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谢珩是谁,他不明白久居深宫的自己怎么会遇到谢珩。

    她不知道梦里的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中毒已深,因为现在的自己还不知道,从她十岁那年起开始替北昭王试药,当时年幼,只知道乖乖听父王的话,母后在王宫内会过的好一些,偶尔父王还会去看母后。

    后来及笄了,她喝的药越来越多,隐隐中她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可这么多年,她没有别的想法,只希望母后在这宫内过的好些,正因如此,她们母女二人虽然不受宠,却也没人敢在明面欺辱她们,那些暗地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手段,日子就这么过着。

    现在,有了这么一场梦,顾念安醒悟了,她不要梦里的结局,她要抓住一切机会,救母后出宫,也救自己。

    至于谢珩,对于现在的顾念安来说,还只是梦中人。

    过了会儿,嬷嬷端了粥过来,将顾念安扶起,伺候她吃了粥,青青又端了补药过来。

    顾念安有些犹豫,不知这药该不该喝,迟疑了片刻,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时间过的飞快,一眨眼顾念安的身子也好了大半,躺了这么久身子都懒了,青青扶她在满殿外的走动着。

    这落梅殿虽然偏远,但甚是宽敞,梅贵嫔住在主殿,顾念安的闺房在偏殿,后殿是嬷嬷们住的地方,旁边是小厨房,小厨房旁边还辟了一方菜园。菜园旁种了几颗梅花树

    “哟,公主这是大好了。”

    突然多出的人声,让顾念安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转身看去,大殿门口多了个身影,暗纹描绣的侍者服彰显着他的身份。

    “劳公公念叨”

    顾念安微微点头,青青随即行礼。

    “公主病了这些日子,可把大王急坏了,大王国事繁忙,抽不开身,只能命奴才来瞧瞧公主。”

    顾念安浅浅的笑着,没接话,心里念叨着:“是挺忙,忙着商量给我下什么毒吧!”

    那侍者见顾念安没接话,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大王如是瞧见公主如今这般大好的模样,定然十分宽心,不如公主随奴才去蓬莱宫给大王请安,好让大王安心。”

    顾念安听此心里觉得十分讽刺,但还是应了声好。

    青青跟着顾念安,三人往蓬莱宫的方向去,到了蓬莱宫门口青青便止步不前了,这是大王的规矩,每次只有公主一人进去,非诏侍婢不得入内,门口有重兵把守。

    顾念安被带到宫内,北昭王端坐在上方宝座,旁边站着一白胡子老者,十分清瘦,满身的骨头,这便是北昭国巫师,他看见顾念安两眼发亮,好似猎人看见了猎物。

    顾念安跪地行礼,声音清脆:“参见父王。”

    北昭王乃不惑之年,身形高大壮硕,两眼却不明亮有股老者的弱气。

    他浑浊的双眼盯着顾念安,示意她起身,上下打量着,声音低沉:“身子可好些了?”

    “劳父王惦念,已无大碍”

    “药宫送去的补药可有日日喝?”

    “回父王,念安日日都在喝。”

    听顾念安这样说,那巫师上前替她摸了脉,随后对北昭王点头示意。

    北昭王挥退侍者,侍者随手关上了主殿的大门,殿内只剩他们三人。

    那巫师开了口,声音嘶哑:“公主这边请。”

    顾念安看向那处,又回头看了眼北昭王,见他无其他受益,稳稳心神,跟着巫师去了侧边,他伸手触摸百宝架上的瓷瓶,再掀开墙上的仙人图,赫然出现一个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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