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上,和煦的微风穿透那泛着柔光的纸窗缝隙,轻轻拨动床边的帷幔。

    帷幔下,一素衣淡容的纤弱女子半倚在床边,眉宇间,轻轻蹙起一抹淡愁,仿佛掩藏着万千思绪。

    她的唇色略显苍白,却自有一番不染尘埃的淡雅,几缕青丝垂落面颊,看似憔悴的面容下,却不掩女子清贵高雅的气质。

    她垂着眼眸,望着手中一华丽凤簪出着神,好似在凝视过往时光。

    然而,这清雅华贵的一幕,与这处处凸显破败的房屋形成了鲜明对比,显得格外不和谐。

    观望这整座宫殿,砖墙片瓦无一处完整,四月的风,也竟能吹得动紧闭的窗棂吱吱作响。

    屋子里不见任何带有色彩的物件,只那一处裂纹木桌,醒目地摆在屋子中央,轻轻触碰仿若就要散架似的。

    进来送盥洗盆的丫鬟轻手轻脚,不曾惊扰到女子,却透过泛黄的帷幔注意到女子的清醒。

    放下盥洗盆,丫鬟轻轻挽起帷幔,准备伺候女子起身,却陡然瞪大了双眼。

    丫鬟的记忆里,前晚伺候女子入睡时便是如此模样,今晨比昨日,竟是一动未动。

    本就单薄的被褥还在女子腰腹上,丫鬟赶忙凑近想要掖掖被子,却伸手可触女子双臂的冰冷。

    丫鬟再忍不住抽泣,俯身跪下,带着一丝颤抖乞求着满眼无神的女子。

    “皇后娘娘,奴婢求您不要再为难自己了,您已经好几日不曾合眼了,这样下去就算等到皇帝来了,您身体也先垮了呀!”

    女子闻声,无甚波澜,随意撂出一句指令,语气轻柔却敷衍至极:“且退下吧,本宫不再是皇后,莫要再叫错!”

    丫鬟不愿起身,想要继续劝解却被女子转头的冰冷眼眸顿住。

    眼见女子垂眸不语,回头再次盯着凤簪出神,好似心中有无尽哀伤。

    丫鬟心中升起一丝侥幸,猜测女子并未放下与皇帝的情意,便起身缓缓近身,再次鼓起勇气劝说。

    “前日里,楚风私下来瞧过,奴婢听着话外音,皇帝这几日定会来接娘娘出冷宫的,您要保重好身体,才能同皇上回到从前啊!”

    回到从前?

    女子闻言,唇角斜过一丝难以掩盖的冷笑,眸中却夹杂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惊疑,又很快在不经意间收回,垂下眼睫,淡淡地说道:

    “就算时光倒回,也回不到上一世的深情了。何况这一世糟粕,有什么可怀念的。”

    丫鬟不解,抬起好奇的眸子:“上一世?娘娘在说什么?”

    女子略感失言,转头微微一笑,轻嗳一声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丫鬟再探问:“娘娘,别怪如因多嘴,看得出来,娘娘是深爱皇上的,可为何娘娘宁愿舍去皇后之位也要离开皇宫呢?”

    女子轻笑一声:“你是皇帝的人,为何不去问问皇帝,为何不干脆杀了我?为何宁愿将我关进冷宫也不愿放我离去呢?”

    丫鬟怔住!

    瘦弱的身体僵在原地,伶俐透彻的眼神忽然添了一丝朦胧,交叉的双手眼见已抠出血印,颤抖的面部却依然在强装镇定着。

    她自以为掩藏的极好,却不曾想,深究娘娘语气,原来自始至终蒙在鼓里的,不过只有自己。

    然而,在女子心中,如因自出现,她便知道这是皇帝的人。

    只是当初情在深处,所有的一切,在她看来,都是皇帝深情相许的处处呵护。

    可现今境况,细数过往,一切不过是帝王手段罢了。

    只丫鬟,还是那个丫鬟,不同的,只有女子心境。

    看如因手足无措,慌张中又带有一丝委屈,女子反而舒展了眼眉,唇间弯起微微弧度,抬手轻抚,细长的手指柔软地搭上丫鬟紧绷的骨骼指尖。

    轻轻触了触,示意她,自己从未介意。

    丫鬟却湿了眼眶,眸中是感激,亦是愧意。

    女子轻叹一声,再回看凤簪,在手中随意转了转,丫鬟却略带急音,稍颤了下身子,哽咽了一声:“娘娘!”

    女子懂丫鬟为自己的焦急,可她的心,在她知道父母死因与皇帝有关时,他们之间,便再也回不去了。

    看着丫鬟真诚期盼的眼神,女子抿唇低眉,手中摩挲着凤簪,半卷帷幔的迷离下,不及二十的年纪,却颇有一副沧桑之态。

    端详片刻,女子才又缓缓开口:

    “心许生死,不过是懵懵懂懂时的情深难抑,如今清醒着接受这富贵权势一场,还不如沉寂在那场梦里,遍体鳞伤亦是满心欢喜!”

    这话好似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在向唯一留下的丫鬟倾诉自己的感慨。

    然而,如因闻言,只疑惑万分。

    但,在这个偌大的宫廷里,唯有面前这看似成熟老练的丫鬟,才让女子心中有丁点的信任与寄托。

    依稀记得,如因当年出现在自己身边时,还是小巧又带着点憨态的孩童模样。

    可宫廷这种地方,谁的善良能一如当初保留,偏偏如因便是那万里挑一的女子。

    骨子里带着点倔强,却总是比旁人更能懂女子心思,服侍起来更是周到体贴,但让女子最心安的,是如因对女子的绝对忠诚与掩藏不住的善良。

    而女子心中,也早已将如因看作妹妹。

    如今主仆两人相依为命在随时可能丧命的冷宫中,女子早没了期盼,也不愿再挣扎,可如因始终坚信,只要皇后愿意,她迟早可以出冷宫。

    看着如因澄澈较真的眼神里藏不住好奇,女子轻抬玉臂,示意丫鬟坐于床沿。

    可丫鬟绝不愿僭越半步,再三推搡下,如因默默拿起软垫,迎面轻坐床前地上,半身倚在床沿,托着脸颊,仰头凝视着女子。

    “你信人有生死轮回吗?”

    如因刚放下紧绷心思,却被女子清冽刺骨的言语再次提在心口,一时紧张起来,却又坚定地答道:“奴婢希望有。”

    说完,如因眼底闪过一丝忧伤,女子却以为那只是对自己的同情,于是便继续说道:

    “或是宿命,曾经历过一场相似又完全不同的梦……那场虚幻的梦里,刀光剑影随处可见,我和他一起漂泊受难,可依然感恩相遇。

    哪怕受了前太子情伤连累,生死别离的时刻,记住的也只是那一夜的漫天烟火,像极了为我们而绽放的繁星点点。”

    女子话语之间,眸中不知不觉间露出了鲜有的幸福,如因却趁机探问:“受前太子情伤所累?前太子那样的人也会有在意的人吗?”

    女子并未注意到如因对前太子的额外关注,只收了收神态,不再继续说话。

    女子转身掀开薄被,拖着纤弱的身子徐徐弯腰,无力的双腿垂在床沿,丫鬟见状赶忙递上鞋履,只是看着这早已泛黄的鞋面,丫鬟不免又有了不平。

    看着若有所思的皇后,丫鬟再次劝解,期盼皇后的先行让步。

    只是她何曾知道,女子千疮百孔的心里,早已没了当初的深情相许。

    蜻蜓点水般的交心后,女子依然不听丫鬟的劝解,丫鬟也不听从女子坚持让她独自远走,再寻他处的指令。

    两人再重复拉扯几句言语,丫鬟心中又多了一丝忧伤,女子脸上却不见了任何情绪。

    她缓缓起身,走向残缺的木桌,女子抬眼再看这破败的冷宫,一时也模糊了视线。

    丫鬟搀扶着女子坐下,随手拿起那件仅剩的青色斗篷,轻轻为女子披上,可抬眼望去皇后柔弱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悲凉。

    本以美貌绝世天下的容颜,如今却满是憔悴,单薄的粉唇再没了往日的灵动,连带着瘦弱的身体,都失去了皇后本该有的端庄华贵。

    主仆还在各自沉思,门外的风又飘起一丝冷意,丫鬟赶忙抬脚,想要关门挡风,脚步却停在了门口。

    愣顿半刻,丫鬟带着一丝慌张颤抖着俯身跪地,低头后的瞬间,嘴角却偷偷斜起一丝微笑。

    “皇后在哪儿?”

    一副阴沉的嗓音入耳,让人不寒而栗,女子知道,他来了。

    皇帝进门,身姿背着光,却依然格外分明的轮廓落在女子眸中,还是让她的内心掀起了一丝悸动。

    只是面颊上,女子毫无波澜,更表现出一丝刻意的厌恶。

    皇帝见女子无动于衷,毫无跪拜之意,更无任何言语,于是站立门口不再向前,只静静盯看,抛出一句:“皇后何意?”

    皇后?

    女子听之,不屑一顾,不答,亦无反驳之意。

    她心下在想,果然两人之间,只剩下了帝后的包袱,呼喊名字好似都成了拖累。

    既如此,更无搭话必要。

    皇后微微侧首,目光淡淡扫过,未置一词便袅袅转身,抬手拿起茶杯,轻缓的动作在微风促动下,衣袂飘飘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

    皇帝盯看着许久未见的心爱之人风姿绰约的模样,顿时想起他们浓情蜜意的时光。

    他的记忆里,女子灵动的双眼,总是扑闪扑闪在他心上,细长的弯眉,乌黑浓密的青丝与她光滑如丝的肌肤仿佛浑然天成,眯笑时自带粉嫩的朱唇衬得她容颜,美得不像人间尤物。

    皇帝任由记忆中女子身影一次次充斥着脑海,才恍然念起,曾经的她,总是时时黏在自己身旁,耳边有事无事总不时呼唤着自己的名字景墨、景墨。

    只是再看眼前女子,容颜依旧清丽,可眸中的冷漠与无视,让他心中升起一阵怒火,却又无法发泄。

    皇帝抬手想要发出命令,却看到女子轻启朱唇微微抿茶的刹那,心口不由颤了一下。

    他细细盯看着,任由茶水顺着女子唇齿间滑下,吞咽时玉颈微微颤动,勾出若隐若现的弧度,白皙的颈部瞬时入了皇帝眼眸。

    放下茶杯,女子缓缓起身,青丝被微风轻轻撩起,滑过脸颊,柔弱的身影在转身瞬间,仿若灵动的仙子走出墨画,连带破败的宫殿都被附上了一层水墨的刻意衬托。

    皇帝见状,心口牵动万点思绪,可这无视冷漠的神情又让他脏腑抓狂。

    未等女子挪动两步,皇帝跨步上前,腾出一只手瞬间将女子玉臂紧握抬起,咬牙切齿地蹦出一句:“皇后摆出一副寒意逼人的模样给谁看呢?”

    皇帝本就生得剑眉星目,五官又是轮廓明显,如今蹙眉一怒,女子纤细身姿更显柔态,被这恍然一拽,疼痛之际,女子皱眉不由地“啊”了一声,可皇帝毫不怜惜,更无脱手之意。

    女子抬眼望去,皇帝深邃眼眸中好似发出一股寒光,阴沉而锐利。清朗的面孔此时近观,却似青白色大理石般生硬难看。

    女子实不愿再多纠缠一分,只挣扎着想要抽身远离,奈何竟无法动弹,只斜眼瞥过那尖锐目光,又侧首低眉,嘴角掀起一丝明显的冷笑。

    皇帝见状更是愤怒无比,紧握拳头拽得女子更加生疼,如因赶忙跪至皇帝面前,一边哭泣一边求情:“皇上息怒,皇后娘娘思念着皇上,已好几日未曾合眼,凤体已然违和,皇后手中凤簪便能说明一切呀!”

    “住嘴!本宫宁愿死,也不会牵挂他半分!”

    她急了。

    本清淡如水的女子,因丫鬟之言失了清冷,惨白面庞下清晰可见的愤怒,勾勒出脸部线条,直愣愣盯着如因。

    可皇帝宁愿相信如因所言,正想抬手查看女子另一只手,女子却瞬间起了力气挣开束缚,奈何用力过度,身体突然有了倾斜差点跌倒。

    皇帝本能意识出于保护,再次挽住女子细腰,四目相对间,皇帝含情脉脉,女子手中凤簪却径直插在皇帝肩颈。

    倏然间,女子眼神尖锐狠辣,皇帝却瞪大瞳孔,盯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眸中明显露出一股带着悲伤的愤怒。

    如因被此情此景吓住,半身矗立,双膝抵在地面,拼命屏住呼吸,仿佛心跳都被控制住,连带皇帝贴身副将木容止都已拔剑跳进屋中。

    半晌,空气异常安静,皇帝脸上却已青筋暴起,转而突然发出一声怒吼:“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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