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看一眼就走的我，脚步不知怎的，突然变得沉重无比。
我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直到那哀戚的哨声不再响起，我看着他面带疲惫地陷入睡眠，才从藏身的地方走出。
我走到他身侧，蹲下来，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下的青黑，那张本该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庞竟在短短一年显出些风霜后的沧桑。
轻轻叹了口气，我从袖中掏出才写好的一封书信，放在他手边，刚要起身离开，手腕突然被猛地抓住:“阿楠！”
我一惊，但他很快又说:“抱歉，认错人了。”
他松开我的手，我听见他的自嘲一笑，喃喃自语:“又做梦了。”
我沉默着收回手，准备离开，但我才迈出一步，手腕就又被抓住，这次，那只手用的力气很大，语气带着颤抖:“你站着，转过来！”
我轻叹一声，回过头说:“殿下。”
梁昭望着我，不过一年未见，我二人相视，竟然没了言语。
梁昭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寸寸打量，似乎在确认什么，最后他停在我的脸上:“阿楠，你竟然还舍得回来？”
他看到了我手上的信封，忽地张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从他的脸庞滑落，笑够了，他低着头:“所以，你走了就走了，又何必假惺惺地还来给我送信？”
“殿下……”
我无话可说。
“算了，”他背过身，看着城墙外的一片黑暗，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尘土和血腥的味道，“你走吧。天官当年说得对，福兮祸兮，福祸相依。你当年若非不辞而别，怕也要随我经历这等亡国之祸……
“哦也对，忘了天官通晓天道，说不定那时就见到了以后，所以才不肯应我，说什么只能看到当下，不见未来，不能信我许你的一生荣宠。”
“殿下，我……”我想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给我机会，他自顾说下去，这次语气里却少了刻薄多了几分平和。
“也罢，你离开倒确实是好事，不过既然走都走了，又何必回来？现在也去吧，你走到哪儿总归都饿不死的，你能活着，我……这样就好。”
未尽之语，我二人都心知肚明:
“殿下，”我选择说出，“大梁气数尽了，你守不住的。”
“我知道。”梁昭回过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流泪的痕迹，他望着我，“但我就能丢下京城的百姓一人逃走？阿楠，我不是你……”
是，他不是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走吧，快离开吧，京城现在不是个好地方。”他顿了顿，说，“不过，阿楠，我还是很高兴见到你，这个梦这一年里我做了无数回，但只有这一次，它是真的。”
话音落，他张开双臂，珍而重之地轻轻抱了我一下，但就像怕我反悔似的飞快退开:“阿楠，保重，下次……见。”
那一刻，我胸中突然涌起一股从未体会过的酸涩，像是风大迷了眼，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下次见，可能是——没有下次。
“叮。”
桌上的铜钱响了几声后掉在了地上。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弯腰捡起那枚铜钱，这也是我摇卦的第三次。
在准备起第四次的时候，我看着又重叠在一起的铜币，沉默良久，最终放下了手。
心不静，摇出的卦如何准？
何况，我不是早就知道结果了吗？
我将铜钱一枚一枚收起，外面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今天，将是京城城破的一天。
接下来的事，就像我之前预料的那样，毫无转圜余地。
我本该就此离开，隐居山野，看着这个满目疮痍的朝代覆灭，经过数十年或百年的战乱再次被统一。
京城城门大开，仅剩的守城将士拼死抵抗。
我看着梁昭披着被血色染红的战甲，在漫天血色中，从身边尚有几人战斗到仅剩他一人。
但他始终没有退后过一步，直到杀死最后一个入侵者，他脱力跪倒在地，身上的鲜血不知道是别人的多还是他的多。
而下一波敌人应该不久就会再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再去劝他，但就在我犹豫的片刻，我看见梁昭身后站起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他举起了一把砍刀。
那一刻，身体快过脑子，我快速搭弓射箭，箭矢飞射而出，那人应声倒地的同时，梁昭回过了头，看见了偷袭者也看见了城墙上的我。
我们仿佛隔着整个大梁两两相望。
但没有多少时间犹豫，在看到叛军更大肆地往城内席卷而来之际，我飞奔下城墙，在梁昭开口前打晕了他。
与大梁生死共存亡的话留着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并不想听。
至少现在，我不想再置身事外，等着他顺其自然。
“阿楠，你为什么要救我？”这是梁昭醒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他无神的双眼，难得静默。
许久后，我告诉他:“大梁虽亡，但不还有殿下你在？”
“呵，”梁昭说，“有我在怎么了？我守不住大梁的江山，撑不起大梁的国运，我是什么人？我能做什么？”
我知道大梁覆灭，最难受的莫过于梁昭自己，他身为太子，为了收拾上任皇帝的烂摊子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梁走向灭亡，而他，也成了亡国之君。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最终，我只说了一句:
“殿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生？”梁昭神情木然，“生有何意？我爱者离我而去，爱我者为国而死，只有我苟且活着，你说，阿楠，我谈什么后生？”
“……”
“你走吧，这次走了就别回来了，你既然已经离开我，就不该再给我莫名其妙的幻想。你一直只想做天官，如今新朝应该已经建立，你又是上任名正言顺的天官，你若去，定会受到重视。”
我看着他兴致缺缺的脸，轻声说:“殿下，新朝没有建立呢，入主京城本来是多股势力，如今已经分崩离析，举旗宣扬自己为正统占据京城的，是前三殿下。”
“而我，”我笑了笑，“师父自幼教导我，天官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如今天下分裂，我不会为人谋事了，有生之年，应当是不会再做天官了。”
这次，梁昭终于有了反应:“三皇子？”
“嗯，”我点头，“兄弟阋墙，不止大殿下。”
梁昭霎时冷笑摇头:“难怪难怪……”
接着，转头看向我:“阿楠，做我的天官可好？”
我微怔，随即道:“殿下可是没听清，天官不为专人之利谋……”
“即便是我也不行？”
我摇头。
“那你会离开我吗？”
我犹豫了会儿，还是点头。
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哈！”梁昭笑了一声，“阿楠阿楠，你倒是从头到尾都未曾变过初心，即便救我，也不愿为我多妥协一分一毫，那个喜欢我的卦，我都怀疑是否是真的了。”
我沉默。
“不过，”梁昭的怒没有持续多久，他说，“阿楠，记得你答应我的三个要求吗？还剩两个，第二个要求，做我的天官。我会让你重新成为为天下谋事众望所归的天官。”
这是第二个不能拒绝的要求，还剩最后一个。
我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直到那哀戚的哨声不再响起，我看着他面带疲惫地陷入睡眠，才从藏身的地方走出。
我走到他身侧，蹲下来，清晰地看见了他眼下的青黑，那张本该意气风发的年轻面庞竟在短短一年显出些风霜后的沧桑。
轻轻叹了口气，我从袖中掏出才写好的一封书信，放在他手边，刚要起身离开，手腕突然被猛地抓住:“阿楠！”
我一惊，但他很快又说:“抱歉，认错人了。”
他松开我的手，我听见他的自嘲一笑，喃喃自语:“又做梦了。”
我沉默着收回手，准备离开，但我才迈出一步，手腕就又被抓住，这次，那只手用的力气很大，语气带着颤抖:“你站着，转过来！”
我轻叹一声，回过头说:“殿下。”
梁昭望着我，不过一年未见，我二人相视，竟然没了言语。
梁昭的目光在我的身上寸寸打量，似乎在确认什么，最后他停在我的脸上:“阿楠，你竟然还舍得回来？”
他看到了我手上的信封，忽地张大嘴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从他的脸庞滑落，笑够了，他低着头:“所以，你走了就走了，又何必假惺惺地还来给我送信？”
“殿下……”
我无话可说。
“算了，”他背过身，看着城墙外的一片黑暗，空气里弥漫着硝烟、尘土和血腥的味道，“你走吧。天官当年说得对，福兮祸兮，福祸相依。你当年若非不辞而别，怕也要随我经历这等亡国之祸……
“哦也对，忘了天官通晓天道，说不定那时就见到了以后，所以才不肯应我，说什么只能看到当下，不见未来，不能信我许你的一生荣宠。”
“殿下，我……”我想说些什么，但他并没有给我机会，他自顾说下去，这次语气里却少了刻薄多了几分平和。
“也罢，你离开倒确实是好事，不过既然走都走了，又何必回来？现在也去吧，你走到哪儿总归都饿不死的，你能活着，我……这样就好。”
未尽之语，我二人都心知肚明:
“殿下，”我选择说出，“大梁气数尽了，你守不住的。”
“我知道。”梁昭回过头，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刚才流泪的痕迹，他望着我，“但我就能丢下京城的百姓一人逃走？阿楠，我不是你……”
是，他不是我——无牵无挂、孑然一身。
“走吧，快离开吧，京城现在不是个好地方。”他顿了顿，说，“不过，阿楠，我还是很高兴见到你，这个梦这一年里我做了无数回，但只有这一次，它是真的。”
话音落，他张开双臂，珍而重之地轻轻抱了我一下，但就像怕我反悔似的飞快退开:“阿楠，保重，下次……见。”
那一刻，我胸中突然涌起一股从未体会过的酸涩，像是风大迷了眼，竟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因为我们都知道，这个下次见，可能是——没有下次。
“叮。”
桌上的铜钱响了几声后掉在了地上。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我弯腰捡起那枚铜钱，这也是我摇卦的第三次。
在准备起第四次的时候，我看着又重叠在一起的铜币，沉默良久，最终放下了手。
心不静，摇出的卦如何准？
何况，我不是早就知道结果了吗？
我将铜钱一枚一枚收起，外面的喊杀声不绝于耳。
今天，将是京城城破的一天。
接下来的事，就像我之前预料的那样，毫无转圜余地。
我本该就此离开，隐居山野，看着这个满目疮痍的朝代覆灭，经过数十年或百年的战乱再次被统一。
京城城门大开，仅剩的守城将士拼死抵抗。
我看着梁昭披着被血色染红的战甲，在漫天血色中，从身边尚有几人战斗到仅剩他一人。
但他始终没有退后过一步，直到杀死最后一个入侵者，他脱力跪倒在地，身上的鲜血不知道是别人的多还是他的多。
而下一波敌人应该不久就会再来。
我不知道该不该再去劝他，但就在我犹豫的片刻，我看见梁昭身后站起来一个跌跌撞撞的身影，他举起了一把砍刀。
那一刻，身体快过脑子，我快速搭弓射箭，箭矢飞射而出，那人应声倒地的同时，梁昭回过了头，看见了偷袭者也看见了城墙上的我。
我们仿佛隔着整个大梁两两相望。
但没有多少时间犹豫，在看到叛军更大肆地往城内席卷而来之际，我飞奔下城墙，在梁昭开口前打晕了他。
与大梁生死共存亡的话留着以后再说吧，我现在并不想听。
至少现在，我不想再置身事外，等着他顺其自然。
“阿楠，你为什么要救我？”这是梁昭醒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看着他无神的双眼，难得静默。
许久后，我告诉他:“大梁虽亡，但不还有殿下你在？”
“呵，”梁昭说，“有我在怎么了？我守不住大梁的江山，撑不起大梁的国运，我是什么人？我能做什么？”
我知道大梁覆灭，最难受的莫过于梁昭自己，他身为太子，为了收拾上任皇帝的烂摊子兢兢业业、夙兴夜寐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梁走向灭亡，而他，也成了亡国之君。
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最终，我只说了一句:
“殿下，置之死地而后生。”
“生？”梁昭神情木然，“生有何意？我爱者离我而去，爱我者为国而死，只有我苟且活着，你说，阿楠，我谈什么后生？”
“……”
“你走吧，这次走了就别回来了，你既然已经离开我，就不该再给我莫名其妙的幻想。你一直只想做天官，如今新朝应该已经建立，你又是上任名正言顺的天官，你若去，定会受到重视。”
我看着他兴致缺缺的脸，轻声说:“殿下，新朝没有建立呢，入主京城本来是多股势力，如今已经分崩离析，举旗宣扬自己为正统占据京城的，是前三殿下。”
“而我，”我笑了笑，“师父自幼教导我，天官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如今天下分裂，我不会为人谋事了，有生之年，应当是不会再做天官了。”
这次，梁昭终于有了反应:“三皇子？”
“嗯，”我点头，“兄弟阋墙，不止大殿下。”
梁昭霎时冷笑摇头:“难怪难怪……”
接着，转头看向我:“阿楠，做我的天官可好？”
我微怔，随即道:“殿下可是没听清，天官不为专人之利谋……”
“即便是我也不行？”
我摇头。
“那你会离开我吗？”
我犹豫了会儿，还是点头。
我有自己想要做的事。
“哈！”梁昭笑了一声，“阿楠阿楠，你倒是从头到尾都未曾变过初心，即便救我，也不愿为我多妥协一分一毫，那个喜欢我的卦，我都怀疑是否是真的了。”
我沉默。
“不过，”梁昭的怒没有持续多久，他说，“阿楠，记得你答应我的三个要求吗？还剩两个，第二个要求，做我的天官。我会让你重新成为为天下谋事众望所归的天官。”
这是第二个不能拒绝的要求，还剩最后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