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换了一批丫鬟。
那天晚上他等着娘亲回来，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了。
温柔的叶涟漪很自责，本想好好处理这件事，给云初一个交代，但儿子却要求母亲不要管，交给他全权处理。
原来那几个欺负过云初的，让白知远一点点问出来后，全都送走了。
白知远亲自挑选了几人进府，让云初自己选两个留在身边。
云初不太在意，坐在白知远怀里吃石榴，不去理他。
白知远很是无奈。
有天他在街角买了几个石榴给云初，她很爱吃，却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都放在他们屋子里，隔一会就要去闻闻。
白知远哭笑不得，叫人买了十来个，自己都给剥了，让她只嚼嚼就吐。
也许是之前就饿过，进府也没吃上几天好的，她现在仍然有藏食物的习惯。
白知远由着她，但不许她吃，会拿新鲜的食物跟她换。
渐渐的云初对他有了信任感，留下的东西越来越少。
附近的人都知道白府有个爱吃石榴的小姐，经常有人挑着货担守在门外。
云初每天一大早就会拉着白知远跑出去。
白知远要练功，起的很早，他叫云初继续睡，自己会去帮她买石榴。
云初不肯，不管多困都要跟着白知远，练剑的时候就在一边坐着打盹。
原本是最喜欢叶涟漪，但现在她最粘白知远。
那天他将云初抱回去就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叫人给云初下了素面，自己一点点吹凉喂她吃。
“妹妹，她们都对你不好，为什么只针对杏儿。”
云初不理他，吸着脸颊嗦进去一大口面，汤汁从嘴角流下。
他拿了帕子擦干净。
继续吹面，喂她下一口。
“不能吃太快，知道你饿，但是不能吃太饱，娘说晚上会积食。”
云初不说，他也不逼。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云初吃了半碗多面却忽然开了口。
“杏儿抢我东西。”
白知远：“什么东西？”
云初低着头，有些难过的样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一个很漂亮的小船。”
她扬起头，眼圈有些红。
“哥哥，我想要回来。”
当夜白知远让人叫醒了已经睡下的杏儿，得知东西被阿桃拿走了。
他对那个丫鬟印象很差，不愿见她，便叫了石头去要回来。
云初拿到东西哭了。
也不出声，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让白知远有种绝望的心碎感。
“能不能让我看看？”
云初将东西给他。
是一艘小船，黑色的船身，金色的船帆，船身上刻着五个锚，十分精致小巧，挂在云初脖子上，远远望过去像是一条古朴的项链。
云初看他不说话，问：“这是很值钱的东西吗？是金子吗？”
白知远摇头：“是一种金属，不常见，我不认得，但肯定不是金子。”
小云初脸上带着讥讽。
“我以为很值钱，阿桃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很兴奋，我知道她想拿走，一直防着她，没想到最后是杏儿偷走了。”
白知远了然。
想起晚上在院子里听见的对话。
这东西最后在阿桃那里找到，想必杏儿是被当了枪使。
自从云初被带回来，他就没见过这个东西，估计因为是父母留下的，云初一直贴身戴着。
阿桃和杏儿是云初的丫鬟，有机会见到，八成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不济也是金子打造的，才想据为己有。
白知远给云初戴在脖子上。
“这东西不是一般的饰物，像是某种信物，你留好，等回头父亲不忙了，让他帮着打听。”
云初点点头，爬过去又坐进白知远怀中，吃饱了就有点蔫蔫的。
“对于父母你记得多少？你怎么会在山上？几岁了？是哪人？”
云初其实记得的东西不太多。
她知道自己四岁，生日是在春天，刚过完生日没多久，一天夜里母亲将睡梦中的她裹了，交给一个人，好像是让人带着去找谁。
可那个人将她卖了。
买的人不给饭吃，又经常打她，他们一直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
云初自己藏了食物，装作虚弱听话，趁着那人夜晚喝醉的时候偷跑了。
她聪明，没有下山，而是在山道边找了个不知道什么动物掏出来的小洞躲了，离马车并不远。
天亮那人醒来，气的大骂，山上找了一圈，就匆匆下山去了。
云初没敢动，因为有食物，就一直躲在洞里，夜间又看见那人回来，绕了几圈才走。
之后好几天再没人来过，她吃光了食物，实在饿才爬出来。
可那山对她来说很大，她不知道方向，不敢随便走动，如果不是碰见白家的车队，怕是不饿死，也会叫别的什么人抓了去。
白知远问了许多，云初慢慢的回答，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他让人置了屏风又添了小床，自己睡在小床上，两个人就这么睡下了。
白知远怕将云初交给旁人，总会有自己照顾不到的地方，于是就将她带在身边。
不论练功还是学习，都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
晚上也一直睡在一起。
到底是两个小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四岁。
叶涟漪知道也没阻止。
“哥哥帮你挑吧。”
云初石榴吃的开心，沾了满手。
白知远帮她擦干净。
瞅了瞅眼前几个丫头，挑了个活泼的，叫春红，又挑了个年长一些的，看着沉稳的，叫锦瑟。
反正云初跟着自己，横竖他也不怕她被人欺负了去。
云初成日跟着白知远，连念书也在一起。
不同的是，白知远是在学习，云初则在他身边置了小榻睡觉。
夫子对此很是不满。
“女子岂可进学堂？”
白知远第一次反驳，“夫子，这里不是学堂，是我家里。而且我听说京城世家的女子都是从小饱读诗书，可见也不是一味提倡女子不可读书的。只是贫贱人家负担不起，我们云初自然也要学礼明事，才能恩怨分明。”
夫子被顶撞，好几日都没个好脸色，越发白知远的本质开始暴露出来，果然是商人的孩子。
他看见云初仿若空气，眉眼高抬，不肯往低处落。
云初才懒得看他。
自己白吃白喝在白家，都知道要乖乖的，一个那么大的人了，不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吗？
可没几日，云初就不怎么开心了。
她也不是时时在课堂睡觉，总有很多清醒的时候。
白哥哥坐的端正，恭敬听讲，有时遇见不懂的问题，也会和夫子讨论。
可那个老头阴阳怪气的，只要听见白知远提问，免不了先冷哼一下，还要白哥哥再三施礼才肯点拨一二，结束还总要加一句“资质平平，不堪大用”。
白哥哥看起来没什么所谓，温温和和的，云初却恨上了夫子。
夫子爱喝白府的桃花酿，这是叶涟漪亲手酿制的，本来只是因为白向栾爱喝。
有次请夫子吃饭，他喝了以后马上上瘾了，隔三差五就冲白知远要，很不要脸。
叶涟漪每年只酿少许，因为一年存的味道最好，第二年花香就会少很多，再者她不想夫君过度饮酒伤身。
有了夫子的不要脸，白向栾都不怎么舍得喝了，总说要留给先生。
此时云初已经在府里住了大半年，早就摸清了白家夫妇的性格，是真的善良宽厚，不拘小节，养出来的白哥哥也跟羊羔子一样，软绵绵的。
有天夫子又要酒喝，白知远正要起身去拿，懒洋洋趴着的云初一蹦高跳了起来，自告奋勇的去了。
那天之后，白知远好几天都没有上成课。
因为云初在桃花酿里加了料，夫子喝了酒开始上吐下泻。
正常人也许拉一拉就过去了。
可云初年纪小，手上没数，巴豆粉抓了一把。夫子常年饮酒无度，味觉也没有那么灵敏，就那么喝下去了。
结果就是一个上了岁数的弱文人让这一壶加了料的酒差点要了命去。
大夫换了两个才堪堪收住。
夫子一不舒服，云初就忍不住兴奋，白知远和她朝夕相处，对她的表情了如指掌，马上就明白了。
他责问云初：“你干了什么？”
他是真动了气。
云初有些懵。
这半年里，她几乎是在白知远怀里长大的。
只要耍耍赖，白知远连路都舍不得让她走。
于是她蹭过去，伸长胳膊也抱住白知远的腰，奶声奶气的问。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不要装傻，你到底做了什么？”白知远板起脸，目光沉沉。
半年前他做主卖掉那些欺负她的丫鬟也是这样的表情。
那个叫阿桃的，在院子里哭了半日没停，白知远一点也没心软。
云初有些慌。
“白哥哥你生气了吗？要卖掉我吗？”
白知远一愣，瞬间有点舍不得。
但一想到云初正是是非不分的年纪，如果不好好管教，将来长偏了才更是自己的错。
他咬咬牙，无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你是家人，不要胡说，我不会卖了你，但是做错事要承认，也要改正。”
云初心里的委屈滚成了团，“我不喜欢他。”
白知远叹气。
“喜欢与否不是你衡量别人的标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世界上的人千千万，我们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同样，也不会是每个人都喜欢我们。”
他顿了顿，在心中措辞。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千世界，自有法则。你的不喜欢，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云初已经没有了委屈的表情，“阿桃杏儿不喜欢我，不也可以不给饭吃吗？”
“所以她们现在被发卖了。”
“其他姐姐也在背后骂我是野孩子，也还在咱们家呀。”
白知远头疼。
“人无完人，小错误能谅解就要谅解，既然无伤大雅，多加管教就是了。”
云初心中不服，“同样都是不喜欢而已，凭什么我给夫子下了点巴豆粉你就要骂我？”
白知远松了口气。
原来是巴豆。
他实在是怕云初什么都不认识，胡乱给夫子吃了什么，搞出人命来。
正准备蹲下来好好和云初说。
石头在外面喊他。
“少爷，老爷请。”
厅堂内，云初开始害怕了。
他们刚一进来，白向栾就让儿子跪下。
叶涟漪感觉到云初身子发抖，将她搂进怀里。
白向栾：“给夫子下药，你的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他当然不会想是云初的手笔。
“儿子错了。”
白知远低着头认下了。
“说，理由是什么？”
白知远搜肠刮肚找理由。
从小到大他都没做过这样的事，也想不出云初这样做的理由，只好说。
“儿子……儿子觉得这几日功课太多了，想休息休息。”
白向栾皱眉，觉得这个原因简直可笑。
“累了可以说，我和你娘确实希望你有个功名傍身，毕竟商人位低。但咱们也有家业，你是独子，将来总归要你打理，是以我和你母亲也不逼迫你。读书，本也是为了明事理，知人情，并没有一定要个什么结果，你怎么学歪了呢，你明明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性子，为父在外为生意奔波岂不是比学习更苦。”
白知远认错。
“父亲，儿子错了。”
“虽然是些泻药，但是夫子年纪这么大，身体也不太好，这会还在……大夫都换了一个了，你没有分寸啊。”
白知远这才想到还有这一层。
夫子不像自己常年习武，岁数好像也比爹爹大。
他伏下身子。
“儿子愿意被罚。”
白向栾长叹，很失望的样子，也学着夫子嘀咕了一句。
“不堪大用啊。”
话未落地，旁边云初哇的大哭起来，倒把白向栾和叶涟漪吓了一跳。
叶涟漪埋怨夫君。
“你小点声，别这么凶，都把小孩子都吓到了。乖，小初，爹爹在骂哥哥，哥哥做错了事，没有说你，别哭哟。”
云初抽抽嗒嗒。
“不是，不是哥哥，是我，我是给夫子喝了巴豆。”
“云初！”
跪着的白知远急的立起身子，喝道：“胡乱说什么？这里有你什么事？”
云初从叶涟漪怀里挣出来，跑到白知远身边，挨着他跪了下去。
“是我的错，我讨厌夫子，所以才在厨房抓了巴豆粉塞进夫子的桃花酿里，你们不要骂白哥哥。”
夫妇俩一脸莫名，都知道云初不过着跟着过去睡觉而已，与夫子哪有什么瓜葛。
云初抓着白知远胳膊，还是怒怒的。
“夫子对哥哥不好，不好好给哥哥讲课，总是大道理一堆，说女子无德，说话却和那些个背后骂我的姐姐们一个样，还总是使唤哥哥，一篇小文还要啰里八嗦的讲好几天，根本就是个骗子！”
白知远瞠目。
他早就知道夫子酸腐，但并不往心里去，只是跟着学习又不是家里人，也不会长久相处。
再者，夫子也不会真的做什么，只是嘴上缺损，他曾见过父亲与人谈生意，觉得夫子这点缺损实际上是蠢，真正想要生吞活剥你的人，都是笑呵呵的。
想不到云初竟往心里去了，她这么做，不过是护着自己。
白知远又开心又头疼。
开心云初恩怨分明，知道谁对她是真好，头疼她睚眦必报，先有阿桃后有夫子，只要觉得忍不了，她就果断出手。
如今她还不到五岁而已。
叶涟漪问：“小初说的可是真的？”
父母辛苦，这些事白知远本不欲让他们操心。
这会问到了，也诚实回答。
“夫子对商人家是有些不满的。”
白向栾皱起眉头，叶涟漪哼了一声。
“倒不知自己的衣服父母是谁了。”
她细细问了儿子学业的情况，又夫子的态度。
真是越听越生气。
宽厚是人的性格，吃亏可不是商人的本色。
她过去抱起云初，和颜悦色。
“要不是小初，还不知道家里白眼狼这么多。老爷，你看着处理吧。”
那天叶涟漪开心的抱走了云初回房睡，白知远竟然觉得自己屋里空空的。
终于能睡到床上了，可没有那个奶气的小女孩，竟然觉得睡不踏实。
想到小小的云初为了自己出头，一贯温吞的白知远第一次有了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第一次生气，第一次想念，第一次觉得分离有些焦躁。
而另一边听白向栾念了半夜做人道理的云初，昏昏欲睡的保证自己以后不调皮了。
她想起白知远白日里板着脸的样子就有些难过，如果白哥哥能开心，她愿意按照他的规则去生活。
命运多舛给她带来的冷漠和无度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想要收敛改变。
那一年，白知远快要十一，云初将将五岁。
那天晚上他等着娘亲回来，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了。
温柔的叶涟漪很自责，本想好好处理这件事，给云初一个交代，但儿子却要求母亲不要管，交给他全权处理。
原来那几个欺负过云初的，让白知远一点点问出来后，全都送走了。
白知远亲自挑选了几人进府，让云初自己选两个留在身边。
云初不太在意，坐在白知远怀里吃石榴，不去理他。
白知远很是无奈。
有天他在街角买了几个石榴给云初，她很爱吃，却只吃了一个，剩下的都放在他们屋子里，隔一会就要去闻闻。
白知远哭笑不得，叫人买了十来个，自己都给剥了，让她只嚼嚼就吐。
也许是之前就饿过，进府也没吃上几天好的，她现在仍然有藏食物的习惯。
白知远由着她，但不许她吃，会拿新鲜的食物跟她换。
渐渐的云初对他有了信任感，留下的东西越来越少。
附近的人都知道白府有个爱吃石榴的小姐，经常有人挑着货担守在门外。
云初每天一大早就会拉着白知远跑出去。
白知远要练功，起的很早，他叫云初继续睡，自己会去帮她买石榴。
云初不肯，不管多困都要跟着白知远，练剑的时候就在一边坐着打盹。
原本是最喜欢叶涟漪，但现在她最粘白知远。
那天他将云初抱回去就安置在自己的床上，叫人给云初下了素面，自己一点点吹凉喂她吃。
“妹妹，她们都对你不好，为什么只针对杏儿。”
云初不理他，吸着脸颊嗦进去一大口面，汤汁从嘴角流下。
他拿了帕子擦干净。
继续吹面，喂她下一口。
“不能吃太快，知道你饿，但是不能吃太饱，娘说晚上会积食。”
云初不说，他也不逼。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
云初吃了半碗多面却忽然开了口。
“杏儿抢我东西。”
白知远：“什么东西？”
云初低着头，有些难过的样子，“是我爹娘留给我的，一个很漂亮的小船。”
她扬起头，眼圈有些红。
“哥哥，我想要回来。”
当夜白知远让人叫醒了已经睡下的杏儿，得知东西被阿桃拿走了。
他对那个丫鬟印象很差，不愿见她，便叫了石头去要回来。
云初拿到东西哭了。
也不出声，吧嗒吧嗒的掉眼泪，让白知远有种绝望的心碎感。
“能不能让我看看？”
云初将东西给他。
是一艘小船，黑色的船身，金色的船帆，船身上刻着五个锚，十分精致小巧，挂在云初脖子上，远远望过去像是一条古朴的项链。
云初看他不说话，问：“这是很值钱的东西吗？是金子吗？”
白知远摇头：“是一种金属，不常见，我不认得，但肯定不是金子。”
小云初脸上带着讥讽。
“我以为很值钱，阿桃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很兴奋，我知道她想拿走，一直防着她，没想到最后是杏儿偷走了。”
白知远了然。
想起晚上在院子里听见的对话。
这东西最后在阿桃那里找到，想必杏儿是被当了枪使。
自从云初被带回来，他就没见过这个东西，估计因为是父母留下的，云初一直贴身戴着。
阿桃和杏儿是云初的丫鬟，有机会见到，八成以为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不济也是金子打造的，才想据为己有。
白知远给云初戴在脖子上。
“这东西不是一般的饰物，像是某种信物，你留好，等回头父亲不忙了，让他帮着打听。”
云初点点头，爬过去又坐进白知远怀中，吃饱了就有点蔫蔫的。
“对于父母你记得多少？你怎么会在山上？几岁了？是哪人？”
云初其实记得的东西不太多。
她知道自己四岁，生日是在春天，刚过完生日没多久，一天夜里母亲将睡梦中的她裹了，交给一个人，好像是让人带着去找谁。
可那个人将她卖了。
买的人不给饭吃，又经常打她，他们一直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
云初自己藏了食物，装作虚弱听话，趁着那人夜晚喝醉的时候偷跑了。
她聪明，没有下山，而是在山道边找了个不知道什么动物掏出来的小洞躲了，离马车并不远。
天亮那人醒来，气的大骂，山上找了一圈，就匆匆下山去了。
云初没敢动，因为有食物，就一直躲在洞里，夜间又看见那人回来，绕了几圈才走。
之后好几天再没人来过，她吃光了食物，实在饿才爬出来。
可那山对她来说很大，她不知道方向，不敢随便走动，如果不是碰见白家的车队，怕是不饿死，也会叫别的什么人抓了去。
白知远问了许多，云初慢慢的回答，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他让人置了屏风又添了小床，自己睡在小床上，两个人就这么睡下了。
白知远怕将云初交给旁人，总会有自己照顾不到的地方，于是就将她带在身边。
不论练功还是学习，都在自己视线所及的范围。
晚上也一直睡在一起。
到底是两个小孩子，一个十岁，一个四岁。
叶涟漪知道也没阻止。
“哥哥帮你挑吧。”
云初石榴吃的开心，沾了满手。
白知远帮她擦干净。
瞅了瞅眼前几个丫头，挑了个活泼的，叫春红，又挑了个年长一些的，看着沉稳的，叫锦瑟。
反正云初跟着自己，横竖他也不怕她被人欺负了去。
云初成日跟着白知远，连念书也在一起。
不同的是，白知远是在学习，云初则在他身边置了小榻睡觉。
夫子对此很是不满。
“女子岂可进学堂？”
白知远第一次反驳，“夫子，这里不是学堂，是我家里。而且我听说京城世家的女子都是从小饱读诗书，可见也不是一味提倡女子不可读书的。只是贫贱人家负担不起，我们云初自然也要学礼明事，才能恩怨分明。”
夫子被顶撞，好几日都没个好脸色，越发白知远的本质开始暴露出来，果然是商人的孩子。
他看见云初仿若空气，眉眼高抬，不肯往低处落。
云初才懒得看他。
自己白吃白喝在白家，都知道要乖乖的，一个那么大的人了，不知道拿人手短的道理吗？
可没几日，云初就不怎么开心了。
她也不是时时在课堂睡觉，总有很多清醒的时候。
白哥哥坐的端正，恭敬听讲，有时遇见不懂的问题，也会和夫子讨论。
可那个老头阴阳怪气的，只要听见白知远提问，免不了先冷哼一下，还要白哥哥再三施礼才肯点拨一二，结束还总要加一句“资质平平，不堪大用”。
白哥哥看起来没什么所谓，温温和和的，云初却恨上了夫子。
夫子爱喝白府的桃花酿，这是叶涟漪亲手酿制的，本来只是因为白向栾爱喝。
有次请夫子吃饭，他喝了以后马上上瘾了，隔三差五就冲白知远要，很不要脸。
叶涟漪每年只酿少许，因为一年存的味道最好，第二年花香就会少很多，再者她不想夫君过度饮酒伤身。
有了夫子的不要脸，白向栾都不怎么舍得喝了，总说要留给先生。
此时云初已经在府里住了大半年，早就摸清了白家夫妇的性格，是真的善良宽厚，不拘小节，养出来的白哥哥也跟羊羔子一样，软绵绵的。
有天夫子又要酒喝，白知远正要起身去拿，懒洋洋趴着的云初一蹦高跳了起来，自告奋勇的去了。
那天之后，白知远好几天都没有上成课。
因为云初在桃花酿里加了料，夫子喝了酒开始上吐下泻。
正常人也许拉一拉就过去了。
可云初年纪小，手上没数，巴豆粉抓了一把。夫子常年饮酒无度，味觉也没有那么灵敏，就那么喝下去了。
结果就是一个上了岁数的弱文人让这一壶加了料的酒差点要了命去。
大夫换了两个才堪堪收住。
夫子一不舒服，云初就忍不住兴奋，白知远和她朝夕相处，对她的表情了如指掌，马上就明白了。
他责问云初：“你干了什么？”
他是真动了气。
云初有些懵。
这半年里，她几乎是在白知远怀里长大的。
只要耍耍赖，白知远连路都舍不得让她走。
于是她蹭过去，伸长胳膊也抱住白知远的腰，奶声奶气的问。
“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不要装傻，你到底做了什么？”白知远板起脸，目光沉沉。
半年前他做主卖掉那些欺负她的丫鬟也是这样的表情。
那个叫阿桃的，在院子里哭了半日没停，白知远一点也没心软。
云初有些慌。
“白哥哥你生气了吗？要卖掉我吗？”
白知远一愣，瞬间有点舍不得。
但一想到云初正是是非不分的年纪，如果不好好管教，将来长偏了才更是自己的错。
他咬咬牙，无视那双圆溜溜的眼睛。
“你是家人，不要胡说，我不会卖了你，但是做错事要承认，也要改正。”
云初心里的委屈滚成了团，“我不喜欢他。”
白知远叹气。
“喜欢与否不是你衡量别人的标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世界上的人千千万，我们当然不可能每个人都喜欢，同样，也不会是每个人都喜欢我们。”
他顿了顿，在心中措辞。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大千世界，自有法则。你的不喜欢，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
云初已经没有了委屈的表情，“阿桃杏儿不喜欢我，不也可以不给饭吃吗？”
“所以她们现在被发卖了。”
“其他姐姐也在背后骂我是野孩子，也还在咱们家呀。”
白知远头疼。
“人无完人，小错误能谅解就要谅解，既然无伤大雅，多加管教就是了。”
云初心中不服，“同样都是不喜欢而已，凭什么我给夫子下了点巴豆粉你就要骂我？”
白知远松了口气。
原来是巴豆。
他实在是怕云初什么都不认识，胡乱给夫子吃了什么，搞出人命来。
正准备蹲下来好好和云初说。
石头在外面喊他。
“少爷，老爷请。”
厅堂内，云初开始害怕了。
他们刚一进来，白向栾就让儿子跪下。
叶涟漪感觉到云初身子发抖，将她搂进怀里。
白向栾：“给夫子下药，你的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了。”
他当然不会想是云初的手笔。
“儿子错了。”
白知远低着头认下了。
“说，理由是什么？”
白知远搜肠刮肚找理由。
从小到大他都没做过这样的事，也想不出云初这样做的理由，只好说。
“儿子……儿子觉得这几日功课太多了，想休息休息。”
白向栾皱眉，觉得这个原因简直可笑。
“累了可以说，我和你娘确实希望你有个功名傍身，毕竟商人位低。但咱们也有家业，你是独子，将来总归要你打理，是以我和你母亲也不逼迫你。读书，本也是为了明事理，知人情，并没有一定要个什么结果，你怎么学歪了呢，你明明也不是不能吃苦的性子，为父在外为生意奔波岂不是比学习更苦。”
白知远认错。
“父亲，儿子错了。”
“虽然是些泻药，但是夫子年纪这么大，身体也不太好，这会还在……大夫都换了一个了，你没有分寸啊。”
白知远这才想到还有这一层。
夫子不像自己常年习武，岁数好像也比爹爹大。
他伏下身子。
“儿子愿意被罚。”
白向栾长叹，很失望的样子，也学着夫子嘀咕了一句。
“不堪大用啊。”
话未落地，旁边云初哇的大哭起来，倒把白向栾和叶涟漪吓了一跳。
叶涟漪埋怨夫君。
“你小点声，别这么凶，都把小孩子都吓到了。乖，小初，爹爹在骂哥哥，哥哥做错了事，没有说你，别哭哟。”
云初抽抽嗒嗒。
“不是，不是哥哥，是我，我是给夫子喝了巴豆。”
“云初！”
跪着的白知远急的立起身子，喝道：“胡乱说什么？这里有你什么事？”
云初从叶涟漪怀里挣出来，跑到白知远身边，挨着他跪了下去。
“是我的错，我讨厌夫子，所以才在厨房抓了巴豆粉塞进夫子的桃花酿里，你们不要骂白哥哥。”
夫妇俩一脸莫名，都知道云初不过着跟着过去睡觉而已，与夫子哪有什么瓜葛。
云初抓着白知远胳膊，还是怒怒的。
“夫子对哥哥不好，不好好给哥哥讲课，总是大道理一堆，说女子无德，说话却和那些个背后骂我的姐姐们一个样，还总是使唤哥哥，一篇小文还要啰里八嗦的讲好几天，根本就是个骗子！”
白知远瞠目。
他早就知道夫子酸腐，但并不往心里去，只是跟着学习又不是家里人，也不会长久相处。
再者，夫子也不会真的做什么，只是嘴上缺损，他曾见过父亲与人谈生意，觉得夫子这点缺损实际上是蠢，真正想要生吞活剥你的人，都是笑呵呵的。
想不到云初竟往心里去了，她这么做，不过是护着自己。
白知远又开心又头疼。
开心云初恩怨分明，知道谁对她是真好，头疼她睚眦必报，先有阿桃后有夫子，只要觉得忍不了，她就果断出手。
如今她还不到五岁而已。
叶涟漪问：“小初说的可是真的？”
父母辛苦，这些事白知远本不欲让他们操心。
这会问到了，也诚实回答。
“夫子对商人家是有些不满的。”
白向栾皱起眉头，叶涟漪哼了一声。
“倒不知自己的衣服父母是谁了。”
她细细问了儿子学业的情况，又夫子的态度。
真是越听越生气。
宽厚是人的性格，吃亏可不是商人的本色。
她过去抱起云初，和颜悦色。
“要不是小初，还不知道家里白眼狼这么多。老爷，你看着处理吧。”
那天叶涟漪开心的抱走了云初回房睡，白知远竟然觉得自己屋里空空的。
终于能睡到床上了，可没有那个奶气的小女孩，竟然觉得睡不踏实。
想到小小的云初为了自己出头，一贯温吞的白知远第一次有了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第一次生气，第一次想念，第一次觉得分离有些焦躁。
而另一边听白向栾念了半夜做人道理的云初，昏昏欲睡的保证自己以后不调皮了。
她想起白知远白日里板着脸的样子就有些难过，如果白哥哥能开心，她愿意按照他的规则去生活。
命运多舛给她带来的冷漠和无度第一次因为一个人而想要收敛改变。
那一年，白知远快要十一，云初将将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