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万世明月。

    有人敲了敲窗户。

    这里是神罗员工公寓的最高层。

    按理来说不会有人出现在窗外。

    但这不是错觉,萨菲罗斯确定有人敲了敲窗户。

    如果是事先潜入的话没有权限是无法从内部打开公寓门的。

    可以对方的身手既然能做到避开所有大厦外立面的警报和摄像头来到公寓最顶层,又为什么还要等待他的许可来进入房间呢?

    他怀抱着一丝怀疑与警觉起身打开窗户,夜风涌进室内,吹动他的银发。

    窗帘像圆舞曲的裙摆一样飘荡起来,遮住了轻巧地降落在窗台上的人影。

    夜风舞动窗帘,让隐现在窗边的身影显得有些不真实,像仲夏夜的一场梦。

    “加百列?”

    他眨了眨眼睛,自己是太想她,所以出现幻觉了吗。

    可当窗帘停止舞动时,他确定他看到的不是幻觉。

    她坐在窗边向他张开双臂:“不来欢迎我吗,萨菲罗斯?”

    她的背后是米德加的月亮。和五台能看到的又大又圆的金黄色的月亮不同,米德加的月亮是苍白又遥远的,像贴在人造布景上的一个银色硬币。高楼脚下米德加缩小的人造灯光取代了五台的星星成为了她身后的星光。

    可是不变的是在月光下出现的注视着他的脸。

    “我说过,我们这次很快就会再见面的,萨菲罗斯。”

    她笑起来。

    他展臂把她从窗台上抱下来,他的个子现在比她高得多,他的双臂穿过她的胁下,她几乎是双脚悬空地被他给抱在怀里,这个发现让她的心跳加速起来。

    她在他的臂弯中脚不沾地在空中旋了半圈,像是一支不知所起不知所终的华尔兹。他们的长发随着舞步划出两个圆弧。

    他带着她在房间里跳舞似的转了个圈,好像不能确定要将她放在哪里才好,最终小心翼翼地把她给轻轻放在了桌子边上,两手撑在她的身侧。

    好像她是一件珍贵又脆弱的宝物,他的手一离开就会掉到地上打碎似的。

    她为这个发现感到有趣。

    她坐在桌缘抬起头,他低下头。他脸侧的银发拂过她的脸颊。

    他们的竖瞳为了更清晰地看清彼此在黑暗中扩大。这样的构造可以确保他们的眼睛在夜晚也能收拢到最大量的光线用来视物。

    她看到他像一只毫无预兆地收到惊喜的大猫一样在原地不知所措了一瞬间,嵌在美丽眼眶中的绿色眼睛像璀璨的宝石一样转动了一下,这个表情让他成年后看起来惯常疏离淡漠的表情都显得生动鲜活了一些。好像是为了确信她的身影的存在,那双眼睛中的裂隙如同星云深处的暗河扩散。

    “来的路上没有遇到麻烦吗?”

    他伸手拨开她脸侧的黑发贴上她的脸颊,黑色皮革手套的触感冰冷柔软。绿色的竖瞳在黑夜中锁住她的眼睛,她仰头和他对视。

    “只是避开和破坏摄像头而已,轻轻松松。”她耸耸肩,“这事儿我已经不是第一次干了。”

    上一次还是在伪造实验员的死亡现场的时候。

    你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吗?

    他把这句安吉尔似的老父亲说教咽了下去。

    在她看来这世上可能不存在危险的地方。

    他不知道她回到神罗这件事情和她来这里的方式哪个更加危险。

    又或许在她看来这世上可能不存在危险的地方。

    虽然相信以她的身手确实不会惹上麻烦。

    但是米德加不比五台,一草一木都处在神罗的严密监视下。更何况,尽管失踪五年的实验体档案早已被科学部门标记为废弃|死亡,但宝条恐怕从来都没有相信过他们的说辞,更没有彻底放弃过寻找她。作为成年的女性实验体,如果不慎被宝条抓回实验室,等待着她的不知会是什么。她当初抱着失去性命的觉悟离开神罗就是为了获得自由,自己也在那样的觉悟面前选择了放手让她走,如今还有什么事情能够让她再冒着失去自由的风险回到米德加来?

    只是为了和自己见面吗?

    如果这样的话,明明等自己利用出任务的理由去见她也可以。

    前两次在五台的见面她都看似大胆但实则谨慎地选择了伪装和时机。

    只有这次没有任何预先准备。

    是五台出了什么事吗?

    可她不可能没想过如果被宝条或是科学部门的人发现会有什么后果。

    即使这样她也要回到自己身边吗?

    所以这是她衡量后果之后的行动吗?

    虽然见到她比任何事情都让他感到愉悦,但是想到对方是冒着再度失去自由的风险回来和他见面,他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享受这种愉悦。

    “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到米德加来?”他压下心中的思考担心地问。

    “因为我想见你了。”她不假思索地答道。

    他伸出一根手指抵住她的嘴唇,变成满月的竖瞳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表情,观察着她的神色,然后露出一个了然又纵容的微笑。

    “你不是那么感情用事的人。更何况这次和前两次的情况都不一样。我们说过不对彼此说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啊,他成年之后变得比小时候更难对付了。明明以前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她头疼地想。

    可是她要怎么说?

    因为在五台的预见那里看到你未来会毁天灭地?

    这太难以解释了。

    在距离五台千里之遥的钢铁都市米德加,在诞生他们的人造丛林,银发的青年用记忆中一样温柔又隐含着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五台所见的一切像镜花水月一样摇晃波动起来,变得不真切又远在身后。她所看到的未来是真实会发生的吗?

    可她不敢赌这种可能性。

    于是她想了想,换了一个更能接受的理由。

    她在他的掌中侧过头,注视着像白银一样落在地板上的月光,边思考边组织着语言,斟酌着说道,

    “我听在五台的情报屋说,神罗有两名一等特种兵叛逃了。”

    猝不及防从她的口中也听到这个消息,银发青年惊讶了一瞬。想起这件事情,他眼中因为见到她而燃起的神采也肉眼可见地黯淡了一些。

    他停顿了一下,问道,

    “你担心是我吗?”

    “我知道不是你。但无论如何,我都担心你的情况。我听说那两名一等兵和你的关系很密切,这件事情势必也会对你造成影响。”

    他用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将她的视线掰回来,

    “你就为了这件事情,冒险回到神罗来吗?”

    她的脸陷在他宽大的手掌中,他的手很大,几乎一只手就能遮住她的脸,圈住她的脖颈。

    她毫无惧色地在那双手的包围中抬头和他对视,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她说,

    “我曾经说过,如果你成为了需要保护所有人的英雄,就由我来保护你,现在我来兑现诺言了。”

    加斯特博士曾经离开他。

    她也曾经离开他。

    他们曾经离开他。

    可是在所有离开他的人之中,只有她最终又回到他的身边。

    他收回手。

    “你还没有忘记我们小时候的约定吗?”

    “即使萨菲罗斯忘记了,我也不会忘记的。”

    她说。

    我也未曾有片刻忘记。

    不是约定。

    而是你。

    他在心中想到。

    那么这次你还会离开吗?

    他想问,可是没有问出口。

    留在我的身边,永远不要离开我。

    他想说,可是没有说出口。

    太任性了,对于冒着这样的风险几次三番回到自己身边的她来说,自己的愿望太任性了。

    看他沉默着好像不知该怎么回应的样子,她知道自从他成年之后,在她不在他身边的这几年,他变得更难直接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了。他以前就是有什么都埋在心里的性格,如今更像是隔着雾气和玻璃,即使对她来说都有难以看清的时候。

    她伸手拨开他的银发,手指贴上他的脸颊,

    “等等,是我的错觉吗。怎么觉得,你看起来比我上次见到你的时候消瘦了。”她用手指戳戳他的脸颊,试图用手感的变化来确认自己的猜想。

    有这么明显吗?萨菲罗斯想起安吉尔似乎说过类似的话,他不自然地别开眼睛移开视线。

    她收回手,用手指轻敲着身侧的桌面,得出结论,

    “既然你对这件事情如此在意,说明你很看重他们。他们是你的朋友吧?”

    他没有回答。这就是默认了。

    “那就去找到他们吧,在军队行动之前,我会和你一起找。”

    她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军队虽然杀伤力高但是机动性差,是最后才会出动的单位,神罗一定会先派出塔克斯去调查他们的行踪,这就说明还有机会,只要在那之前找到他们……”

    他的怀抱打断了她的思考和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展臂将她揽进怀里。他抱得太紧了,她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口,银发落在她的眼前遮挡住她的视线。她在他的怀抱里艰难地仰起头,伸手圈住他的脖子,抚摸到他的银发,不确定地问道,

    “萨菲罗斯?”

    他没有说话。

    她伸手顺了顺他背后的银发,回抱住他,说道,

    “没事了,我回来了。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了。”

    当他再次松开怀抱看着她时,他们的影子在黑暗中接近彼此,又融为一体。

    狮子在原野上互相撕咬,蟒蛇在大雨中互相缠绕,美丽又骄傲的野兽舔舐着彼此的皮毛,异色的竖瞳在黑暗中凝视着彼此因为欲望而闪光。

    世界的界限消失了,变成了只有彼此存在的空间。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存在。

    日与月,白与黑,银与玄,火与水,追逐着彼此,交融与汇聚,恨不得将彼此吞吃入腹合为一体,再也不用分离。

    对彼此的欲望燃起的火焰永远也不会熄灭。永远也不会有终结。直到将意识都化为灰烬。

    黎明前她从他的怀抱中短暂地醒来。他在她的身畔睡着了。长长的羽睫随着他的呼吸在眼下投上阴影。

    这是十分难得一见的光景。

    他们两个从小就养成了像野生动物一样浅眠以随时应对危险和战斗的习惯,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从睡梦中醒来,只有在彼此的身边才得以安眠。

    她在黑暗中注视着他的睡颜。

    因为她说喜欢长发,他果然就没有再剪过。

    银色的长发在月华下像银河一样流淌在枕畔上,在静夜中像是银色的绸缎微微地反着光。

    她伸出手指去描摹他的轮廓,这张脸上仍能看出些和小时候如出一辙的气质,但又有些地方变得不一样了。显得更加男子气概的高挺的眉骨和鼻梁少了几分脆弱多了几分危险,压低的银色剑眉像被霜雪所累的松枝。

    人类没有见过天神。所以他们在他身上想象着天神的样子。

    他应该有古希腊式的鼻梁,大理石一样苍白的肤色,像在穹顶中窥见的苍天一样的眼睛。

    冰湖翡翠星云宇宙

    他是世间一切美好的化身,可是一切又都不足以描绘他。

    他是神明在这世间的代行者,比想象还要超越想象的,人类以自身的局限所能设想出的最接近天神的完美造物。

    他好像是为了满足人类的期待而降生的。

    可他微微皱着眉。

    是什么事情让你如此挂怀呢?

    她伸手抚平他的眉间。

    她并不相信神的存在,可是偶尔她也会希望有这样的存在。

    如果这个世界上存在神的话,请听她的祈祷吧:她愿意付出一切带走他的悲伤。

    她想起他们小时候的对话。

    “加百列,我们,我——真的是怪物吗?”

    “萨菲罗斯还在想这件事情吗?你不是。你只是——特别了一点,比特别还要特别。太过特别的事物总是难得类同。就像月亮只有一个。”

    “可是我不只有一个人,我还有你对不对?就像月亮也有太阳与之对应。”

    “对,所以就算‘怪物’是一个形容,那也是用来形容我们两个人的,你不能一个人独吞。”

    男孩拉住她的手,抿起猫一样上翘的唇角,露出一个有点开心的微笑。

    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仰头注视和你相同的日与月。

    无论你是什么,

    不管人类觉得你是天神还是怪物——

    我都会爱你。

    我的半身,

    我唯一的同类,

    在这个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为什么要回到鸟笼中来?

    ——

    我说了谎。

    可我不愿有一丝阴影掠过我的月亮。

    威胁你的,

    无论是什么,

    我都会亲手驱逐。

    因你对我来说,就像月亮之于野兽。

    她想要坐起身吻一吻他的额头,可是大理石雕像一样苍白又有力的手臂像是要防止她在夜间逃离似的牢牢地圈住她,像那尊叫《劫掠珀耳塞福涅》的雕塑一样,让她挣脱不得。她有些无可奈何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于是收回手,躺回他的怀抱之中。

    他在她的手指触碰到他的脸颊的时候醒了过来。

    可他没有表现出来。他想知道她会做些什么。

    当她重新躺回他的怀抱中时,他不着痕迹地收拢手臂抱紧她,轻轻吻了吻她的黑发。

    他睁开眼睛注视着她身后的虚空,又重新闭上眼睛。

    你是我在这地狱中唯一的太阳。

    因你对我来说,就像火光之于黑夜。

    此时的科学部门。

    实验员隔着强化玻璃观察着部门里最新研发出来的生物。

    环形玻璃屏后是仿照热带雨林建造的陆地实验区的一部分。在相当显眼的地方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金鸟笼,其中有迅猛的黑影在上下飞掠着。

    这是两只拥有鸟类外观的生物。

    与自然界中其它的鸟类不同,这对的雌性和雄性都拥有华丽的尾羽和夺目的外观。它们高傲地在枝头踱着步,依偎在彼此身畔,嵌在眼眶中转动的眼睛像色泽艳丽光华璀璨的宝石。

    可是在强化玻璃后还额外设置了牢笼已经足以说明这两只美丽生物的危险性。

    “小心点儿,别看它们长得这样,喂食不当可是会没命的,最近已经死了好几个不长脑子的废物了。把它们的外观做得好看只是我的个人趣味。”

    背着手走进实验室的男人佝偻着后背。被反光的眼镜片遮住的双眼看不清神情。

    “宝条博士,我们又派人去找过了。五年前失踪的女性实验体还是无迹可寻。”

    “不用心急。”

    宝条凑近玻璃,隔着透明屏障气定神闲地观察着金鸟笼中被囚禁的华丽飞鸟。问道,

    “你知道把两只鸟从小关在一起养的好处是什么吗?”

    不等实验员回答。他自问自答道,

    “那就是哪怕有一只鸟不小心飞出了笼子,之后她也会为了笼子里的那只再自己飞回来。”

章节目录

圣诞礼物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诗酒逍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诗酒逍遥并收藏圣诞礼物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