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公司年会。

    宴会厅门口挂着极具设计感与美感的海报,字不多,但已足够吸引人眼球。

    毕业那年傅初白便到傅家的公司里去任职,如今眼前这些洋洋洒洒的成就,大概都包含着他的心血。

    有轻缓的音乐和细密的人声从敞开的大门里流淌出来。

    卫生间里聊天的两个女孩径直往后边去了,这会儿站在门口负责签到的,似乎是公司行政方面的员工,笑容礼貌和煦,没让人觉得丝毫不适: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林衔月愣了下,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跟随着某种掩藏在血脉之下的神经本能掀起眼皮往宴会厅里面看去。

    也是巧,她几乎是一眼,就看到了傅初白。

    依旧是一身黑,手工定做的西装将他的身量完美映衬,没系领带,衬衫的扣子解开两颗,没带任何饰品,却依旧不减身上那份耀眼气质。

    他正和边上围过来的几个人说话。

    看那些人的年龄,显然也是在商场上杀伐多年,身上如同豺狼虎豹的气势几乎快要满溢出来,带着点儿几乎快要把眼前这人血肉啃噬干净的欲。

    偏偏傅初白面上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唇角还带着些平和的弧度,直到边上那些人的话语说完,他才像是很轻地笑了下,缓缓地抬起眼。

    明明离得不算近,但在顶光打下来的瞬间,林衔月还是看见了傅初白眼神里那份让人不寒而栗的凌厉和肃杀。

    他只说了很短的一句话,周围的人脸色瞬间就变了。

    林衔月不懂生意场的事,但也能从面部表情看出,

    在这场或突如其来,或蓄谋已久的暗潮之中,傅初白已然是占了上风。

    又或者说,是稳操胜券。

    分别的近千天时间,以一种如此具象化的方式横亘在他们二人之间。

    也是直到这一刻,林衔月才像是终于看清了经年累月的时光在傅初白身上形成的痕迹。

    他早就不再是当年那个因为傅家长辈一点掣肘,便寸步难行的傅初白了。

    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是可以道一声恭喜的。

    可是为什么,却开心不起来呢?

    林衔月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涩,瞳线在细微的空气流动中很轻地晃了下。

    再回神,只看见傅初白在人潮中抬起的脸。

    两个人的视线就这么不经意、却又像是暌违许久地,在半空中交汇。

    她看见傅初白很轻地蹙了下眉。

    男人眼底的情绪掩在层层叠叠的阴影之下,像是一片沉寂的海,潮水起伏不定,不动神色地朝林衔月流淌过来。

    她呼吸猛地一滞,几乎是在心跳失衡的瞬间移开视线。

    紧接着,掌心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垂眼看到来电人的姓名之后林衔月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起,而是掀起眼皮重新朝宴会厅里看去。

    傅初白边上已经换了批人,这会儿正毕恭毕敬地汇报着着什么,他微敛着眉,神色算不上明朗,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更深层的情绪。

    林衔月凝神看了两秒,继而转身朝楼梯间的方向走去。

    封闭的防火门将外面熙熙攘攘的声音挡了个干净,她半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手机屏幕的光芒闪烁着,将一片冷色的光芒打在脸上。

    眼瞳里的色彩沉了些,赶着电话自动挂断的最后一秒,她划动接听键:

    “阿姨。”

    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几乎不可闻的疲惫。

    那头的人安静了两秒,哼了声,也没什么好语气:

    “我和他爸爸来京北了,现在正和亲戚一块儿吃饭呢,你要是有空就来一趟,关于小朋友读书的事情想咨询咨询。”

    女人的语速很快,完完全全的通知语气。

    林衔月落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视线飘忽地落在面前墙壁上一块很小的污渍上,迷迷糊糊的,就好像神思被困于一个没有出头和尽头的走廊里。

    她沉默了下,和过往很多次一样,终是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低声道:

    “好的阿姨,”

    “我马上过去。”

    -

    饭店的位置离得不算远,林衔月并没在路上花费多长时间。

    她没回同学聚会的包厢,而是直接从大门离开,只是坐上出租车之前给徐云烟去了个消息,说是家里临时有些事儿得回去一趟。

    徐云烟倒是没多问什么,回了个OK过来,让她路上小心。

    她刚走到包厢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而进,就听到身后有人用惊讶的语气叫自己的名字。

    她缓了下,回过头。

    单末北手上沾了些水,眉间紧蹙出一个‘川’字,双唇紧抿着,过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张嘴,声音沉着:

    “是不是我妈给你打的电话?”

    林衔月缓缓吸了口气,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叔叔阿姨来京北,于情于理我都该请他们吃顿饭的。”

    只是单末北的脸色并未因为她的解释宽慰有所好转,依旧蹙着眉:

    “下次吧,今天已经这么晚了,也不能耽误你回家。”

    “记得到家里给我发个消息。”

    态度也是一贯的坚决。

    林衔月定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二人正僵持着,包厢大门突然从里打开,一张熟悉的面孔紧随其后出现在林衔月的瞳孔里。

    单妈妈一愣,随即抬手拉住林衔月的胳膊,边往包厢里走边笑着开口道:

    “这就是我刚说的小林老师,你刚刚说的事儿啊,她肯定懂。”

    席上还坐着三个人。

    其中一个是单末北的父亲,他在看到林衔月进来的刹那也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显然也是对自己妻子自作主张将人叫来的这件事略有不满。

    另外是对中年夫妇,林衔月不认识,不过看样子,应该是刚才电话里提到的长辈。

    夫妇中的男人听到单妈妈对林衔月的介绍,笑了下,站起身朝林衔月伸出手,是要打招呼的意思:

    “小林老师,你好你好,我姓孙,你跟着单末北叫我姨夫就行。”

    林衔月视线滞了下,还没来得及张口说话,身后的单末北便先一步走上前来,面色冷着,带着些不容置疑的气势:

    “姨夫,这位是我朋友,而且她也是刚回京北来工作,很多事情未必能帮得上忙。大概是我没给我妈转述清楚,这才闹了误会,实在不好意思。”

    他这段话说的流畅,对面男人的面色一下僵住,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啊了声。

    单妈妈的表情也猛地僵住,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眼睛瞪得大大的,明显是因为儿子当众下自己面子而动了怒。

    单末北自然心里清楚,但此时此刻也只好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转脸看向林衔月,依旧是刚才那句话:“你先回去,改天...”

    他声音微顿,顶了下腮:“改天我再去找你。”

    或许是单末北这话里无奈和烦躁太过明显,单妈妈的表情一下就变了,拉着林衔月的手不由得用力,瞪着自家儿子:

    “怎么,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觉得我打电话这事儿,做错了?!”

    场面到此,两位亲戚也是有眼色的,寻了个借口便匆匆忙忙地离开。

    包厢里顿时就只剩下单末北一家和林衔月四个人。

    单妈妈的手依旧紧紧抓着林衔月的胳膊:

    “从我来了之后,你就各种找借口,一会儿说小林忙,一会儿小林出去出差了,我就不懂,她一个教小朋友读书写字的老师有什么忙的!”

    “我今天就是听你姨姨说起来,才想着给她打个电话,结果...结果你当着她们两口子的面给我来这一出,怎么?生怕你妈妈我不丢人是嘛!”

    单妈妈语气急躁,连带着手上用尽,林衔月被她捏地吃痛,面上神经本能地颤了下。

    单末北见状,边伸手想要把她挣脱束缚,边压着声音解释:

    “妈,已经很晚了,你先让小林回去,有什么事情咱们回家慢慢说。”

    一旁的单爸爸也走上前安慰着妻子:“就是,既然饭也不吃了,就让小林先回去。”

    “行!行!”

    单妈妈见状,更是扯着林衔月的胳膊不愿松:“你们父子两是好人!就我!就我是坏人行了吧!”

    为了新年才刚刚做过的指甲尖锐,有一节因为过于激烈的动作掐进林衔月的肉里。

    白嫩的皮肤上很快泛起一圈红。

    她忍着痛,只眼眉跳了下,硬是一声没吭。

    单末北见状也是有些急了,在方寸之间略显焦急地来回走了两下,又抬手在头发上杂乱地揉了一通,然后才转过脸来,面色冷峻地看向单妈妈。

    只是他嘴唇刚刚张开,林衔月便一个跨步上前,挡在他和他母亲中间。

    猛然挣脱桎梏,自是让指甲在胳膊上留下一道暗红的长痕。

    不过此时她也顾不上这些,只抬眼看向单末北,低声劝慰道:

    “别,有什么话,和你妈妈好好说,千万别...”

    别因为生气,而说些会让自己后悔的话。

    单末北的神情因为林衔月突然的阻拦滞了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后者又转过脸,朝单家长辈二人笑了下,只不过笑得有些勉强:

    “叔叔阿姨来京北,我的确应该尽地主之谊,这样吧,今天这顿,就当我给叔叔阿姨接风。”

    这借口虽仓促,但也说得过去。

    林衔月说完便转身往外走,只路过单末北的时候脚步缓了下,抬眼看了下他,低声又嘱咐了遍让他好好说,这才出了包厢门。

    厚重的包厢门将房间内的一切挡了个干净,

    林衔月捏了下手机,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朝大厅的方向走了两步之后,才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猛地喘了两口气,靠着墙蹲下来,脸埋在双膝上。

    在蜷缩带来的感官封闭中,她感觉自己的呼吸好像正在一点点的消失,就连代表生命的心跳声都变得不那么明显。

    她伸手在胸廓上按了下,试图以此来激活血液的流动,只是身体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就先听到一串脚步声,

    节奏有力,填补着呼吸的间隙。

    林衔月愣了下,缓缓抬起眼。

    是傅初白。

    他站在林衔月正对面,搭在身侧的双手微微攥着,双唇抿成一条线。

    或许是因为视角关系,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在此时更显冷峻。

    林衔月愣了下,还未等辨明他脸上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那人便猛地弯腰拉住她的胳膊,让她人站起来的同时,另一只手则利索地推开边上紧闭的包厢门。

    房间里没开灯,骤然的光感变幻让林衔月眼前一黑,

    她能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

    以及,

    被压在墙面上时,男人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

    双手交叉被扣在头顶,算不上疼,只是有点麻痒。

    傅初白的气息贴着她的面颊和耳廓,带着灼烫的潮热:

    “林衔月,”

    “你就宁愿这么作践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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