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过。

    声音能跨越时间,跨越维度,跨越生死。

    沈意春并不这样觉得。当她的父亲被仇人砍死的时候,这个男人口中喊着她母亲的名字,而他手中篡紧、直至融入血肉的胸针,却是另一个人送他的。

    沈意春的母亲叫华梦。

    华梦的舞,那本该是沈意春息影之作的核心题材。而彼时的她刚从父亲遗属中得知所有真相,又因为一次突如其来的晕倒,继而验证了所有的因果。

    沈意春和她母亲一样,都无法预料美梦的衰败。她说这至少算不上噩梦。

    在午间炽热的艳阳里,电梯下降按钮的红色提示灯略显黯淡。

    手机的屏幕依旧闪烁着,可它再也没有收到沈意春的任何目光。真好啊,电子设备不会有情绪。

    “沈意春。”顾冬沉的嗓音许久没有这么低了,“你明明看见了的,认定了的。”

    他将手机抽回自己手上,后退了半步这般俯视着她。

    而被喊到的人仍然垂下目光,渐变色的头发被扎成了一团小辫子靠在白皙的脖颈后。

    此刻,沈意春才察觉到自己新搬的家楼层很高。所以电梯迟迟不上的时候,空气中有足够多的沉默。

    “我们可以改天聊聊。”沈意春松口。

    这些年变化多端的生活让她害怕转身,害怕争端,所以现在,她很乐意将她害怕的东西加上一项。

    反正顾冬沉不会理解她的。

    沈意春下意识地摸到了自己的无名指。

    空空如也。

    如同她的心呀。

    “您的婚戒,是为谁戴的?真的有这个人吗。”

    那日,没有任何家属陪同的沈意春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

    她戴着口罩,也没了头发。

    可能她会庆幸自己挺过了这场手术,所以在她身体状况慢慢恢复的同时,也时常关注新闻。巧合的是,那几天的午间新闻,都被她的“私人医生”调到了娱乐频道。

    所以她自然看见。电视上的顾冬沉西装革履,英俊莫及。

    如果没有看见他将手中的戒指亲手丢进游轮外的海里,就好了。

    “滴……滴……”

    电梯到了楼层。

    沈意春微微抬眼,回忆稍纵即逝。

    于是她走进了空无一人的电梯

    出乎她意料的,本以为顾冬沉会紧跟上来,但直到电梯门于正中合拢,她也只看见了顾冬沉的背影。

    他是不是觉得他穿西装特好看?沈意春淡淡笑了笑。

    今日是星期六。

    沈意春要去赴约。

    她所在的小区非常安全。

    并不会有明星会住在城市又老又贵的地方。所以戴口罩只是个人习惯,路过保安亭后,出入小区只要有手,按压一下开门按钮就行。

    以前的沈意春觉得真方便,现在却有琢磨待会给物业打个电话。最好能挡着一个叫顾冬沉的外来人员的同时,把她的医生抓进来。

    医生,说到医生。

    他的名字叫沈雨摧。

    这三个字在沈意春苦恼又疯狂的前半生里,也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趟的目的地是医院旁的咖啡店。

    不承想,刚从计程车上下来,便落起了雨。

    这场雨来得急促,躲掉了天气预报,同时打断了深城连续十日的高温预警。

    没带伞,水滴只好从眼角掉下来。

    幸亏前面不远处正好有店家正在把伞放出来。

    沈意春靠着墙角走了过去,付了现金。伞面正巧是青绿色的,她今日穿了一身透薄的霁色长裙,只是在刚刚被雨水问好时她才恍然,这凉飕飕的,原来她记得带发绳,没想起带披肩。

    也好,随即是天边轰隆隆的雷声打断了思绪,雨幕落得响亮彻底。

    店旁的阿伯念叨着,说这雨来得真热闹。

    沈意春便已然把布鞋脱下提在了手上,随即挽起裙莎向前走。

    “诶姑娘?这么大雨不再待会?走哪去呢这么着急。”

    沈意春回了头,却没有多说话,雨幕之下,她的余光只瞥见远处拐角处、同样弯腰买着伞的身影。

    顾冬沉还是跟过来了。

    他应该不会去想这么做的原因。

    咖啡厅的门很重,加上沈意春的手还提着鞋子。

    她收了伞,刚想打电话给沈雨摧,玻璃旁便伸过来一只有力的手臂,帮她拉开了门。

    这一刻装点的风铃声像是给雨点落下的伴奏。

    “哥?”沈意春眯了眯眼。

    被喊到的男人低声应了,随即把沈意春按到一旁凳子上,他盯着她赤裸着的脚,上面的泥水趁得皮肤更为惨白。

    他那了一旁的纸巾,单膝跪了下去,淡淡道:“出门还是记不到带伞。”

    起身时,他越过沈意春,与她身后那双截然不同的眼睛对视。

    沈意春穿上鞋子,抓着沈雨摧就往里走。

    “意料之中。”沈雨摧推了下眼镜,把自己衬衫衣角解救了出来,看着沈意春坐下时,桌上已经摆好了一杯拿铁,他将包中的资料拿出来,放到了桌子上。

    沈意春则撑着手,犹犹豫豫着要不要回头看一眼。她坐着的位置刚好背对门口,听到沈雨摧说话,也不知道自己回了个什么,心不在焉的。

    “开网店需要注册的信息都是公开的,有心人随便查查都能知道是你本人的证件。”

    “哦。”

    “更何况是他。”

    “谁?”

    沈意春这下能正大光明跟着沈雨摧的目光往后看了。只可惜头刚刚转过去挨上头发丝,就又被下一句话扯回来。

    “下周空个时间来医院一趟。”沈雨摧左手握着咖啡,右手平稳地将文件递给她,“恭喜你,沈意春。”

    不怕人阴阳怪气,就怕人好心搭理,沈意春这意外之余转念又一想,自己不会又要离开心爱的行业去住院了吧。

    等到夏天,史莱姆会化掉,捏捏会出油……

    不仅店得垮。

    店垮了的最后一单是前夫包场这事,也会在她陌路的人生中如同明灯一样被永远笑话。

    沈意春觉得脖子有点疼、再不想回头了。

    许是沈医生良心发现,此次的文件最末的总结词,直接被红笔圈了起来。

    她一眼就能看清楚。

    “这里不是医院,我们的关系也并非只是医患。”沈雨摧的目光难得明亮如此,他淡淡笑道,“所以沈意春,如你所见,你的病不再是绝症了。”

    说罢。他举手唤服务员,在面前的沈女士震惊之余喊着结账,并举杯道:“这杯拿铁我替你喝了。”

    咖啡厅玻璃外的影子拉的很长,顾冬沉才发现这是一场太阳雨。

    身侧草地上的自动浇水器胡乱地连同雨一起浇灌,不同的是,只有它那里反射出了一道小彩虹。

    所以当他看见沈意春笑得好明媚。

    第一反应竟是。真难得。

    哪怕顾冬沉至今不愿接受这个结果,他也会迟迟想到,沈意春多久没有在他面前开怀大笑了。

    他八岁时认识了沈意春。

    二十岁的时候和沈意春求婚了。

    出国留学回来的那个早晨,他举着捧花,用着不知道哪的口音说:“意春姐姐,嫁给我吧。”

    已经步入娱乐圈三年的沈意春很意外,她的眼底有着情意,只是如同她所说的:“冬沉、好久不见,你一回来就和姐姐开这玩笑呀?”

    后来的他便在国内跟着沈意春到处走。

    他也在片场认识了不同的人,可无论是谁来和他攀谈,只要沈意春喊了他的名字,他就会立刻跑过去。

    后来的那个春天,他们正式在一起。

    意春笑着说:“冬沉,如果我们一直这么开心,那我们就一直在一起。”

    所以后来她不开心了吗?

    也许就是从她在片场不再喊“冬沉”,而是笑着喊“顾导”开始吧。

    顾冬沉不明白沈意春。

    那天明明都答应好了下午就趁着宣传他们的下一部剧时,官宣他们夫妻的关系。

    不过就是走路时摔了跤,他们就走散了。

    不过就是没陪着她去医院。

    后来什么都散了。没有任何理由的离婚和毁约,毁约后无人知晓为何的退圈,还有这么多年的消失躲藏。

    他的手指靠在玻璃上。

    玻璃里的沈意春哭红了眼睛。

    顾冬沉不明白她为什么情绪转变这么快,总不能是坐在对面那个臭玩意跟沈意春坦白了吧。

    坦白什么?那小子看沈意春的眼神就不清白。

    可要是沈意春知道了,这么要面子的她,也不会这么宣泄情绪。

    比起这些。

    沈意春现在是顾不得谁还偷看她呢。要是让她知道了自己前夫脑补的这些,得忍不住骂人。

    说你放屁。虽然老娘娱乐圈也退了微博也注销了,但突如其来让的续命buff可是真得把握住,这可是绝症变不绝了。

    笑也笑了,哭也哭了。

    如果世界上还存在最了解沈意春病情的人,那当属面前的沈雨摧医生。

    “哭完了?”沈医生结完帐递了纸,抄起公文包就拉着沈意春手往外走。

    这家咖啡店二楼能直通医院,他还不忘拿出新口罩戴沈意春脸上,同那可委屈的红眼对上时,他的嗓子微微泛哑。

    沈雨摧给人带回了办公室。

    他转身去换白大褂,留着沈意春在座位上,回头过来时看见他桌上放了一堆球。

    “………”

    沈意春笑着说:“哥,你平日压力大,我拿了点我店里销量比较高的解压玩具。”

    她指着最前方奶油积木手作球,眼神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眼泪还没干:“这个有点硌手,可以慢慢捏。”

    沈雨摧一边开电脑一边捏了把。

    这触感和人骨头没太大区别。

    “好,认真听。”

    “银杏A-19目前已知唯一患者沈意春,经过三次大型手术后,体质趋于稳定状态……”

    沈意春端坐好,目光跟随医生的笔尖看着电脑屏幕,沈雨摧淡淡道:“你现在主要是吃药维持没错,昨天,深城科研队在分析某类菌体时发现了银杏A-19消灭时意外产生的变异体。”

    “解药的变异体?听着像很危险。”

    “可对于你,这就是最有可能的新解药。”

    “………”

    哦。

    当沈意春走出医院时,雨停了,阳光烈得刺眼,她买的雨伞便能拿来遮阳了。

    医院周边的树荫下坐满了人,有老头老婆婆,也有年轻人抱着小孩,沈意春突然感受到一股叫做“生命力”的温度,席卷了她差些腐朽的身体。

    她的步伐变得轻快了。

    快得顾冬沉差点赶不上她。

    拐个路口,沈意春的肩膀突然被按住,整个人往树上撞了下,她下意识地尖叫,却被捂住了嘴。

    只是当她抬起眼,伞连同害怕都被劫走了。

    “冬沉?”阳光太亮了,沈意春突然笑着说,“今天有彩虹啊,那可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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