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时分,天刚放亮,一队马车已从山道驶过。
山道狭窄,盛夏树木生长又旺盛,是以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打头的车里,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正靠在衣着素淡布料华贵的妇人身上恹恹着。
一个中年男人笑眯眯看着他:“总吵着要跟出来,现在知道累了吧?下次还跟吗?”
小孩挺了挺背,到底还是没离开母亲身上,语气却是坚定。
“跟。如此才知爹爹娘亲的辛苦。”
夫妇俩对看一眼,具是满意又心疼。
男人撩开车帘,对着外面的随从道:“找个开阔的地方休息一下,让大家安生吃个早饭。”
男孩问:“爹爹,不是着急赶路才走那么早吗?做什么要停下?这里树木杂生,视线不佳,这几天又闷热,为防下雨我们应当加快行程。”
男人笑着点头,“考虑的很对。只是再让你在车上用饭,怕你娘亲最后一件干净衣裳坚持不到城内了。”
男孩脸颊泛红。
白知远今年刚十岁,家中经营茶叶生意,这是他第一次与父母一道跑货物。
家里最开始只有个小茶店,因为没有自己的茶园,每年茶叶季父亲都要亲自去各个产区蹲守,抢一些散户手里品质优良的茶叶,以供一年的买卖所需。
因为没有长期的合作,小茶农欺生,总会在里面掺一些次等的茶叶。
为保品质,整个茶季从采摘到晾晒、炒制、复焙,父亲要全程跟下来,常常是父亲和母亲一走三四个月,留白知远自己和一些老仆。
这些年店做的越来越大,父亲也越来越忙碌,十岁的白知远说什么也要跟着学习。
父亲白向栾琢磨他年岁也差不多了,是该历练一些,这才带着他一同出来。
想不到他无法适应长时间坐马车,整日昏眩,饭也吃不下去多少,有时刚吃下去就吐了出来。
一趟折腾人都憔悴了好几圈,原来一个圆乎乎的孩子脸抽条成了少年样。
好在现在回程,只要不赶上雨天,也没有什么大事。
母亲叶涟漪心疼的看着儿子。
“今年收茶的旺季忙过去,我们也买个自己的茶园吧,也省得将来总这么辛苦。”
白知远连忙看向母亲,“娘,儿子也可以的,不辛苦。”
不知道一年到头不在家,儿子是怎么长成这么懂事的样子。
白向栾摸着他的头。
“知远无需挂心,本就打算这两年购入自己的茶园。散户的茶叶来源不稳定,品质也不稳定,要想把买卖做大做稳,还是要从源头上把握。”
白知远点头听的认真,又歪回母亲身边。
随从烧好了早饭,白向栾陪叶涟漪在马车上用餐。
白知远早就坐不住,拿个小碟子,装了两个白馒头和一个鸡蛋,蹦跳着去山道边吹风。
清净还未享受片刻,几个随从丫鬟那边传来骚动。
白知远跑过去,几个人围成一圈,一个随从压着一个挣扎的小孩子正在怒骂。
“怎么了?”
“少爷。”
其他人向后退了一些,白知远这才看清那孩子身量很小,似乎只有四五岁,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中。
“少爷,这小孩是个毛贼,偷咱们吃的。”
“我刚拿了干粮,转身盛碗粥就不见了,还当自己记错了,谁知道拿了一个又不见了。”
白知远果然看见小孩子手中抓着一个白花花的馒头。
周围人吵了又静,挤了又散,这孩子表情木然,眼睛始终盯在馒头上。
白向栾扶着叶涟漪走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情?”
“老爷,我们抓了个偷吃的小贼。”
叶涟漪是个母亲,看着就不忍心。
“这么小的孩子,快些松开。”
压着小孩的随从松开了手。小孩一骨碌从地上翻起来,众人吓了一跳,白知远连忙护在母亲身前。
可那小孩得了自由只是急急忙忙将手中沾土的馒头掰开,囫囵往嘴里猛塞。
白知远看着她的小脸撑到两个大,一时惊呆了。
白向栾道,“看来是饿的厉害了,给她拿些水,再拿个鸡蛋。”
白知远将自己手中的碟子递过去。
那孩子终于看他一眼。
后来白知远想,也许当时就被那双眼睛打动了。
乌黑晶亮,很是好看,只是没有光彩,满是漠然。
让人心疼。
“娘,我们要带着这个小孩吗?”
叶涟漪吩咐丫鬟带着孩子去河边简单清洗。
白知远坐在石头上喝粥,对于这样一个外来者有些好奇又有点茫然。
“先带着进城吧,这么小总不能扔在路边,看看是走丢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白知远问:“其他的是什么?”
叶涟漪没说话。
白向栾直接说:“看看是不是人牙子拐走的。”
白知远又喝了一口粥。
“那要是人牙子拐来的怎么办?”
白向栾想了一下才回答,“那就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家收留她吧。”
叶涟漪说:“我们没法子留太久,可得找个靠谱的人去办这个事。”
白向栾点头。
白知远看着远处溪边几个小小的人影,忽然又想起她往嘴里拼命塞馒头的样子,觉得这粥有点堵嗓子。
“夫人,是个女娃子呢,还挺可爱的。”
丫鬟带着洗干净的孩子回来,果然大变了模样。
皮肤粉白,眼睛杏核似的圆,嘴巴干裂,头发只擦了半干,湿漉漉的淌水,不说话,没反应,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白知远望着她,心中猜疑,是个痴儿吗?
没有合适的衣服,只能拿白知远的给她,仍然大了许多,拖在地上又有些脏了。
叶涟漪自打生了白知远,气血受损,多年来再无所出,是以看见这么个粉呼呼的女娃子,喜欢的不得了,将小孩子搂在怀里,亲自喂饭。
小孩倒是乖,一双大眼睛巴巴的瞅着叶涟漪,给什么吃什么,也不抢了,只是不说话,问什么也不回答。
白知远悄悄问自己爹,“她是聋子还是哑巴?”
“既不聋也不哑,是个聪明孩子。”
白知远惊诧,“您怎么知道?那她为何没有反应?”
白向栾只是摸着胡子神秘的笑笑。
晚上,车队没有走出大山,只好找了一处干爽的地方扎营。
往常也有过住在野外,通常是叶涟漪带着白知远住在马车上。
因为地面返潮,白向栾舍不得娘俩受苦。
今天多了个小的,叶涟漪本想将地方让给两个孩子,却不想小女孩拽着她的袖子不撒手。
白向栾叹道,“看来这个孩子和你有缘分,你在车上陪他们一起吧。”
小女孩蜷在叶涟漪怀里闭上眼睛,叶涟漪也含着笑睡下了。
白知远看着有点酸,又因为闷热半天睡不踏实。
忽然一阵悉悉索索,他没动,只偏了眼神看过去。
那小女孩慢慢坐起来,看了叶涟漪半天,又伸手去摸叶涟漪的头发。
白知远觉得诡异,不由浑身绷紧,盯住小女孩。
过了一会,她悄悄下了车,白知远也坐了起来,撩起一点帘子看。
那小孩走到放干粮的车旁边,搬了两块石头爬上去钻了进去,不一会抱着三个馒头下来,坐在一边吃起来。
白知远咋舌,她晚上明明没少吃,这是又饿了?
应该并不是饿了,因为他看见小女孩吃了半个馒头,就将剩下的揣进怀里。
他有点明白了。
她是想离开吧,走之前带点吃的。
白知远想了想,并没有出声。
走就走吧,本就是萍水相逢。母亲曾说过,相伴一程是缘分,分开也是因果。
他正准备缩回去睡觉,月亮恰好闪出云层,照的女孩脸上亮晶晶的。
白知远愣住了。
两个人一里一外发呆许久,小女孩忽然掏出馒头,又转身上了车。
等下来的时候,身上明显空了。
白知远看着她朝这边走来,立刻躺回去假装睡熟。
小猫一样的身子轻巧的爬上来,白知远掀开眼皮,瞅见女孩子正看着叶涟漪不住的淌泪。
毫无声息。
好半晌,自己擦了一把,又缩回叶涟漪怀里偎着去了。
白知远心里忽然疼起来。
前年东街王婶子的丈夫死了,她坐在门口哭了一日,闻者流涕,无不悲伤。
可他觉得,此时不出声的小女孩的悲伤似乎更大,更让她伤心。
次日,车队进城,大家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样了。
再有几天,他们都能回家了。
一路上叶涟漪问小女孩家里的情况,可是她一直不说话,白向栾夫妇进城就开始打听谁家丢了孩子。
没过半日,客栈就来了三对说自己丢了女娃子,说的头头是道。
可白向栾瞅着,那面相怎么可能生出如此好看的女孩,分明藏着恶毒的心思。
将人都打发走,夫妇两个合计在当地找户人家寄养。
他们商量这些事的时候,女孩一直躺在叶涟漪腿上。
白知远知道她对母亲有种依赖,以为她会哭闹,她却一直很平静,眨巴着眼睛,仿佛听不懂。
耽搁了一日,终于找到一家愿意收留她的人家,有自己的小买卖,还算宽裕,家中还有一个儿子。
白家夫妇带着儿子走的时候,小女孩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稚嫩的脸上竟然有着狠绝。
白知远频频回头,小女孩却不看他,只是垂着眼。
他不断想起她夜晚的眼泪,又静又哀伤,小小的身子抱着几个馒头,想走又没走。
吱扭扭的马车转过街角,一切似乎平静,只是下一瞬又晃悠悠的出现了。
白知远兴奋地趴在窗户口,还没说话,却是一打眼看见刚才那对老实巴交的夫妇伸手就给了小女孩一大巴掌。
“怎么问也不说话,这就是个哑巴吧。”
那女人愤愤地说。
旁边一个女人呲着黄牙看热闹:“哑巴就哑巴,反正白捡的,配你家的傻儿子不是正好,至少水灵啊。”
女人将手里的东西摔过去,大骂道:“你儿子才傻,我儿子那是,那是大器晚成。”
两个女人在街上吵起来。
身边的男人却混不在意,一只黑乎乎的手摸着小女孩的脸,笑的猥琐。
还没等摸第二下,女孩一转头狠狠咬在了那脏手上。
男人嗷的一声惨叫,另一只手顺势扬起,还没等打下去,就被人推的一个趔趄。
一个略有些稚气的声音夹杂着愤怒。
“你干什么?”
老男人抬起头,刚刚的有钱老爷家竟然去而复返,推他的正是那家的小少爷。
他顿时变了脸色,马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孩子不听话,我这不是教育一下嘛。”
白知远大声说:“她这么小,而且刚刚和你们认识。之前娘亲已经说过,她不爱说话,需要耐心。”
他伸手将女孩从老男人身边拽过来紧紧攥着。
“寄养妹妹我们家也留了些财务的,才不过须臾,你就这么对她。”
他指着刚才还打架的两个妇人。
“而且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是配傻儿子?你不是说想要个女儿吗?”
白知远父母关系很好,自他有印象以来家里的生意也是一天好过一天,不缺吃穿,不愁生计。
家中无姨娘,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所有人都围着自己,他是单纯的善良的,也是幼稚的。
白向栾拍拍他。
“先去车上,爹爹来处理这些事情。”
白知远红着眼睛,点头答应,轻轻拽了下女孩子。
她看了他一眼,乖巧的跟着走了。
到马车前,白知远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她已经肿起来的脸颊。
轻声哄:“妹妹,以后来我们家好不好,做我的妹妹。”
女孩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不住的颤动,像是有些情绪,又像是在打量衡量。
年幼的白知远尚读不懂,只好哄着。
“爹爹说你很聪明,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话,和哥哥说句话,好不好?”
他又想起城外那夜。
“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也知道你喜欢我娘亲,她会对你很好的。不过我不强迫你,你能给你自己做主,你答应了我就带你走,带你回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女孩的眼睛往马车内飘过去,她知道那个香香软软的妇人就在里面等着。
她的气息很像娘,只是不如娘的性子那么活泼,好像更温柔些。
大约吧。
其实她有点记不太清自己娘亲的样子了。
只记得爹爹老是说她闹,又不怎么约束她。
女孩仰着头看面前这个大哥哥。
不知道他究竟可信不,也不这家人可信不。
嘴里的血味还在,那家人之前也是温温和和的样子。
“妹妹?”
这生呼唤让她觉得温暖。
好像爹爹也总是叫娘亲“妹儿”。
她看着男孩子,点点头。
“嗯。”
只这一声,算不得说了什么话,但男孩子高兴的眉毛扬了几下,好像想蹦,又稳重的拍了拍自己。
“我在夏天的早晨遇见你,云海压山,晨曦初现,就叫你云初好不好?”
山道狭窄,盛夏树木生长又旺盛,是以马车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打头的车里,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正靠在衣着素淡布料华贵的妇人身上恹恹着。
一个中年男人笑眯眯看着他:“总吵着要跟出来,现在知道累了吧?下次还跟吗?”
小孩挺了挺背,到底还是没离开母亲身上,语气却是坚定。
“跟。如此才知爹爹娘亲的辛苦。”
夫妇俩对看一眼,具是满意又心疼。
男人撩开车帘,对着外面的随从道:“找个开阔的地方休息一下,让大家安生吃个早饭。”
男孩问:“爹爹,不是着急赶路才走那么早吗?做什么要停下?这里树木杂生,视线不佳,这几天又闷热,为防下雨我们应当加快行程。”
男人笑着点头,“考虑的很对。只是再让你在车上用饭,怕你娘亲最后一件干净衣裳坚持不到城内了。”
男孩脸颊泛红。
白知远今年刚十岁,家中经营茶叶生意,这是他第一次与父母一道跑货物。
家里最开始只有个小茶店,因为没有自己的茶园,每年茶叶季父亲都要亲自去各个产区蹲守,抢一些散户手里品质优良的茶叶,以供一年的买卖所需。
因为没有长期的合作,小茶农欺生,总会在里面掺一些次等的茶叶。
为保品质,整个茶季从采摘到晾晒、炒制、复焙,父亲要全程跟下来,常常是父亲和母亲一走三四个月,留白知远自己和一些老仆。
这些年店做的越来越大,父亲也越来越忙碌,十岁的白知远说什么也要跟着学习。
父亲白向栾琢磨他年岁也差不多了,是该历练一些,这才带着他一同出来。
想不到他无法适应长时间坐马车,整日昏眩,饭也吃不下去多少,有时刚吃下去就吐了出来。
一趟折腾人都憔悴了好几圈,原来一个圆乎乎的孩子脸抽条成了少年样。
好在现在回程,只要不赶上雨天,也没有什么大事。
母亲叶涟漪心疼的看着儿子。
“今年收茶的旺季忙过去,我们也买个自己的茶园吧,也省得将来总这么辛苦。”
白知远连忙看向母亲,“娘,儿子也可以的,不辛苦。”
不知道一年到头不在家,儿子是怎么长成这么懂事的样子。
白向栾摸着他的头。
“知远无需挂心,本就打算这两年购入自己的茶园。散户的茶叶来源不稳定,品质也不稳定,要想把买卖做大做稳,还是要从源头上把握。”
白知远点头听的认真,又歪回母亲身边。
随从烧好了早饭,白向栾陪叶涟漪在马车上用餐。
白知远早就坐不住,拿个小碟子,装了两个白馒头和一个鸡蛋,蹦跳着去山道边吹风。
清净还未享受片刻,几个随从丫鬟那边传来骚动。
白知远跑过去,几个人围成一圈,一个随从压着一个挣扎的小孩子正在怒骂。
“怎么了?”
“少爷。”
其他人向后退了一些,白知远这才看清那孩子身量很小,似乎只有四五岁,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中。
“少爷,这小孩是个毛贼,偷咱们吃的。”
“我刚拿了干粮,转身盛碗粥就不见了,还当自己记错了,谁知道拿了一个又不见了。”
白知远果然看见小孩子手中抓着一个白花花的馒头。
周围人吵了又静,挤了又散,这孩子表情木然,眼睛始终盯在馒头上。
白向栾扶着叶涟漪走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情?”
“老爷,我们抓了个偷吃的小贼。”
叶涟漪是个母亲,看着就不忍心。
“这么小的孩子,快些松开。”
压着小孩的随从松开了手。小孩一骨碌从地上翻起来,众人吓了一跳,白知远连忙护在母亲身前。
可那小孩得了自由只是急急忙忙将手中沾土的馒头掰开,囫囵往嘴里猛塞。
白知远看着她的小脸撑到两个大,一时惊呆了。
白向栾道,“看来是饿的厉害了,给她拿些水,再拿个鸡蛋。”
白知远将自己手中的碟子递过去。
那孩子终于看他一眼。
后来白知远想,也许当时就被那双眼睛打动了。
乌黑晶亮,很是好看,只是没有光彩,满是漠然。
让人心疼。
“娘,我们要带着这个小孩吗?”
叶涟漪吩咐丫鬟带着孩子去河边简单清洗。
白知远坐在石头上喝粥,对于这样一个外来者有些好奇又有点茫然。
“先带着进城吧,这么小总不能扔在路边,看看是走丢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
白知远问:“其他的是什么?”
叶涟漪没说话。
白向栾直接说:“看看是不是人牙子拐走的。”
白知远又喝了一口粥。
“那要是人牙子拐来的怎么办?”
白向栾想了一下才回答,“那就看看能不能找个人家收留她吧。”
叶涟漪说:“我们没法子留太久,可得找个靠谱的人去办这个事。”
白向栾点头。
白知远看着远处溪边几个小小的人影,忽然又想起她往嘴里拼命塞馒头的样子,觉得这粥有点堵嗓子。
“夫人,是个女娃子呢,还挺可爱的。”
丫鬟带着洗干净的孩子回来,果然大变了模样。
皮肤粉白,眼睛杏核似的圆,嘴巴干裂,头发只擦了半干,湿漉漉的淌水,不说话,没反应,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白知远望着她,心中猜疑,是个痴儿吗?
没有合适的衣服,只能拿白知远的给她,仍然大了许多,拖在地上又有些脏了。
叶涟漪自打生了白知远,气血受损,多年来再无所出,是以看见这么个粉呼呼的女娃子,喜欢的不得了,将小孩子搂在怀里,亲自喂饭。
小孩倒是乖,一双大眼睛巴巴的瞅着叶涟漪,给什么吃什么,也不抢了,只是不说话,问什么也不回答。
白知远悄悄问自己爹,“她是聋子还是哑巴?”
“既不聋也不哑,是个聪明孩子。”
白知远惊诧,“您怎么知道?那她为何没有反应?”
白向栾只是摸着胡子神秘的笑笑。
晚上,车队没有走出大山,只好找了一处干爽的地方扎营。
往常也有过住在野外,通常是叶涟漪带着白知远住在马车上。
因为地面返潮,白向栾舍不得娘俩受苦。
今天多了个小的,叶涟漪本想将地方让给两个孩子,却不想小女孩拽着她的袖子不撒手。
白向栾叹道,“看来这个孩子和你有缘分,你在车上陪他们一起吧。”
小女孩蜷在叶涟漪怀里闭上眼睛,叶涟漪也含着笑睡下了。
白知远看着有点酸,又因为闷热半天睡不踏实。
忽然一阵悉悉索索,他没动,只偏了眼神看过去。
那小女孩慢慢坐起来,看了叶涟漪半天,又伸手去摸叶涟漪的头发。
白知远觉得诡异,不由浑身绷紧,盯住小女孩。
过了一会,她悄悄下了车,白知远也坐了起来,撩起一点帘子看。
那小孩走到放干粮的车旁边,搬了两块石头爬上去钻了进去,不一会抱着三个馒头下来,坐在一边吃起来。
白知远咋舌,她晚上明明没少吃,这是又饿了?
应该并不是饿了,因为他看见小女孩吃了半个馒头,就将剩下的揣进怀里。
他有点明白了。
她是想离开吧,走之前带点吃的。
白知远想了想,并没有出声。
走就走吧,本就是萍水相逢。母亲曾说过,相伴一程是缘分,分开也是因果。
他正准备缩回去睡觉,月亮恰好闪出云层,照的女孩脸上亮晶晶的。
白知远愣住了。
两个人一里一外发呆许久,小女孩忽然掏出馒头,又转身上了车。
等下来的时候,身上明显空了。
白知远看着她朝这边走来,立刻躺回去假装睡熟。
小猫一样的身子轻巧的爬上来,白知远掀开眼皮,瞅见女孩子正看着叶涟漪不住的淌泪。
毫无声息。
好半晌,自己擦了一把,又缩回叶涟漪怀里偎着去了。
白知远心里忽然疼起来。
前年东街王婶子的丈夫死了,她坐在门口哭了一日,闻者流涕,无不悲伤。
可他觉得,此时不出声的小女孩的悲伤似乎更大,更让她伤心。
次日,车队进城,大家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样了。
再有几天,他们都能回家了。
一路上叶涟漪问小女孩家里的情况,可是她一直不说话,白向栾夫妇进城就开始打听谁家丢了孩子。
没过半日,客栈就来了三对说自己丢了女娃子,说的头头是道。
可白向栾瞅着,那面相怎么可能生出如此好看的女孩,分明藏着恶毒的心思。
将人都打发走,夫妇两个合计在当地找户人家寄养。
他们商量这些事的时候,女孩一直躺在叶涟漪腿上。
白知远知道她对母亲有种依赖,以为她会哭闹,她却一直很平静,眨巴着眼睛,仿佛听不懂。
耽搁了一日,终于找到一家愿意收留她的人家,有自己的小买卖,还算宽裕,家中还有一个儿子。
白家夫妇带着儿子走的时候,小女孩一直静静地站在原地,稚嫩的脸上竟然有着狠绝。
白知远频频回头,小女孩却不看他,只是垂着眼。
他不断想起她夜晚的眼泪,又静又哀伤,小小的身子抱着几个馒头,想走又没走。
吱扭扭的马车转过街角,一切似乎平静,只是下一瞬又晃悠悠的出现了。
白知远兴奋地趴在窗户口,还没说话,却是一打眼看见刚才那对老实巴交的夫妇伸手就给了小女孩一大巴掌。
“怎么问也不说话,这就是个哑巴吧。”
那女人愤愤地说。
旁边一个女人呲着黄牙看热闹:“哑巴就哑巴,反正白捡的,配你家的傻儿子不是正好,至少水灵啊。”
女人将手里的东西摔过去,大骂道:“你儿子才傻,我儿子那是,那是大器晚成。”
两个女人在街上吵起来。
身边的男人却混不在意,一只黑乎乎的手摸着小女孩的脸,笑的猥琐。
还没等摸第二下,女孩一转头狠狠咬在了那脏手上。
男人嗷的一声惨叫,另一只手顺势扬起,还没等打下去,就被人推的一个趔趄。
一个略有些稚气的声音夹杂着愤怒。
“你干什么?”
老男人抬起头,刚刚的有钱老爷家竟然去而复返,推他的正是那家的小少爷。
他顿时变了脸色,马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孩子不听话,我这不是教育一下嘛。”
白知远大声说:“她这么小,而且刚刚和你们认识。之前娘亲已经说过,她不爱说话,需要耐心。”
他伸手将女孩从老男人身边拽过来紧紧攥着。
“寄养妹妹我们家也留了些财务的,才不过须臾,你就这么对她。”
他指着刚才还打架的两个妇人。
“而且她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是配傻儿子?你不是说想要个女儿吗?”
白知远父母关系很好,自他有印象以来家里的生意也是一天好过一天,不缺吃穿,不愁生计。
家中无姨娘,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所有人都围着自己,他是单纯的善良的,也是幼稚的。
白向栾拍拍他。
“先去车上,爹爹来处理这些事情。”
白知远红着眼睛,点头答应,轻轻拽了下女孩子。
她看了他一眼,乖巧的跟着走了。
到马车前,白知远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她已经肿起来的脸颊。
轻声哄:“妹妹,以后来我们家好不好,做我的妹妹。”
女孩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不住的颤动,像是有些情绪,又像是在打量衡量。
年幼的白知远尚读不懂,只好哄着。
“爹爹说你很聪明,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话,和哥哥说句话,好不好?”
他又想起城外那夜。
“我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也知道你喜欢我娘亲,她会对你很好的。不过我不强迫你,你能给你自己做主,你答应了我就带你走,带你回家,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女孩的眼睛往马车内飘过去,她知道那个香香软软的妇人就在里面等着。
她的气息很像娘,只是不如娘的性子那么活泼,好像更温柔些。
大约吧。
其实她有点记不太清自己娘亲的样子了。
只记得爹爹老是说她闹,又不怎么约束她。
女孩仰着头看面前这个大哥哥。
不知道他究竟可信不,也不这家人可信不。
嘴里的血味还在,那家人之前也是温温和和的样子。
“妹妹?”
这生呼唤让她觉得温暖。
好像爹爹也总是叫娘亲“妹儿”。
她看着男孩子,点点头。
“嗯。”
只这一声,算不得说了什么话,但男孩子高兴的眉毛扬了几下,好像想蹦,又稳重的拍了拍自己。
“我在夏天的早晨遇见你,云海压山,晨曦初现,就叫你云初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