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向杨云超借了一匹马,连夜默默回了南岭村。

    到达小夏家的时候,已经接近子时。秋言看见只有初一,又看到她的神态有异,于是上前帮初一牵马,然后柔声问:“还顺利吗?”

    “嗯?嗯。”初一整个人蔫蔫的,闷闷不乐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贺大人欺负你了?”秋言见状更觉不妥,于是追问道。

    “没有。是我擅自行动,惹贺大人生气了。”初一淡淡地回答。

    秋言还想再问,但无奈被房中的响动打断了。二人急忙赶到屋内查看,原来是老夏一手拄着拐杖,另一手抱着一根长条状的布包,想要往屋外走。

    “我没事,不要吵醒小夏。”老夏见到赶上来扶他的两人,连忙摆摆手说没事,并示意大家到院子里说话。

    老夏将布包慢慢拆开,里面包着的,是一把佩刀。一把军用的佩刀,初一一看便认出。

    “秋言居士,你看我这身体,已经不久于人世了,我只担心小夏在我走后无人照顾,所以求你,在我走了之后,把小夏接到观鹤台,免她流离失所吧!这是我能拿出手,最值钱的东西了,请你收下。”老夏将那佩刀双手递向秋言。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有困难就让小夏来找我,观鹤台不会见死不救,而你的病情也已缓和,以后跟小夏还能接着过日子的。”秋言连忙推拒,让老夏收回信物。

    “夏叔,你曾从军?看这佩刀,你的品阶应该不低,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在一旁的初一不解地问。

    老夏听言,神色黯淡下来,他深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带着悔恨般地捶了一下自己大腿,才慢慢开口说:“残害宗良,造孽太多,这是我的报应。”

    初一只听到此处,便从心中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感觉,近十年来军中大案只有金羽卫通敌这一桩案子,直觉告诉初一,老夏的遭遇也许跟此案有关。

    “是否与金羽卫通敌案有关?”初一接着问。

    老夏听完先是一愣,随即默默地点点头,缓缓开口:“当年金羽卫通敌,关内贺都督的军队全数被隔离审查,朝中派来的监察御史从京中调出一支队伍,负责剿灭金羽卫。但金羽卫的名声一直很好,就算是京中的将士,也不相信金羽卫会反。在前线的时候,一天夜里忽然有谣言在军中传开,说这一切都是丞相的阴谋,丞相忌惮金羽卫壮大成为太子的臂膀,于是捏造事实诬陷金羽卫。在谣言下,军心马上就动摇了,将士们不愿意继续追剿金羽卫,监察御史见状,让督军下场,不愿冲锋者,杀。”

    老夏说道一半,用拐杖敲了敲自己那条不能弯曲的腿,继续说:“我和弟兄们不愿意再进攻,结果是被督军全数射杀。我这腿中了一箭,在死人堆里藏了一日一夜,才找到机会爬进了林子里,侥幸逃脱。那时候小夏才不满一岁,如果不是我,她也不用过这苦日子。”

    “谣言是谁传出的?可有证据?”初一立刻追问道。

    “是探子营传出来的,据说是有人拿到了丞相给御史的密信,信上就是丞相栽赃的证据。但没有人真的看过那封信,也不知道是谁发现的。小公子,为何对这件事如此紧张?”老夏问初一。

    “没,没事,只是金羽卫一案是近十年的唯一大案,纯属好奇罢了。”初一强作镇静地说。但她的内心却早已在风暴之中。

    越来越多的线索证明金羽卫是被诬陷的,而凶手显而易见,就是权倾朝野的丞相。

    贺展乔尚且执拗着要翻案,而她却一心只想逃避。连老夏,都宁可废掉一条腿,只求问心无愧,但她连却为自己的家族翻案的勇气都没有。

    沉甸甸的愧疚在初一的内心累积,也许,她也需要勇敢地踏出第一步。

    第二日,大理寺的人才姗姗来迟。贺展乔将失窃的丹药物归原主,秋言除了道谢以外没有过问太多,倒是给了贺展乔一道符,然后说:“这附近都找不到像样的朱砂,我用鸡血暂代的,贺大人带在身上,可趋吉避凶,解除烦恼。”

    “谢谢。”贺展乔接过那符,才发现他们已经行至村口。

    贺展乔确实正烦得很,连夜审了县令一家,才知道他牵涉的人命远远不止苏先生一个,再加上他与初一的龃龉,都让他心神俱疲。

    秋言与小夏将他们送到村口,便与大家道别,接下来回程的路,苦的是杨云超。

    贺大人跟初一之间几乎不说话了,杨云超不知道为什么,更加不敢问。

    初一心里填满了夏叔说的话,她满心都沉浸在从何处着手翻案的思绪中,所以一路上看着都心不在焉忧心忡忡的。

    杨云超跟着他们就这样提心吊胆地到了京城,初一直接回了明月楼,而贺展乔没说什么,只是带着杨云超回了大理寺。

    杨云超见他的贺大人一路沉默不语,想着,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于是便借着收拾证物的机会,打开了那两卷唐卡。

    “我说这个县令可真有够笨,这明明两幅画差异还是挺明显的,怎么就被初一给骗了呢?”杨云超看着那两卷画轴,以为是初一巧舌如簧地将县令骗倒了。

    “你说什么?”贺展乔回过头来,然后又板着脸走到杨云超身旁,定定地看着那两幅画。

    “我,我可没瞎说,你看,这仿品上面结构图案虽然精细,但这颜色差异还挺明显的,我这种不懂行的人都能看出来。”杨云超往画上指了指,正好是最后那几处初一说要用朱砂点绘的地方。

    那几处的红色比真迹要暗上许多,确实是一看就能看出分别。看着那如猪肝一般的颜色,显然不会是朱砂。那会是什么呢?贺展乔拿起初一画的卷轴凑近闻了闻,有动物的腥膻味。

    是鸡血。

    这个答案几乎是第一时间在贺展乔的脑海里跳出。

    他马上掏出秋言给他的鸡血符,符文的红色跟画中的颜色是一样的。血液离体后间隔一段时颜色就会变深,秋言想提醒他,初一之所以擅自行动的苦衷。

    初一没说的,秋言替她说了。那个地方找不到像样的朱砂,所以初一用了鸡血代替,这就是为什么她如此匆忙要行动的原因。鸡血点上以后,时间便开始倒数,一定要趁那颜色鲜艳夺目的时候才能以假乱真。

    在刚到客栈的时候初一就看到掌柜在用劣质朱砂写账本,她早就知道客栈里的朱砂不能用,就算贺展乔自动请缨,这件事情他也无法办妥,因为只有初一能完美地把控画像最逼真的时间。

    而初一给他留的字条,恰恰是相信他能及时赶到,所以将自己的后路都交给了他。

    “我要出去一趟。”贺展乔放下卷轴便往外走,留下一脸跟不上情况的杨云超呆在原地。

    天已全黑,但京城的街巷今晚却热闹非凡。贺展乔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才猛然想起来,原来一眨眼已经是端午了。

    他来到明月楼门外,站了好一阵,都没有勇气走进去。

    “贺大人!”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把贺展乔结实地吓了一跳。他回头,看见初一正站在他身后。

    “你怎么来了?有事?”初一说话的时候淡淡地笑着,没有什么异样,但隐约透露着一丝疏离的感觉。

    这一丝疏离被贺展乔捕捉到了,他想着,初一大概也是有理由生气的。

    “我,我有话要同你讲。”贺展乔显得有点局促,但很快镇定下来。

    “是吗?真巧,我也有话要跟贺大人讲呢。边走边说吧,今晚有庙会。”初一走到贺展乔身旁,邀请他一起往有夜市的方向走。

    “嗯。”贺展乔就这么跟着初一一起走着,两人默默地一直走到桥上。

    “贺大人,不是有话要同我讲?贺大人先讲吧。”初一靠在栏杆上,看着河两岸的花灯问。

    “对不起。我误会了你的意思,我以为你是不相信我才不让我去接近县令,但其实是我不知道颜料的特性,根本无法驾驭那幅画。而你,是将后路交给我了,我不应该对你发脾气的,你能原谅我吗?”

    贺展乔诚意满满地向初一道歉,那真诚的样子反而让初一有点不知所措。

    “你,你说完了?”初一说话间又重新转身扶着栏杆,将视线转投回到江中。

    “嗯,说完了。”贺展乔倒是一直看着初一没有动。

    初一微微颔首看着自己扶在栏杆上的双手思考了一阵,手掌舒展又握紧,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重新看向贺展乔,然后开口说:“我要翻案。”

    她决定了,她要翻案。

    贺展乔错愕了一刹,但随即双眸便亮起了异样的光彩,如日月星河汇聚闪烁,一切皆源于希望。这么多年他独自走的这条幽暗的绝路,终于有人愿意与他并肩而行。

    “好。”贺展乔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点颤抖,他有好多话想说,但千言万语最终汇聚成一个字,既是回应,也是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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