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赏完了,她的拍了拍裙摆上粘粘着的樱花瓣,理了理袖口衣间的似烟尘般的银沙,这才正眼瞧着倚靠在樱花树下小憩的少夷。

    她刚刚一动不动地观赏着他主演的苦情戏,直到他实在悲伤难以自抑到顺着她衣摆滑到地上,她才僵硬地把他扶去树下躺着。

    他很快兀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睡着了,丢下她一个人为这出好大的独角戏落幕。

    只不过他搞错对象了,她瑶光可不是那个会心疼他的昆山女神,她只觉得这位作风古怪的帝君在无病呻吟,白日做戏给她这个和妻子有些渊源的小仙子看,好以此感慨他的遗憾罢了。

    这出戏,她看了很久,自她有意识起就一直看。

    一开始她对他突如其来的情感波动十分好奇。

    后来稍懂事些,觉得他伤心时的神情实在和那一贯显得有些风流不羁的面容大为不搭,竟然让她心动。

    再后来,当她看穿了那悲伤的表面下是因为另一个与她有些关系但却不是她的神女时,她便觉失落。

    她因为钟瑶而生,却不是他一心期盼的人。即使所有认识她知晓她来历的神仙们都和她说,她就是钟瑶,但她内心却实实在在有个声音否认着。

    正如事实一般,她不是昆山神女钟瑶。

    他们都希望她就是钟瑶,渴望着她有朝一日真正复归。

    可她明明是瑶光仙子,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瑶光,自九天圣花女娲座下芬陀利莲中诞生的华光花灵瑶光。

    所有的一切都在证明她不是曾经的钟瑶,或许她曾几何时有一刻切切实实的成为了那个昆山神女,只不过过往如轻烟飘浮,她变成了瑶光。

    她决定成为瑶光,而不是做那个众神回忆中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昆山女神。

    昆山玉碎凤凰叫

    这是少夷教给她的第一句诗,也是她真正理解他所求为何的开始。

    只不过这句诗的下阕是:

    芙蓉泣露香兰笑

    他希望她做那让他牵肠挂肚万年的昆山玉女钟瑶,可她大体却只能做被香兰笑讽的可悲的泣露芙蓉。

    她毕竟不是钟瑶,但她已经竭尽所能按照他们的要求靠近回忆中那个昆山女神的形象。

    只不过按照别人的记忆扮演一个从未见过的神大概对她这样不太聪慧的小仙子还是有些许难度,这些年她扮的实在不太像话。

    她每每等到出现在那位高贵的老人家少夷帝君面前就迅速地露出了马脚。

    少夷不愧是陪伴昆山女神数万年的神君,只一眼就瞧出她与她的大不相同,或许只有在他眼中钟瑶的喜怒哀乐并不只有浮现于表面的那些,其他更为汹涌澎湃的那些更为重要的往往只有他才一眼看破。

    所以她扮得不好其实某种意义上真的不能怪她,从别人口中转述的剧本和实在的白纸黑字的剧本终究不太一样,少夷不认可的眼神总是不经意间穿透她脆弱的心,叫那可笑的岌岌可危的自尊全部破碎。

    叫她竟最终成了个只看默剧的无心偶人,她不再生动或许有的只是强压出的充斥着演绎成分的生动,她常常忙碌完一天的演绎后,深夜里揉捏因过度假笑而肌肉酸痛的脸颊,望着巨大的刻着龙凤呈祥的铜镜中悲惨的被当成钟瑶的瑶光小仙,她的泪就止不住簌簌而落。

    她暗自攥紧自己的双手,将那些来不及溢出的泪收回,泪水似倒流回心间,叫她胸口一阵一阵发闷。

    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地缓缓起身,点燃床榻旁方才燃烧过还未喊侍女收回的烛台。

    幽凉的辉光似明似暗,正如她所剩无几的真情般似有似无。

    她其实曾真心真意地想要为他作钟瑶,为了她爱慕的少夷。只要能一直陪伴在他身畔,哪怕被当作另一个人也没有关系,她很能吃苦,也应当能够坚持下去。

    可是,这位率真的帝君一次又一次用行动告诉她:

    他不要瑶光扮的钟瑶,他只要钟瑶,真正的钟瑶。

    她实在伺候不来,于是松懈了千年以来习惯的伪装和演绎,让他愈发沉浸于与亡妻的破烂回忆不能自拔。

    自那以后,她从来只冷冷在一旁瞧着,不出声也不行动,不回应也不打破。

    因为她知道他的思念根本不需要她的回应。

    只不过近些日子她有了比少夷更重要的事情,暂时顾及不上这位芳心易碎的老人家。

    她要逃婚。

    少夷帝君与瑶光仙子的婚期早在瑶光四千岁生辰便定下,那时的瑶光还是个六识未开懵懂无知的少女,不晓得什么叫婚事,她只知道只要结婚,少夷就会很开心,她很喜欢少夷,所以她也很开心。

    如此便痴痴献上自己的一片真心,芳心暗许了几千年的她,才终于看清这荒谬的一切。

    她若与少夷真正成婚,他绝不会接受真正的瑶光,而她只会彻底成为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才不要,那样听着既痛苦又无力,瑶光自小就是个乖张的性子比不得传言中昆山神□□雅淡漠的气质,举止得体的谈吐。

    瑶光本应是一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仙子,明明天资聪颖却总习惯偷懒,搞得整个永和宫翻天覆地、鸡犬不宁。

    真正让她打算改性的是在她又一次将云池中的碧鲤捞起玩耍时,不经意抬头望见的少夷愕然的眼神。

    他的眼睛好似在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破坏他心中那个珍贵的她。

    她一时忘了动作碧鲤从手中溜入池内,溅起的水滴拍湿了她幼嫩的脸颊,模糊了她清晰的眼睛。

    她恍惚间瞧见那位官容君口中尊贵的大人朝她走来,将浑身湿透的她从云池中抱起。

    他那时抱着她走的急,她记不得他后来带她去了何处,只记得他绷紧的侧脸和微愠的神情。

    他那天似乎不太关心,带着她去找了一个看上去十分亲切眼熟的女神仙,那位女神仙一瞧见脏兮兮的小瑶光,就明白他要问什么了。

    那位女神说了什么瑶光也不记得了,只记得少夷回来后很是失落,也着实奇怪她的记忆总是关于少夷的。

    仿佛只有少夷值得记住一般,其他人说的做的她往往不出片刻便会全部抛诸脑后。

    所以对于小时候的她来说,少夷大概真的是顶顶重要的人了吧,不然她也不会想一心成为钟瑶,然后代替她。

    她真的太可笑,也太自大,竟想叫一个心怀苍生的帝君忘却所有只念着她。

    官容其实是个不错的管事,他告诉了小小的瑶光许多,也让她得以除在必要的日子里务必扮作钟瑶外仍保有一些真正的自我

    不至于完全被同化成另一个素未谋面的神。

    她也在那些没有少夷的日子里,只作为瑶光的身份认识了晴岚。

    晴岚是真正的神女,她并非如自己一般是由什么前缘而成的仙灵,晴岚的家在蓬莱仙岛,据她说那里四季如春,繁花更迭,风霜不侵,晴岚还告诉了她好多好多她没有见过的却比少夷给她展示的幻境更加绮丽的风景。

    更重要的是,晴岚给了她一个能够逃离不停扮演他人的可能。

    晴岚说带她走。

    “瑶光,你难道不想去看看永和宫外的世界吗?你难道不想知道真正的神女们每日的生活吗,你难道真的要成为只存在于所有人记忆中早已逝去之人的样子吗”那位善良的神女眼中带着点怜悯的情绪,就那么定定地瞧着她。

    一如心中那个从未停止的声音所说的。

    快点,离开,这里。

    “好,我和你走”她缓缓抬起不知何时低垂的脑袋,第一次勇敢的给出了自己真正的答案。

    那一刻,晴岚好像看见了这个一直以来都被帝君宠坏了的小仙子眼中的明星煌煌,似要将她整个焚烧殆尽。

    这个瑶光,当真只是一个花灵仙子吗?她那么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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