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之后,程序一样样办。

    谢礼时大家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唯有一人与众不同,那就是贺九霄了。

    身为状元,是有一些特权的。

    为了表示对新科状元的恩宠,皇帝会专门赐给他们礼服。

    朝冠二梁,朝服绯罗为之,白绢中单,蔽膝全,大带、锦绶,药玉佩一幅,纱帽一顶,圆领,光银带一条,朝靴、毡袜各一双,槐木笏一把。

    这可是独一无二的,把其他所有进士都比了下去。

    第一名果然就是第一名。

    赐宴礼部时,还有一项“簪花”的装饰。

    就是将剪刻好的绢纸花朵,插饰于常服纱帽的左侧佩戴。

    男士戴花习俗早在唐代就已出现,宋代达到全盛,上自皇帝,下至扈从在重要仪式过程中皆在帽上簪花。

    如此忙了几日,凌鸢见这“谢狗要挂倒计时”已经倒数五天了,她也准备的差不多了。

    正巧这日,又收到了一个帖子。

    “大长公主的诗会,邀了今科的女进士。”

    自然是非去不可,不过这般诗会不必穿官服,倒是可以打扮的鲜亮些。

    一早,凌鸢就对镜梳妆。

    她拿起一个耳坠比了比:“听说这次诗会,还请了京中不少女眷和闺秀。”

    透过镜子,她望向后面的谢鲤,“沈尚书家的千金也在。”

    谢鲤低着头嗯了一声,没什么反应,看着不像是演的。

    谢狗,沈广韵可是你不惜要杀了我,也要娶的高门贵女啊。

    你真的全忘了?

    “不是一直都说沈尚书和公主不合么?”

    他的女儿怎么会参加公主的宴饮。

    “面子上的功夫总还要是做的。”

    不管是公主,还是尚书,官场上混的,能不翻脸就翻脸,能不当场翻脸就不当场翻脸。

    大家都是体面人。

    “说的也是。”

    凌鸢不熟悉大长公主,但太知道沈尚书了,也最了解沈广韵。

    只是不知道这次谢狗挂了,沈尚书会再挑选什么人当她的乘龙快婿。

    谢鲤也穿戴好衣裳,说:“走吧。”

    公主虽然没有邀请他,但是他既然是好男人的人设,当然要亲自送妻子前去赴宴的。

    如果他不去,凌鸢也会想法子让他去。既然他自己开口了,但最好不过了。

    谢鲤一身青袍,凌鸢则穿了湖绿色的衣裙,远远看过去,实在是郎才女才、郎貌女貌的一对佳人。

    今日凌鸢心情大好,要大仇得报了,能不心情好么。

    她伸手提谢鲤整理了一下衣襟,看着他俊秀的脸庞,想着这就算是遗照了。

    心中没来由的,她也涌出一丝悲哀来。

    她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就算是报仇,固然痛快,可伤敌一千,自损总有二十,也不是不痛的。

    ——谢鲤,当日你对我痛下杀手的时候,是何种心情呢?

    你有没有犹豫过?

    有没有辗转反侧?

    那些旧日的情谊,在你心中就一文不值么?

    就算没有夫妻之情,相识这么多年,总也能称得上一句朋友吧。

    对朋友,总还是要有几分义气的吧!

    她轻笑了一声,翻脸比翻书还快,倒真是混官场的好料子。

    谢鲤奇怪:“你笑什么?”

    “没什么。”她说,“想笑而已。”

    可惜了,这次谢狗不记得从前自己做下的伤天害理之事了,不然他们两个兴许还能来来去去过几招,胜负也不能轻易就分晓了。

    如今,却没什么悬念了。

    马车等在门外,大长公主的私邸在城郊的一处山清水秀之地。

    公主早年就颇得父兄宠爱,什么赏赐都是最好的,这处园子本是女帝所建别苑,十分精巧细致、很有江南水乡的韵味。

    看着快到地方了,凌鸢问:“你真是不和我一起进去?”

    她原先并不真知道什么是惺惺作态,现下可是了然了。

    而谢鲤一般也不作出不耐烦的模样,只是说:“你们集会,我怎么好去,也不好不请自来。我瞧这附近山水神妙,难得出来一趟,必好好游览一番。”

    凌鸢指着不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头说:“听闻那里有一座古庙,最是灵验。”

    “那我去瞧一瞧。”

    “你还是等我出来,咱们一起去吧。我估摸有个半天也差不多了,不会时间太长。”

    谢鲤点头。

    别苑之前早有人候着了,侍女迎她进门,绕过抄手游廊,正见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彩衣女子走过来,正是沈广韵。

    沈广韵这张脸,凌鸢再熟悉不过了,毕竟总是在谢狗身边。

    虽不是绝色美人,但一言一行都是端庄有礼、挑不出一丝错误来。

    到了中年之后,更显雍容华贵。

    面对谢狗这种明晃晃“赘婿”,也从不摆架子,就算不是十全十美,也能打个九十九分了。

    凌鸢恨透了谢鲤,但对于沈广韵,只觉得物伤其类、秋鸣也悲。

    只要和谢鲤沾上边了,别管活的死的,都没好日子过。

    “沈姑娘。”

    她先行了礼,沈广韵也随即还了礼,上来拉了她的手说,“还未曾见过谢夫人。”

    凌鸢干笑,觉得这场面着实滑稽。

    ——现在我还是谢夫人,从前你可是谢夫人的。

    ——两位谢夫人,似乎不能同时存在于一个时空之中……

    “公主殿下还等着谢夫人呢。”沈广韵对身边的侍从说,“还不为夫人引见。”

    凌鸢便先去了。

    沈广韵却在原地站了片刻,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怔怔的。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凌鸢的真人,她两个弟弟和她生的并不太像,也许是女儿像父亲、儿子像母亲吧。

    从前,她只见过她的画像。

    也为她可惜,这么一个佳人、竟如此薄命。

    她和谢鲤,也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丧夫之后,父亲为他挑选了谢鲤。

    “谢子理,人品才学都是一流,必是良配。”

    “可是,他的亡妻……”

    谢鲤的事,之前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

    沈广韵也听说过,确是一位有情有义之人。

    她和亡夫并没有什么感情。

    如果他能活的久一点,也许他们有可能日久生情,但到底是没有这个机会了。

    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为他守节,他一定也不在乎。

    他们两个人,从生到死,哪怕死后,都与陌路无疑。

    但是,谢鲤和他夫人不一样,听说他们是青梅竹马、自由恋爱。

    想必是有真的感情的。

    而且,少年的爱最是真诚热烈,只有兰因、未曾絮果,尚未掺杂那些功利和功利之外的东西,最是纯粹。

    一个这样的爱人,死在了两人最相爱的时候,也难怪他会愤然持刀报仇,毫不在乎自己的前途和功名。

    “应该没有人会这样待我吧……”

    她也并不觉得遗憾,毕竟她也没有这样待过别人。

    父亲给他选的人,必是优秀的人才,但未必是一个妥帖的夫君。

    只是她也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父亲虽是吏部尚书,可家中子弟都没有得力的,所以才如此看重女婿。

    不管是挑选江南的名门世家,还是选择寒门出身的谢鲤,都是为了这个。

    “韵儿,如今你爹我还是吏部尚书,这朝中上上下下的人,多少都还卖你爹一个面子。”

    父亲叹了口气,“可爹也老了……”

    只能在最后给你寻个好的依仗了。

    上辈子,她最终还是嫁给了谢鲤,表面上也算是琴瑟和鸣。

    可实际上,这和她的第一段婚姻根本没有什么差别。

    沈广韵苦笑,什么是重蹈覆辙?这就是重蹈覆辙。

    她知道谢鲤是装的。

    “他爱的只有他的发妻,我算个什么东西……”

    父亲还在位的时候,他还对自己虚以委蛇。后面,更是连戏都懒得做的。

    其实她也习惯了,不就是冷漠而已。

    她在乎,才会受不了冷漠。

    她若不在乎,不过就是陌路而已。

    可这么多年,她也没有真的怪过他。

    毕竟是半路夫妻,毕竟他有过年少时真挚的情谊,也都没什么。

    她一直都觉得,他只是不爱自己,

    只是担心,自己无法走入他的内心,可最终却没有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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