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中的麟德殿流光溢彩,绚丽异常。鸟雀停在飞檐上,注视着远处赴宴的达官显贵。

    韩青驰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殿下,小女韩廷芳今年刚满十八,若是殿下不想和贺家或是郑家联姻的话,不妨……”

    崔珩打断道:“韩二小姐的伤好些了么?”

    韩青驰皱巴巴的脸上浮出笑意:“多亏殿下送来的药,小女的脸疮好得差不多了。”

    崔珩淡淡道:“药是楼双信的。不是本王的。”

    韩青驰微怔。

    楼双信是楼大将军的独子,当年和崔珩一同北上应敌,年少有为,如今担任岭南节度使一职。

    崔珩侧过脸:“本王想让皇兄为他们赐婚,不知韩尚书意下如何。”

    韩青驰连忙道:“既是殿下的意思,自是再好不过。”

    崔珩又笑道:“不是本王的意思,是韩二小姐的意思。”

    韩青驰又是一愣。

    年初楼双信回京时,曾来韩府见过韩廷芳一面。那时他还以为是崔珩的吩咐。他刚要开口询问,便听到年轻娘子的声音传了过来:“见过殿下。见过韩尚书。”

    韩青驰转过身:“贺小姐,郑小侯爷。”

    “见过晋王殿下。”郑霁青含着笑施了一礼,“今夜殿下大喜,本侯在此先恭喜一句……”

    崔珩闻言,停下步子,看向郑霁青:“什么大喜。”

    韩青驰面色微微一变,连忙向贺雾卿使眼色。

    贺雾卿皱眉道:“霁青,八字没一撇的事,你何必现在说。”

    “坊间传遍了你们的事。”郑霁青淡笑一声,“难道不是晋王殿下的意思。”

    贺雾卿面色微变,攥着绣帕的手微微泛白。

    崔珩看着郑霁青,笑道:“小侯爷对本王似乎颇有怨言。”

    郑霁青道:“怎会。郎才女貌,合该恭喜。”

    崔珩垂下眸。郑霁青的衣袖有被拉拽的痕迹,靴面上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迹。

    不过他不关心这些,轻笑一声:“过完宫宴,小侯爷或许才能知道该被庆贺的是谁。”

    郑霁青一时不理解话中的含义,便侧眼看了一眼贺雾卿,但她也是一脸茫然。

    麟德殿传来隐隐乐声。

    郑霁青皱眉刺道:“雾卿,若不是因为你的事,我们也不会来迟。”

    贺雾卿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崔珩却道:“小侯爷,宴会还没开始时,教坊司才会演奏这种乐曲。它叫《安公子》。”

    碧桃见他帮自家小姐说话,连忙趁此说:“还是殿下见多识广。”

    崔珩没有回话,过了一会,问:“贺小姐因为什么事情耽搁了。”

    金灿灿的日暮为他冷玉似的脸镀上暖意,五官也变得柔和,眼底浓黑而含情。

    贺雾卿望着他,轻声道:“殿下,马车在西市疾驰时,不小心撞了人,但已经赔了钱。”

    郑霁青立刻道:“钱是本侯赔的。”想到眼前两人等会就要被赐婚,心底顿时冒起怒意,“本侯和雾卿一同长大,情胜兄妹,见不得雾卿受人欺辱。——哦,要求赔钱的娘子,为了二十两银还给本侯跪了一跪,没骨气的官家娘子倒是少见。”

    崔珩笑着说:“一会见了皇兄,小侯爷也要跪呢。”

    郑霁青看向远处灯火摇曳的麟德殿,脸上青红不定:“这不一样……但那娘子还挺漂亮的,可惜家世不行,好像父亲是什么长史,似乎姓袁……但总之不是京官。”

    崔珩笑容微敛。

    韩青驰被他眸中的幽黑惊住了,连忙开口道:“郑小侯爷,逼小娘子下跪可不是什么本事。更何况,虽是地方的长史,但也是为陛下效力,小侯爷何必闹得这样难看。”

    郑霁青笑道:“韩尚书,若不是那娘子出手伤人,本侯也不会生气。”

    崔珩微微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袁娘子扇了本侯一个巴掌!”郑霁青气得牙痒痒。

    崔珩低笑了一声,道:“本王有话想单独同小侯爷说。”

    他向一旁的花园走去。郑霁青看了一眼贺雾卿,轻哂一声,跟了上去。

    等走到湖边时,崔珩转过脸问道:“小侯爷,你们发生了什么。”

    郑霁青握着扇柄的手收紧了,不知为何,忽然有些紧张。

    在稀疏花木中,远处的麟德殿荧荧煌煌。

    这晋王虽离经叛道,但在皇宫,必然也不敢放肆。更何况自己有常乐侯的爵位在身,他的阿姐也在麟德殿内。

    郑霁青笑着问:“殿下这样好奇,难不成和袁娘子认识?”

    崔珩凝着郑霁青靴面的血迹望了一会,淡声道:“本王怎么会认识吴州的娘子。”

    郑霁青松了一口气,讲到最后,慢悠悠道:“殿下,本侯从不对小娘子动手,但这袁娘子却是第一个,想来也是有缘分。若是他日还能再见——”

    收拢的牙雕扇面被人忽然拽住,郑霁青面露不解,但还是松开了手。

    牙雕扇被顺手抛入了湖中,浮光跃金的湖面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郑霁青湖面的皱纹,脸上再也挂不住笑:“殿下,这牙雕扇虽不贵,但也要五百两。”

    崔珩轻轻叩着檀木阑干:“按照小侯爷的算法,五百两,跪二十五次。”

    郑霁青皱着眉,显是受到了折辱,冷笑道:“崔珩,你不要太过——”

    还不等他说完,胫骨传来一阵剧痛,郑霁青瞬间跪倒在地。

    “好好跪。”崔珩垂眸看着他,“跪到袁娘子说不用了再起来。”

    言下之意是要一直跪着。

    “这可是在皇宫!”郑霁青刚想起身,有人却拽住了他的后颈,狠狠往地上砸去,他痛得咬牙切齿,声音也变了调,“阿姐,阿姐不会饶过你的!”

    紫色的衣摆在风中微微晃动着,过了一会,衣摆变成了红色,额角流下的血模糊了视线。

    “本王还有话要问。”

    卫婴拽住郑霁青的后发,迫使他仰起脸,原本阴柔的面孔因为血色变得愈发诡异。

    在金色的日落中,宝蓝色的刀鞘浮着紫色的光,璀璨而夺目。

    崔珩将刀柄轻轻压在男子的左肩,问道:“你踹了袁娘子这里,对吗?”

    “崔珩,你做什么……啊!”

    “别乱叫。又没想杀你。”

    为了不让血溅到衣袖上,他不得不把动作放得很是缓慢,匕首在男子的左肩里转了一圈,又被轻轻拔出。

    郑霁青两眼一闭,痛得晕了过去。渗出的血液在银灰色的圆领袍上一圈圈晕染开来,如初绽的牡丹。

    崔珩站起身,拿素帕揩拭掉了刀刃上的血珠,平淡道:“小侯爷倦了,送他回府。”

    郑府的奴婢早已吓傻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愣着做什么,本王又没迁怒你们。”

    奴婢们这才回过神,连忙低声说着是,弯腰扶起歪倒在地的郑霁青。

    麟德殿里,歌舞喧阗,贺雾卿看着远处一脸平静的崔珩,心中愈发没底。

    ——过完宫宴,小侯爷或许才能知道该被庆贺的是谁。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丝竹声渐罄,贺庆光忽然站了起来,道:“陛下,老臣有一事想禀报。小女贺雾卿和常乐侯郑霁青心意相通许久,老臣想求陛下成全二人,故来请旨赐婚。”

    皇帝崔瑀微微一愣,这次婚宴,他按着母后的意思,想为崔珩和贺雾卿赐婚。

    但贺庆光不知怎么了,突然来了这一出。

    坐在纱幕后的贺雾卿更是整个人怔住,紧紧地攥住了手底的香囊。

    碧桃看到她面色惨白,连忙低声道:“小姐,贺将军这么做,自有他的理由。”

    这时,韩青驰也从位置上起身,笑道:“老臣也有一事想要禀报。”

    “韩尚书请说。”

    “小女韩廷芳爱慕楼家长公子楼双信许久,老臣今日也想求陛下成全二人。”

    崔瑀又是一怔,看向垂帘后的太后萧氏。妇人没有动静,似也陷入了沉思。

    崔珩淡淡笑着,开了口:“皇兄不若喜上加喜,成全两对新人。”

    这时,垂帘后的妇人点了点头。

    崔瑀便道:“既然七弟和两位爱卿都这样说了,今日宫宴结束,朕便写旨赐婚。”

    晚宴结束后,崔珩正要回府,慈宁宫的大宫女绿珠拦住了他,低声道:“晋王殿下,太后娘娘要见你。”

    慈宁宫中充斥着浓郁的药香。

    萧氏平静的声音从垂帘后传了过来:“今夜的事情,是阿珩动的手脚。”

    崔珩淡笑:“回太后娘娘,儿臣既已活不过而立,又何必成婚,白白耽误了贺小姐。”

    萧氏道:“当年的事,哀家对不住你。但你不愿和贺小姐成亲,怕是有别的原因。”

    崔珩神情微动,道:“太后娘娘过去不在意儿臣的死活,如今又何必过问儿臣的私事。”

    萧氏叹了一口气:“这个月的解药哀家已派人送到了你的府上,好好吃,自不会有事。”

    “多谢太后娘娘。”崔珩施了一礼,转身便消失在了殿外夜色中。

    萧氏温和的神色退去,冷眼看向一旁的绿珠:“上次派过去的人有没有回话。”

    绿珠道:“回太后娘娘,暗探说,晋王殿下这些日子确实见了袁姓的娘子。”

    “袁熙啊……”萧氏垂眸沉思,“可哀家印象里,实在没有这个人。”

    “兴许是晋王殿下一见钟情。”绿珠笑着劝慰。

    萧氏垂眸看着手中的半枚玉佩:“也罢,哀家幼时亏欠他良多,如今纵容些也未尝不可。”

    绿珠叹道:“只怕太后娘娘的心慈手软,是在养虎为患。”

    萧氏没有言语,过了半天,才道:“这倒是不必害怕。看着阿珩的脸色,兴许也活不过明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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