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朝晞问完返校时间的问题后,明显感觉到陈晏和脚步一僵,但很快,他又恢复如常,仿佛刚刚那一刻的停顿并不存在。

    她疑惑地看向身旁的人。

    昏黄的光影交替下,他侧脸的下颌线棱角分明,线条流畅,眉眼隐匿在额前发梢的阴影里,难辨喜怒。

    陈晏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好像有点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至于嘛,他们又不是第一次一起散步。

    她正准备问问情况,却听到他清冷温润的声线,夹杂着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颤音传来:“许朝晞,生日快乐。”

    许朝晞先是一愣,浮现在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答非所问,这和他返校有什么关系啊?

    随即,结合对方刚才的行为,缓慢出现的第二个想法是:不愧是陈晏和,演讲的时候可以神色自若,滔滔不绝,轮到说一句“生日快乐”,严肃得像高中时期的教导主任,都快把他紧张坏了。

    为了让他尽快从这个难为情的氛围里解脱出来,许朝晞笑容灿烂,点头应好:“谢谢你!”

    但陈晏和却没有顺势结束这个话题,他反而停下脚步,脸上神色依旧冷峻,轻微咳了两下,清了清嗓子,仿佛是为了缓解紧张给嗓子带来的喑哑感。

    许朝晞有些莫名,她跟着停下脚步,回头望向他。

    他的目光炯炯,深邃得像阿尔卑斯山巅白得发光的雪,宇宙都藏于其中,仿佛一眼就望穿到她的心底。

    什么啊。

    她突然有点慌张,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起来,咚咚,咚咚。

    她有点想逃。

    然而男生并没有给她逃跑的机会,目光始终直视着她,缓缓开口:“许朝晞,今天的返校,是因为你,因为我看到你的朋友圈里写着今天生日。”

    哦,是专门来为我过生日的,那确实也和返校有点关系吧。

    这也很正常,不管怎么说,过去一年里,他们也算是共患难过的朋友了。

    什么啊,过个生日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她还以为他要告白呢。

    她刚松口气,却又听见男生带着比刚才更加明显的颤音,一字一顿地说:“许朝晞,我喜欢你。”

    哎?哎?!哎哎哎……

    怎么还真是往告白的赛道发展了?

    许朝晞不知所措地看向他,双手的手指在身前抠着衣角,不停地交替拧巴。

    陈晏和看着她手指搅动的模样,心里浮现出上次陪她打针时,她也是这幅样子,不知为何,紧张的心情舒缓了许多。

    开了一个头之后,后面的反倒更顺畅了起来。

    他深呼出一口气,看着女孩紧张害羞的模样,嘴角勾勒出一个温和的笑,仿佛阳光乍现,冰雪交融,初春的暖意扑面而来,过往与女孩交集的点点滴滴浮上心头。

    来之前,他只是想当面说一句“生日快乐”。

    但不知为何,一起走在这条路上,听她分享今日见到的形形色色的新生时,无论如何也无法驱赶心中那微涩的酸意。

    那些刚来的他们算什么?他和她,已经认识一年了。

    一想到这里,他又有些微微的泄气,已经认识一年了,可她还不知道他喜欢她。

    就这样,也许是某些难以控制的激素的促使下,那句“我喜欢你”脱口而出。

    这句话说完,一切仿佛都有迹可循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许是从第一次看你的话剧表演时就种下了种子。”

    “你这样闪闪发光的女孩,是让我难以忽视的存在。”

    陈晏和眼睛认真地看着许朝晞,尽管他的表达和平日里逻辑严密的演讲迥然不同,但许朝晞明白,他正努力细数自己的心路历程给她,无论她最终会给予怎样的回应,这份真诚不能不被尊重。

    她的眼睛努力回应着他的视线。

    陈晏和仿佛也受到了一些鼓励,眼神越发柔和,迷离的光仿佛把他拉回到过去一年的记忆里去,他沉醉其中,不知归途:“渐渐地,我发觉自己有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感受,这种感受很难用语言形容。”

    “它一开始体现在我都未能察觉的一些行动之上,比如主动邀请一个人加入协会,比如在活动结束的深夜跑到海边看日出,比如同意参加自己以前绝不会参加的密室逃脱。”

    还有一些难以启齿的变化,深埋与心,他不知如何与她分享,但它们都是切实存在过的。

    比如看到这个女孩哭,会没由来地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比如在失去至亲的时刻,想要得到女孩的安慰,就用自己在协会的权利出一道仅对她有效的演讲题目。

    比如在女孩受到不公平待遇的时候,不顾一切也希望再为她争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

    他就是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找寻到了“喜欢”的铁证。

    但他这样一个人,在过去二十年的时光中,走的每一步都需要来自外界明确的确认和肯定,所以他在知晓自己这样一份心情的时刻,第一时间是去网上求证。

    “我甚至上网查过,按照网上的说法给自己打分,说来也许有点好笑,我一开始给自己算了一个百分之七十的喜欢。”说到这里,他仿佛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整个人更加放松了一些,“但后来我发现,喜欢无法用做题和数值来衡量,甚至于连别人的答案都不具备太多参考的价值。”

    “喜欢,是一件很私密的事。这世界上有八十亿人,就有八十亿种喜欢。我喜欢你这件事,除了我以外,任何人都无法给予我正确的建议和判断。”

    “事实上,对于我这个人来说,从我开始意识到去查询‘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受’时,就已经足以说明这份喜欢,它真实存在。”

    “我只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去找到线索,不断印证它的存在而已。”

    夏末的夜晚,微凉的风吹过,女孩的连衣裙轻轻扬起,树影婆娑,灯光打在男孩认真而庄严的脸颊上,两人的视线相交,瞳孔中都映着彼此青春年少的模样。

    陈晏和的脸上,是许朝晞从未见过的暖意涌动。

    他唇角微翘,眼睛里氤氲着难得的笑意,眸若点漆,眼波流转,仿佛荡漾着无尽岁月里的四季更迭,冬日里炽热的太阳,夏日里纷飞的大雪,春日里枯黄的落叶,秋日里嫩绿的新芽。

    他站立于这奇迹的景色之中,鼓起勇气,语气舒缓,声线平和,但却坚定有力地叙说着他年少悸动的内心独白:

    “许朝晞,我喜欢你,是百分之百的喜欢。”

    许朝晞听到这句话时,内心涌动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种感觉,仿佛儿时的秋日,枯黄的梧桐树叶在上学路上铺起了一条金色的地毯,她总忍不住去踩那些鼓起来的地方,每次落脚下去,都能捕捉到一丝不被他人察觉的极细微的“咔嚓”声,是她和落叶的一个秘密,除了她们,谁也不知道。

    但一向以“善于表达”著称的她,此刻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这份感受。

    陈晏和则仿佛已经感受到了她的不知所措,故作轻松:“我知道,事情来得太突然,你不必着急给我回答,可以等你想要回答的时候,再告诉我。”

    女孩如释重负地点点头。

    他指了指前方的路,说:“差不多我送你回宿舍吧?”

    女孩原本摇了摇头,但陈晏和紧接着说:“总不能刚告白就一杆子把我打死吧,反正你也还没想清楚,正好多接触接触,你也考察一下我。”

    难得他有这样调侃的时候,“喜欢”这件事,一旦当事人能以更加玩笑的形式诉诸于口,被当事人的紧张情绪总能缓和不少,所以许朝晞总算稍稍恢复了她平日里的样子:“这么看来,我还不能拒绝你咯?”

    “当然不是,还是要看你。”陈晏和向前走了两步,走到女孩并肩的位置,“怎么样,给不给我这个护花使者一个机会呢?”

    真是难得的贫嘴。

    许朝晞的脚步再次移动了起来:“好吧,看在你难得这么幽默的份上,就给你这个机会。”

    等两人走到宿舍楼下,许朝晞和陈晏和告别,她往前走了两步,再回头看去,陈晏和站在栅栏门口正目送她,清隽的身影月色上身,他融于其中,卓然而立。

    在这样的时刻,在刚刚被他告白之后看到这样一幕,许朝晞的内心不禁有些微妙的悸动,像轻柔的花瓣落入原本水平如镜的湖中,漾起层层叠叠、一波又一波的微弱涟漪。

    她想,他真是好看得有些作弊。

    许朝晞隔着栅栏喊他:“陈晏和!”

    男生的视线一抬,仿佛静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她眉目舒展,露出今晚被告白后的第一个真切的笑容。

    她说:“谢谢你……”然后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我很开心。”

    因为隔着栅栏,宿管阿姨还在门口的小房间里观望,她的话仿佛藏了一些什么,但是这一刻,他与她同频,恰好能自然而然地补上她没说出来的话,他知道,她想说的是“谢谢你的喜欢,这份喜欢让我很开心。”

    他勾起唇角,挥了挥手,女孩也挥了挥手,然后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走进楼里,直至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线之中,他才向着自己宿舍的方向走去。

    八月二十二日,晚,空气里还隐匿着一丝夏日灼热的气息,不知是不是月光明亮的原因,安大的夜空是澄净的深蓝色,没有找到一颗星星,但他的心中,有凉爽的微风拂过,漫天的星光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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