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傍晚的风一阵一阵拂过，带来丝丝凉意。
我们彼此听着耳边细细的风声，一时谁也没能开口。
“殿下，”我终于想好说辞，缓缓地开口，“历任天官都不得娶妻，我亦不可嫁人。”
“我知道，”梁昭说，“那你要不是天官呢？”
我怔住，接着整理措辞，道:“可是殿下，您应该记得的，天官一经确定就是终身，而我也说过，若我动了心思，会自行请辞。殿下是想让我走？”
“我自然不想让你走！也不是你动的心思，都是我，所以那话不能做数！”梁昭激动起来，他忽地紧紧地抓住我的手，“阿楠，我就是想让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所以才想娶你！”
“殿下，这话说得不对，”我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我作为天官，只要您不点头，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殿下。”
“可是不一样！”梁昭望着我，神色期待，“我想娶你为妻，阿楠，你不是也喜欢我的吗？卦里可是都说了，你能骗你自己，卦象不会骗人！”
我长久地看着他，我承认或许我对他有几分男女之情，但那又如何，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无牵无绊，做天官加诸在我身上的权力是我唯一的仰仗。
我为梁昭执着的目光头疼不已，也为即将看得到的未来而叹息。
我说:“殿下可为我考虑过？您娶我或不娶我都不会阻止你继续娶妻纳妾，你想让我以怎样的身份嫁给你？”
除去天官身份，我只是一介民女罢了。
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又怎会想到这一层，但我不怪他，他生来高贵，想要的东西大都容易，何况一个女人？但我，不能成为他想得到的那个女人。
梁昭呆住。
过了许久，他才说:“但我只爱你，阿楠，别的女人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保证会给你一世荣华、一生荣宠！”
梁昭做不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他有君主的担当。
“殿下，人心易变。”我慢慢摇头，“我信你现在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但过上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殿下，你真的确定你知道未来的你也不会变吗？”
“那就等以后再看呀！”梁昭死死盯着我，“你不是说我们要活在当下吗？”
“是，但我，只想活在我想活着的当下。殿下，我不想嫁人。”
说完我起身想走，但才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梁昭忽地冷静的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那我就动用一次许诺，我要你不再做天官。”
我脚步顿住。
“你答应过我无条件接受我三个要求。”梁昭说，“阿楠。”
其实我很想背诺，但我最终听见的我说:“好。”
就如我看到的卦象一样。
我不知道身后梁昭的表情，但很快就有人从门外闯进来，说是有事要梁昭处理。
梁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急匆匆离开。
此时月亮已经从西边升起，今晚的月亮很圆，是一个月中最圆的时候。
但我心有预感，很快就要离别了，就像梁昭那个未解完的卦——变卦离魂，长久看，两人缘分不长。
*
皇帝找我时，我并不意外。
包括他开口说“听说你已经答应有太子不做天官”了，我也不惊讶。
答应太子不做天官、太子被叫走、我被单独叫到御书房，本身就是一场经过粗略谋划的简单计谋，我早有预料。
“照理说，”皇上近年来因长期征战留下的旧疾在他身上逐渐显现出来，年仅四十五岁的皇帝已经有了老态，但他依旧挺直腰板，桌上放着他的长剑，“历任天官继任连朕都没有置喙的余地，但你既然自己答应不做天官，就不怪朕对你有了处置权。”
是这样的。
“我本可以杀了你。”皇上说，“但这几年来，你确实做到了你说的，一直没有勾引太子的心思，哪怕最后，也是太子逼你的。鉴于此，我可以饶你一命。”
“不过，你走之前，你得把这八年记录的天官手札，赠予下任天官。”
我就知道皇上何时仁慈过？
我看着从背后缓缓走出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
未经上任天官培养的继任天官，倒是第一次见。
我笑了笑，答应下来:“好，但得等到我出了京城之后。”
从御书房出来，不经意抬头，我才发现，今夜天上的荧惑星格外的亮。
荧惑星亮，也恰是师父离开的理由之一。
国运尽头，大厦将倾，无力挽颓，师父不想亲眼看着这个尽心尽力治理过的国家覆灭，只能远走，眼不见心为静。
师父甚至不想将我送到皇宫，只因他清楚的知道大梁未来的国运。
但他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他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事的天官五百年才出一个，距上一个老祖陈修远天师，算算如今也有五百年了。你去吧，说不定你正是这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天官，有力挽狂澜之力。”
想来是师父高看我了。
我看着荧惑星幽幽的暗红光芒，天官的身份都被褫夺，又谈何力挽狂澜？
但我还是将接下来一年的国运详细地记录在我的手札中。
然后想了又想，还是执笔给太子梁昭写了一封私信——一年后，紫薇星馅，兄弟阋墙，外有兵灾，内有小人，尤防新任天官……
一年后，我坐在屋顶夜观天象。
今日夜的荧惑星已经亮得的刺目，二十年徘徊在大梁上空，终究是见了血。
自离开皇宫，我便一直在外游历，看着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直至今天，看到众多揭竿而起的农民拧成一股绳，趁着皇帝驾崩，大皇子篡位的祸事集结而来，直攻京城。
一如师父最开始的预言，大梁不会亡在外人手上，而是被自己人覆灭。
应了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但太子梁昭……
我想到他，还是会不忍心。
我自他十二岁起服侍左右，看着他自幼勤勉一日不曾懈怠学习功课，长大入朝听政以来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考虑生计，想要休养生息挽救大梁颓势。
但终究是一人势单力薄，他虽尽力，却难以改变什么。
照理来说，我已不是天官，这些事之于我也不再有关。
可莫名的，就在我走下房顶之际，我的心尖一颤——我知道的，那是我送给梁昭的哨子被吹响了。
我原以为他会扔掉它。
我看向京城的方向。
从我所在的地方赶去京城，需要三日时间。
三日后，我踏上了这片故土。
此时京城的祸乱尚未结束，我戴着兜帽，混在一众起义的百姓当中，远远地看到城墙上，那个冷硬又坚定的身影。
短短一年，他似乎又变了不少。
等到入夜时，我熟门熟路地从偏僻的角门翻墙跳入城内，并最终在城墙上的某个角落看见了他。
我不能说完全不知道他的消息，因精通易理，我甚至早已推算出，自我走后，梁昭孤身一人，未曾娶妻，皇帝重病，他亲为照顾，又有国事堆积，外有四处而起的造反起义，内有大皇子联合新任天官虎视眈眈……
可能因我提醒，他提前防范，虽将逼宫的大皇子斩于马下，但紧随而来的，是皇上驾崩，他匆忙继位，迎接他的又是四面八方涌入的起义军。
连续战斗数日，他却并没有睡着，我在暗处的拐角看见他满身伤痕，低着头正摩挲着什么，半天才拿起来，珍而重之地在里衣上再三擦拭，才放到唇边，缓缓地吹响。
但声音极低，几不可闻，只能听到一点若有似无的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哀哭……
我们彼此听着耳边细细的风声，一时谁也没能开口。
“殿下，”我终于想好说辞，缓缓地开口，“历任天官都不得娶妻，我亦不可嫁人。”
“我知道，”梁昭说，“那你要不是天官呢？”
我怔住，接着整理措辞，道:“可是殿下，您应该记得的，天官一经确定就是终身，而我也说过，若我动了心思，会自行请辞。殿下是想让我走？”
“我自然不想让你走！也不是你动的心思，都是我，所以那话不能做数！”梁昭激动起来，他忽地紧紧地抓住我的手，“阿楠，我就是想让你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所以才想娶你！”
“殿下，这话说得不对，”我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我作为天官，只要您不点头，我这一生都不会离开殿下。”
“可是不一样！”梁昭望着我，神色期待，“我想娶你为妻，阿楠，你不是也喜欢我的吗？卦里可是都说了，你能骗你自己，卦象不会骗人！”
我长久地看着他，我承认或许我对他有几分男女之情，但那又如何，我在这世上孤身一人，无牵无绊，做天官加诸在我身上的权力是我唯一的仰仗。
我为梁昭执着的目光头疼不已，也为即将看得到的未来而叹息。
我说:“殿下可为我考虑过？您娶我或不娶我都不会阻止你继续娶妻纳妾，你想让我以怎样的身份嫁给你？”
除去天官身份，我只是一介民女罢了。
但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又怎会想到这一层，但我不怪他，他生来高贵，想要的东西大都容易，何况一个女人？但我，不能成为他想得到的那个女人。
梁昭呆住。
过了许久，他才说:“但我只爱你，阿楠，别的女人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保证会给你一世荣华、一生荣宠！”
梁昭做不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他有君主的担当。
“殿下，人心易变。”我慢慢摇头，“我信你现在说的话都是出自真心，但过上几年、十几年、几十年，殿下，你真的确定你知道未来的你也不会变吗？”
“那就等以后再看呀！”梁昭死死盯着我，“你不是说我们要活在当下吗？”
“是，但我，只想活在我想活着的当下。殿下，我不想嫁人。”
说完我起身想走，但才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梁昭忽地冷静的甚至有些冷漠的声音:“那我就动用一次许诺，我要你不再做天官。”
我脚步顿住。
“你答应过我无条件接受我三个要求。”梁昭说，“阿楠。”
其实我很想背诺，但我最终听见的我说:“好。”
就如我看到的卦象一样。
我不知道身后梁昭的表情，但很快就有人从门外闯进来，说是有事要梁昭处理。
梁昭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急匆匆离开。
此时月亮已经从西边升起，今晚的月亮很圆，是一个月中最圆的时候。
但我心有预感，很快就要离别了，就像梁昭那个未解完的卦——变卦离魂，长久看，两人缘分不长。
*
皇帝找我时，我并不意外。
包括他开口说“听说你已经答应有太子不做天官”了，我也不惊讶。
答应太子不做天官、太子被叫走、我被单独叫到御书房，本身就是一场经过粗略谋划的简单计谋，我早有预料。
“照理说，”皇上近年来因长期征战留下的旧疾在他身上逐渐显现出来，年仅四十五岁的皇帝已经有了老态，但他依旧挺直腰板，桌上放着他的长剑，“历任天官继任连朕都没有置喙的余地，但你既然自己答应不做天官，就不怪朕对你有了处置权。”
是这样的。
“我本可以杀了你。”皇上说，“但这几年来，你确实做到了你说的，一直没有勾引太子的心思，哪怕最后，也是太子逼你的。鉴于此，我可以饶你一命。”
“不过，你走之前，你得把这八年记录的天官手札，赠予下任天官。”
我就知道皇上何时仁慈过？
我看着从背后缓缓走出来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
未经上任天官培养的继任天官，倒是第一次见。
我笑了笑，答应下来:“好，但得等到我出了京城之后。”
从御书房出来，不经意抬头，我才发现，今夜天上的荧惑星格外的亮。
荧惑星亮，也恰是师父离开的理由之一。
国运尽头，大厦将倾，无力挽颓，师父不想亲眼看着这个尽心尽力治理过的国家覆灭，只能远走，眼不见心为静。
师父甚至不想将我送到皇宫，只因他清楚的知道大梁未来的国运。
但他后来又改变了主意，他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通人事的天官五百年才出一个，距上一个老祖陈修远天师，算算如今也有五百年了。你去吧，说不定你正是这五百年才出一个的天官，有力挽狂澜之力。”
想来是师父高看我了。
我看着荧惑星幽幽的暗红光芒，天官的身份都被褫夺，又谈何力挽狂澜？
但我还是将接下来一年的国运详细地记录在我的手札中。
然后想了又想，还是执笔给太子梁昭写了一封私信——一年后，紫薇星馅，兄弟阋墙，外有兵灾，内有小人，尤防新任天官……
一年后，我坐在屋顶夜观天象。
今日夜的荧惑星已经亮得的刺目，二十年徘徊在大梁上空，终究是见了血。
自离开皇宫，我便一直在外游历，看着山河破碎、民不聊生，直至今天，看到众多揭竿而起的农民拧成一股绳，趁着皇帝驾崩，大皇子篡位的祸事集结而来，直攻京城。
一如师父最开始的预言，大梁不会亡在外人手上，而是被自己人覆灭。
应了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但太子梁昭……
我想到他，还是会不忍心。
我自他十二岁起服侍左右，看着他自幼勤勉一日不曾懈怠学习功课，长大入朝听政以来兢兢业业为国为民考虑生计，想要休养生息挽救大梁颓势。
但终究是一人势单力薄，他虽尽力，却难以改变什么。
照理来说，我已不是天官，这些事之于我也不再有关。
可莫名的，就在我走下房顶之际，我的心尖一颤——我知道的，那是我送给梁昭的哨子被吹响了。
我原以为他会扔掉它。
我看向京城的方向。
从我所在的地方赶去京城，需要三日时间。
三日后，我踏上了这片故土。
此时京城的祸乱尚未结束，我戴着兜帽，混在一众起义的百姓当中，远远地看到城墙上，那个冷硬又坚定的身影。
短短一年，他似乎又变了不少。
等到入夜时，我熟门熟路地从偏僻的角门翻墙跳入城内，并最终在城墙上的某个角落看见了他。
我不能说完全不知道他的消息，因精通易理，我甚至早已推算出，自我走后，梁昭孤身一人，未曾娶妻，皇帝重病，他亲为照顾，又有国事堆积，外有四处而起的造反起义，内有大皇子联合新任天官虎视眈眈……
可能因我提醒，他提前防范，虽将逼宫的大皇子斩于马下，但紧随而来的，是皇上驾崩，他匆忙继位，迎接他的又是四面八方涌入的起义军。
连续战斗数日，他却并没有睡着，我在暗处的拐角看见他满身伤痕，低着头正摩挲着什么，半天才拿起来，珍而重之地在里衣上再三擦拭，才放到唇边，缓缓地吹响。
但声音极低，几不可闻，只能听到一点若有似无的呜呜咽咽如泣如诉的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