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

    幸得人间有四月好天气。

    如果说何以高歌,唯有忆春。

    前任娱乐圈顶流沈意春本人觉得,这个退圈语录太羞耻了,同样找不回的,也是那时的年少轻狂。

    只是。

    如今三十岁的她总在经营自媒体的时候收到这样的评论:

    “有人觉得博主的声音很像国民前妻吗?”

    楼上点了。

    但她不敢点,怕被骂蹭热度。

    不过每逢此刻也会有真爱粉回怼:

    “黑粉叉出去,我们意春怎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就是就是,她已经追随她的诗和远方去了。”

    诗和远方?前任娱乐圈文艺女神沈意春的确这样说过,就在她盛大官宣退圈之前。

    而现在,沈意春已经把梦想变为现实:

    “小诗、方方!!出去啊不准进来!!”

    布偶猫小诗和狸花猫方方抓住了主人回复评论的时间,嗖地一下窜到了手作台上。

    沈意春则是抱住小猫就往外丢,再将门重重关上。转眼间,她揣着手往里看,巡视着自己一百平的“化工厂”,徐徐感叹道:“哪有什么诗和远方,现实只有胶水球皮小镊子,通风呼吸捏鼻子。”

    横批:甲醛重了有病还得去治。

    所以今年是她患上绝症的第二年。

    这一年,她的自媒体账号从六千万粉丝,摇身一变九十九个粉。

    沈意春也没想到,自己开始不抵触用患病引流后的第一件事,是在标题后面接到:涨粉一百就吃口药。

    因为她没钱买药了。

    而不得不赚钱的她,在重回娱乐圈和带货直播中选择了第三件事——

    :是的,我是一位解压玩具测评博主兼制造商小贩。lxfs见主页。

    这不,来单了。

    嘟嘟嘟。您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来人附言:沈意春?堕落到这一步都不愿意和我联系吗。

    正在戴着口罩手套装史莱姆的沈女士微微一皱眉,二话不说拒绝添加好友加拉黑。

    这套流程她实在有点熟悉,毕竟这个玩意从她刚建号建群卖解压玩具就一直不停歇地换号加她好友:开始是她出道演的第一部电影里的男主微信,后来是退圈前的最后一部舞台剧的男主微信。

    每逢此刻,她都很想私聊这些个导演,问问创立角色号究竟有什么用。

    只是不巧,这些个导演是她前夫。

    更不巧的是,这些个男主角也是她的前夫。

    不是不想联系,而是真的联系不下去。

    沈意春和她的前夫最后一段对话是。

    :你这什么头像这么绿?

    :我们的离婚证。

    谁愿意和一个用离婚证当头像的前夫联系?

    嘟嘟嘟。您收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来人附言:沈意春,通过我微信,你店里的捏捏慢回弹手作球我全、都、下、单、了。

    “…………”

    今年是2028年。

    沈意春退圈的第二年。

    沈意春患病的第二年。

    沈意春离婚的……第五年。

    风吹来的是渐渐的夜色沉了,枕边的泪痕早在过去消逝。

    如果春天真的在沈意春的名字里就好了,总有人问她,她也总回答道自己最喜欢的颜色是绿色,但她不喜欢春天。

    春天的绿色太盎然了。

    和记忆里的少年有着同样的生命力。

    可是她从出生就知道了,自己活不到能有他长大的那个春天。

    幼时的沈意春总觉得命运多不公。

    她没有和睦的父母,没有受到得体的意识教育,只有空空如也的硕士学历、和无数次,和独一人,关于爱情的邂逅。

    激素的爆炸让她不记得太多事情。

    忘不掉的只有,在她获得三项最佳女主角的奖项大满贯之后的一个月里:她的父亲意外死亡,她的母亲患病自尽。

    而她,也得知这一切真相。

    科学解释上,这个病毒起源于五十年前的冰山融化,再由家禽的感染转移到了人类身上。

    而理论上讲,沈意春本人是全世界首例存活至今的病原体,通过血液遗传而来。

    作为此病的“沧海遗珠”,沈意本该被医院像保护国宝一样保护着。但上天开了个大玩笑:她身上的这个病毒在她确诊前就已经被彻底消灭了。

    所以沈意春还是该病毒的最后一个载体。

    无法传染别人,无法治愈自己。

    朋友说她像一棵银杏树。

    她笑了笑,说银杏树在春天压根不会开花结果。

    病情的潜伏期实在太很长,长到,她做到了陪伴她的少年长大,再一不小心,陪伴成前夫了。只是他们的婚姻,从结婚到离婚,都不会有人知道。

    但这并不是她能接受顶着离婚证当头像的前夫一下子拍下了整个店的理由。

    沈意春平生感谢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前夫拽着她去医院检查身体。

    第二件事是某社交软件发明了不加好友也能回消息的途径。

    “滚。”

    “好,能滚来上门取货吗。”

    消息是被秒回的,沈意春其实略有些怔怔。

    她收回了正准备戴手套的动作,转而去点开了手机通讯录。纤细且苍白的指尖一路顺着屏幕下滑,翻到了底,沈意春却只是微微抬眼,方才想起来了些什么,碰下了置顶,看见了名字。

    真难得点进去。

    有空瞧了瞧,里面的通话记录还全都是红色的未接和挂断。

    她对他如今的备注并不是记录里的:男朋友、先生、对象、老公。

    那一天是因为什么而改,她也不记得了。

    只是现下看见这工工整整两个大字,她的胸口还是会突然没由来地发颤。

    “顾冬沉。”

    “顾冬沉他啊。”

    在沈意春的记忆里,顾冬沉不是活泼的性子。

    他可以是年少时的邻家弟弟,因为自己看不下去修建了他家的绿植,而敲门过来气势汹汹地理论。

    那时候的他也许就展露出了写作的天分。

    “不沟通下?”

    “你犯错了,不道歉,我不走。”

    彼时的天气很炎热,沈意春不忍看见这么漂亮的男孩满头的汗,于是给他倒了杯柠檬水,加了四块冰块。

    后来的顾冬沉也总是一言不合来敲门。

    不过他说出口的话就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他会捂住门洞,趁着沈意春开门的那一刻猛地使劲站进去,再在站立后微微仰着下巴,深邃的眼睛满是无情:“为什么离婚?”

    而沈意春只是给自己手中的柠檬水加了四块冰块。

    淡淡道:“你越界了。”

    思绪停顿在了这里。

    沈意春下意识望了眼自己化工厂的门,只听见小诗和方方挠爪子的声音。

    她将手机关上,继续做自己的手作球,史莱姆混上积木,再一起塞进球皮里,静置五分钟就可以看见球口吐出了泥,这一步骤很简单,揪出去丢了就行,而下一步封口就显得麻烦许多。

    说麻烦。

    不过也就是封口的口浸泡胶水,用镊子轻轻夹起塞进球皮口,裹上保鲜膜倒扣。

    做完事的沈老板满意地拍了拍手,手机挂上倒计时,洗手出了房间。

    趁着等待胶水融合的时间,沈意春洗了个澡。

    她没有欣赏自己身体的意图,但当裸露着站在花洒下时,她也还能确定三十岁的她,依旧身体很好。

    狭义上的。

    的确,她常常忘记自己是绝症患者。

    在她有钱的时候雇佣的私人医生,如今已经是庆城三甲医院的主任了。

    不过或许是因为医生打着:曾是沈意春的私人医生。这个名号而赚大钱的,所以医生到现在也依旧是她的“私人医生”。

    沈意春有种花着社会的钱给她发薪水的即视感,这种感觉很奇怪,后来医生给她解释通了。总之这相当于年轻的沈意春已经帮现在的她预支了全款了。

    她以后得去试试。

    “你好,我是沈意春,我买了你们家的保健品,很喜欢,你截图去宣传,我就不花钱了。”

    镜子里的意春姐姐脑补完这么多后。

    差点吐了。人果然不能太闲了。

    浴缸的热气因为打开了隔离而慢慢在空气里消散,外面的镜子也慢慢变成透透的白色。

    沈意春走到外边来拿刷子,微微抬头时候,正好看见镜子上贴着的备忘录

    :别忘了下午去找医生碰头。

    有时候沈意春会想念过去的辉煌时光。

    以前的碰头都是拍戏、颁奖、躲私生。

    在娱乐圈的朋友大多都不知道她为何退圈,在她关闭朋友圈后还有前任同事过来问真去追寻诗和远方去啦?

    挺无聊的。

    当淋雨从头顶冲下的时候,手中的花洒会显得很多余。

    沈意春会在此刻短暂地庆幸一下,自己戴的是假发。

    她会好奇一些问题,比如别的绝症患者是否会和她一样,洗澡分这么多步骤,先泡浴缸再冲澡,完事还要擦身体乳。

    转念一想,可能也只有她能安稳地走在路上不去想关于生死的问题了。

    所以吹头发的时候,她一只手薅着放大腿上的假发,一只手接听了电话。

    “……?”

    “……”

    忘记听谁说的,不认识的人打来的电话先别说话,因为对方有可能截取你的声音去诈骗亲戚朋友。沈意春没忍住笑了下,随后淡淡问道:“你好,哪位?”

    对方没说话。

    瞅一眼对方的电话,本地的,本地的也搞这些呢,真是命运多不公啊。

    沈女士除了得绝症以外,有着很多健□□存小妙招,像现在,就是怡然自得,开开心心,实在不行笑一下。

    “诗和远方?”

    笑不出来了。

    这个男的声音怎么这么耳熟。

    男的还说道:“沈、意、春。”

    知道这谁了,还不如诈骗电话呢。

    沈意春一把抓住假发扔头上,翻身躺床上闭了眼。

    不过她没有挂电话,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想模拟一下临终时候听见自己最怎么样的人说走好把。

    “沈意春?”

    好想录音,然后拿出去卖,说大导演啊男影帝啊,给前妻打电话还讲方言。

    转眼想想,不行诶,里面都有自己名字了。

    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他结过婚,还离了。

    然后顾冬沉不说话了。

    沈意春觉得没意思。

    当她准备挂断电话的前一秒,门口突如起来有人敲门。

    “没事挂了,外卖来了。”

    “哈。”

    沈意春没见过这么狂妄的冷笑。

    自然也没有见到过这么骄傲霸气癫狂带着三分无奈九分酷帅八十八分有病的外卖员。

    “沈意春。”

    “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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