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死死地盯着那个方向,踉跄起身。

    她看一眼四周,能调控宴家兵马的老者不知去向,只剩下六个善后的宴家兵。

    “你要干什么?”万千故意出声,周围的大汉终于发现异常,一同朝山林方向看去。

    但侍御史没有单打独斗的打算,二十多名杀红了眼的官吏拿着滴血的刀,悄无声息地从四面窜出。

    “姑娘,走一趟吧。”

    万千看着将自己护在中间的宴家兵,他们肌肉勃发,仿佛下一秒就要动手,“你们护着我往前走走。”

    两层环绕下,万千走到山坡脚,站在能听到侍御史声音的地方。

    “姑娘,把盒子给我,我可以饶她一命。”

    万千琢磨,侍御史没有动手抢,大概是忌惮周围这六个晏家兵,毕竟他多剩一个精兵,顺利逃跑的机会就多一分。

    但是盒子里的东西是假的,一旦被发现,她和宴家人会被当场斩杀。

    万千只能先和他拉扯,等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异常的晏家兵。

    她当即转换神色,低头看着抱得死紧的油布盒子,嗫嚅道:“这,这东西是晏家的。我给你不了你。”

    刀刃又往阿紫脖子上移了几分。“她可是你恩人。你这般无情,那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二十把尖刀越靠越近,折射出的刺眼的寒光。

    万千的指甲几乎将木盒划出纹路,眼看宴家人是等不到了,再想不出办法大家都得死。

    快到生死一线之时,万千盈满泪水的杏眸再也支撑不住,泪水爆发如决堤,恐慌与无助几乎将她压垮。

    她猛然跪地,不停地朝侍御史磕头,泣不成声,“求你了大老爷,别杀我们,我们只是下边的喽啰。盒子里是空的,是晏云霆拿来设计害你的。真的盒子被那个老者拿走了。呜呜呜,放过我们吧,我带你去拿。”

    万千疯狂撕扯油布,将盒子打开,露出里头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万千只能赌,赌侍御史可以不要命,但一定会要那个真盒子。

    在少女哭泣抽噎声中,林间枯叶被秋风扫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你见过真的盒子?”

    “对对,只有我见过,就是我捞上来的,”万捧着盒子急切地往前爬了几步,“假的这个也是我找的,我知道真的长什么样子。”

    侍御史将信将疑,“真的是什么材质的?”

    万千心头一紧,她哪儿知道什么材质?“我,我不知道那个木头叫什么名字,但那个盒子偏棕褐,花纹繁复,似羽毛状。我帮宴家找了好几个一样的备用,只有我能找出真的。”

    宴家人遗留的火把还没有熄灭,照亮了万千眼中的凄苦,又在底下藏了一缕坚韧的光,“我可以帮你去找,但如果你不放这些人走,我就咬舌自尽。最晚明日午间,盒子就会被送到皇帝桌上。”

    桥头空地边缘有一块两人高的巨石,万千躲在后头,脖子上架着一把二十厘米的匕首。

    二十精兵则在后方的树林,等侍她身后的御史发号施令。

    万千回想起阿紫和宴家兵一人一树被绑成米其林轮胎的样子,深知自己是指望不上他们了。

    “那辆马车就是放盒子的地方。”她手在身后捆着,只能小心翼翼地抬下巴示意。

    桥头空地嘈杂,受伤的宴家兵正躺地上等大夫医治,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马车离桥口不过十米,周围无人值守,只要速度快,甚至可以抢马直接逃离。

    “五秒内,找不出盒子我就杀了你。”侍御史在耳边威胁。

    计划是好,变化却来得突然——玉面阎王从桥面策马奔来,他背负长枪,红缨寒芒指地,发丝飘扬,神色果断坚定。

    宴云霆到老者面前停下,看了一圈,问道:“她呢?”

    “万姑娘受了刺激,在栈台休息。”

    他轻踏马蹬,稳稳地落到地面,“侍御史在哪儿?”

    老者赶忙为他领路,带他去到一块白布边上,蹲下拉开一侧布角,露出半张脸。

    宴云霆察觉不对,越过老者,撩起整块白布,思索片刻,厉声道:“不好!万千有危险。”

    见事情败露,宴云霆带来的兵马开始搜查,侍御史也坐不住了。

    “都住手!”

    在二十精兵的掩护下,他挟持万千往马车方向行进,“冠护国战神之名的宴将军不会想看到民女为你宴家枉死吧?”

    到马车边上,侍御史割开万千手上的绳子,呵斥道:“快!去找!”

    她当即爬入车中,翻找出一个棕褐色的木盒子。

    眼看着万千将盒子递给侍御史,站在家兵最前面的宴云霆忍不住出声,“你在干嘛?快过来!”

    可万千刚下车,刀就回到脖颈上了,而且刀刃随行走颤动,她连咽口水都如履薄冰。

    “过去?过去干嘛?再为你们当一次诱饵吗?”万千只得故意冲着宴云霆吼,试图表一下忠心。

    说完,刀刃果然离脖子远了一点。

    侍御史冷哼,“看来你宴府也惯会使一些献祭他人的腌臢手段,不想她死就把桥上的路给我让开!”

    万千没忍住看了他一眼,跟着他往桥边退。

    可是这哥们儿怎么不抢马啊?

    万千还没想明白,就发现侍御史一行停在了大桥中间的围栏边。

    不详的预感越放越大,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死亡的恐惧,几乎让她无法动弹。

    这桥高三十米,以她现在的体力跳下去,即使没有被砸死,这些精兵也会斩草除根。一旦跳了就是没有解法的死路。

    “你放了她,我放你们走!”显然,宴云霆也猜到了他们的计划,冲到桥口大声制止。

    侍御史却张狂地笑了出来,“放我走!?你以为我没发现桥头的暗卫吗?”

    宴云霆伸手还想阻止,“我让他们走,我放你安全离开。”

    别说侍御史不信,万千也不信。

    以宴云霆的手段和背景弄死万千容易,弄死侍御史也难不到哪儿去,更何况侍御史还杀了他哥!

    万千已经绝望。

    顷刻,二十多人集体跳下。

    宴云霆赶忙冲到扶手边,可留给他的只有水花过后逐渐平息的水面。

    他猛然回身,“找!都给我找!”

    宴云霆骑上骏马就往桥下飞奔而去。

    万千刚感觉到跳的趋势就开始和侍御史争抢匕首,可刀没抢到,锁骨还在拉扯中被划伤。

    等掉入水中,万千直接就晕了过去。

    侍御史见她脖颈边溢出血液,又不再挣扎,便留她自生自灭浮潜离开了。

    万千倒没觉得多疼。

    黑暗和冰凉的水体让她非常有安全感,将外界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在这个面对死亡的时刻,她比想象中平静,甚至开始回顾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一生。

    当自由潜水员六年,万千到过最深的地方是海底七十九米。

    一直以来,她有一个九十多米的“生命总开关”目标,超过这个深度,体内的器官和血管会像压力释放阀门一样,让血液会流回心脏。

    她的AIDA教练说,那种感觉很神奇,就像触碰到了生命起源,打开了生命的开关。

    她很想去那个深度看一看。

    或许是夙愿未成,万千手指颤动,稍稍有了一些知觉。

    模糊视线中,竟然还能看到湖面的一丝丝光。

    万千拧起近乎涣散的意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活着,要自由地活着。

    在巨大的求生欲下,万千拼命往上游。以往轻轻松松的深度,此刻却让她浑身疼痛,煎熬得就像一根即将崩断的弦。

    “呵!”

    万千终于从湖面冒头,她不停喘息,吸收新鲜的氧气。

    锁骨上的痛楚袭来,稍稍驱散了脑中的混沌。

    放眼望去,她离岸十多米,岸上的宴家人举着火把正在找人。

    隐约间,她还听见阿紫在叫她的名字。

    ******

    “将军,将军。”

    扶额坐着桌前的宴云霆疲惫地睁开眼眸,他回书房不到一个时辰,天边已经蒙蒙亮了。

    “二十三名罪犯已经全部找到,二十一名刚被抓捕就服毒自尽,余下两人服毒未遂,诊治后已无大碍,目前昏迷,已送至大牢。”

    宴家家仆多是战场上退役下来的,就连躬身禀告的身姿都很板正。

    宴云霆低声问:“万千找到了吗?”

    “没,没有。”宴家兵答得忐忑。

    “继续找,退下吧。”

    那么瘦小的姑娘从三十米的桥上掉下,一晚上都没有踪影,找得到和找不到的差别似乎不大了。

    但万千说给他一个机会的样子总在眼前,或许是她眼神太坚定,宴云霆总觉得这个姑娘不会那么容易死。

    又一个家仆冲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湿漉漉的棕褐色木盒,边缘有羽毛状的纹样,“将军,搜查湖底时发现了此物。”

    这纹样,他在李家水杯上见过。

    宴云霆打开锁扣,里面是一块杏子大小的乌铜和一封信件。

    他拿起一看,乌铜边上还挂着几缕棉花丝。

    信件封死,外面涂满防水的桐油,正面写着:勿拆,速送京。

    乌铜产于南地,与李都督驻守的边境相隔甚远。

    这是有人往邻国送矿啊。

    “据被侍御史绑的家兵说,万姑娘曾说,她见过真正的盒子,棕褐色,花纹繁复,有羽毛纹样。”家仆补充道。

    宴云霆将乌铜放回,拿起盒子打量,“找到的地方多深?”

    “约莫十八米。”

    宴云霆驻守海岸多年,培养了不少游泳好手,他知道这个深度对于普通人而言意味着什么,脏器膨胀破裂、口鼻流血的常见,直接毙命的也不稀罕。

    能达到这个深度的人太少,有这个能力还能最快赶到翠微湖的只有宴云霆。

    所以他甚至觉得这个盒子是兄长特意留给他的。

    但是万千……

    宴云霆走到窗前,将信封对着阳光,试图从阴影中看出点名堂。

    正当他琢磨不定之时,暗卫突然现身于窗外侧,“牢内服毒未遂的官兵认罪后自缢了,指认侍御史的父亲宋刺史与邻国勾结,兜售乌铜。”

    “刺史为毁灭证据,一路追捕李二,见证物移交大公子,派人暗杀却被李二阻挠。公子二人一路逃至翠微。追杀之人赶到时,只见李二一人划船逃窜,见其跳湖后,下水搜查,听闻有人在湖中被歹人所害,遂逃离。”

    宴云霆抬头,游廊上白绸随微风飘荡。

    得知全貌之后,宴云霆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并没有,他只觉得荒凉。

    当整个过程被证实,宴云霆才认识到,他似乎真的失去他的兄长了。

    宴云霆闭眼,按住心中复杂情绪,“宋刺史何在?”

    宋刺史掌管沐城十年,一直以严肃刚正的形象示人。宴云霆没想到,在谋杀邻家侄子上,他的手段也这般强硬。

    暗卫回答:“半个时辰前已经进宫面圣。”

    宴云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宋刺史和他一样住在沐城,怎会有这般速度?

    “他几时进京?”

    “昨夜,几乎与侍御史动手同时。”

    等死、逃跑都能理解。但进京找死,而且准备得这般缜密,最有可能的就是认罪保人。

    如今有想法、有能力勾连外邦贩卖铜矿的人也不多,基本都在京里,都盯着皇位。

    宴云霆不由低头看向手中涂满桐油的信件,信封边缘已经被捏得皱缩。

    这里面写着谁的名字?

    李二一路将物证隐藏得如此之好,宋刺史又是怎么发现物证交到兄长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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