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时候,林衔月见了次苏亦初。

    算不上巧合。

    傅初宁不舒服,学校通知家里人来接。

    那天周以愿请假没来,陪同傅初宁等待家里人的工作自然就要由林衔月这个副班主任来做。

    林衔月本来还想着如果来的人又是傅煜阳自己应该怎么办,

    倒也不是害怕见面,只是觉得当着傅初宁这个小朋友的面,大人们之间的恩恩怨怨还是别太明显的好。

    结果她在心里措辞许久,等来的却是苏亦初。

    林衔月倒是没怎么惊讶,因为看苏亦初的样子,

    她今天就是专门来见她的。

    苏亦初让傅初宁到车里去等她。

    傅初宁是个听话的,乖乖地往外走了两步之后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转身抬头看着林衔月,声音很轻,像刚出窝的小动物似的:

    “林老师,上次我爸爸那样,我要和你说对不起。”

    林衔月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他还记着这事,愣了下。

    好在傅初宁也就只想说这一句,转身就出了门。

    接待室里只剩下她和苏亦初两个人。

    “我弟弟说的,也是我想说的。”

    苏亦初声音淡淡的:“我前段时间在国外,回来才知道出了这样的事,今天也是特意来和你道歉的。”

    大概是因为两个人的年龄差距没那么多,对过去的事情也多少有过重合,所以苏亦初的道歉相较于傅初宁的道歉,对林衔月来说接受程度稍高一些,

    但也只是高一下。

    她唇角很浅地抬了下,说:

    “你们为什么要道歉?”

    “那是他做的事情,和你们又没有关系。”

    房间里的空气短暂地安静了下,片刻,苏亦初很轻地笑起来。

    林衔月朝她看去。

    “在这点上,你和傅初白倒真是一样的人。”

    林衔月没理解她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没出声,沉默地等着苏亦初的下文。

    后者沉默了会儿,开口道:“你知道我母亲现在在哪儿吗?”

    林衔月摇头,

    她没和傅初白聊过这个事儿,觉得没必要,也不想知道。

    “在国外。”

    苏亦初明明笑着,但神情却并未见哪怕半分明媚:“在一个疗养院里,爷爷说,那里的环境对她这样的疯子会有帮助。”

    林衔月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到苏亦初将当年的故事补全,她才终于窥见了几分全貌。

    当年因为林衔月和傅初白分手的关系,苏兰枝和傅煜阳的婚礼到底没有如期举行。

    苏兰枝因此在家里和傅煜阳闹了一阵,两人的关系降到冰点,一直到傅初宁出生才稍有好转。

    很显然,苏兰枝将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和等待全都寄托在傅初宁身上,她希望傅初宁成为让傅家接受的孩子,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名正言顺的傅太太。

    然而,事与愿违。

    傅初宁的身体很差,婴幼儿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在医院度过的,而与其同时,傅初白却已经在傅震霆的安排下进入傅家业务范围的公司开始接触核心管理。

    其实这两件事并未产生必然的联系与冲突,但苏兰枝却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

    又或者说,她从和傅煜阳在一起之后,就一直被这种莫名的对立控制着。

    “再加上,”

    苏亦初忽地笑了下,看向林衔月:“记得当时你问过我,我的父母是否相爱吗?”

    林衔月看着那双黑洞洞的眼眸,一下就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傅煜阳不知道自己是否爱向黎,

    大概也一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着苏兰枝。

    或许苏兰枝也像当年的向黎一样,在漫长的岁月中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无法承受这种巨大的打击,将自己逼到了绝路。

    傅初白车祸时,她试图买通主治医生,在傅初白的手术上做些手脚。

    她当然没能成功。

    主治医生和傅家关系密切,这件事被傅震霆知道的那一瞬间,苏兰枝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她被送进了国外一家,建在小岛之上,与世隔绝的疗养院里。

    林衔月直到这时才明白,作为亲生母亲的苏兰枝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出现在傅初宁身边。

    她张了张嘴,很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不算什么坏事,因为我妈妈她当时真的有病,双向情感障碍,如果再不干预治疗,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更极端的事情。”

    倒是苏亦初,面色和声音都平静:

    “说起来这件事,我还要感谢傅初白。”

    迎着林衔月好奇的目光,苏亦初轻缓开口。

    原来傅煜阳在看到苏兰枝在疗养院待了一段时间精神状态有所好转的时候,想着要把她接回京北。

    最后是因为傅初白不肯点头,他才没能将人接回来。

    “我不愿意她回来。”

    苏亦初开口道:“她在那里挺好的,晒晒太阳,看看喜欢的书和电影,我时不时也能抽空去看她。”

    “离傅家的人远一些,对她有好处。”

    林衔月看着苏亦初沉静的侧脸,双唇微启,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她知道,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同样也在面前的这个女孩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

    “我说你和傅初白是一样的人,主要就是因为,他拿到傅家全部的权利之后,并没有像当年我母亲说的那样,一点儿活路都不给我们留。”

    “大概就是你说的,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情,和我、和我弟弟,没关系。”

    大概是打开了话匣子,苏亦初又说了许多事情,翻来覆去其实就是这些年傅初白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种种。

    林衔月就沉默地在旁边听。

    直到最后,临出门之前,苏亦初才转过脸,神色认真地向她道了声谢。

    “我一直认为,如果是当年的傅初白,傅煜阳,我母亲,还有我,在他掌握傅家之后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直到后来你们在一起,在某种程度上应该算是改变了他,所以我们能有如今的日子,是要向你道一声谢的。”

    林衔月站在原地反应了会儿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

    她追上去,在楼梯口叫住了苏亦初:

    “不是的。”

    “傅初白这么做,是因为他一直就觉得这些事情和你们没什么关系,”

    “就算我没有出现,他也会做他认为正确的事情的。”

    苏亦初脚步顿了下,想了会儿才转头朝她笑笑,说了句可能吧,才缓步下了楼梯。

    因着这件事林衔月半下午的心绪都有些不宁,甚至直到晚上回去做到餐桌边上都没有太大改善。

    傅初白自然看了出去,问她怎么了。

    林衔月没回,低头看他端上来的菜。

    红烧带鱼,尖椒牛柳,松仁玉米,蚝油生菜。

    傅总的真实身份可能是个厨子。

    林衔月用筷子在米饭上戳了个洞,抬眼看他:

    “傅初白,你是个好人。”

    傅初白正给她碗里添汤呢,闻言手一僵,脸上表情五彩纷呈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问了句:

    “什么?”

    他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呢?

    “我说,”

    林衔月脸色认真:“你一直就是个很好的人,才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变好的。”

    “是一直就好。”

    “那当然,不是好人怎么和你在一起啊。”

    傅初白虽然不太懂林衔月今天突然来这一出的意思在何,但见她面上情绪认真,显然不是要和自己展开什么奇怪的话题也就放下心来,将汤碗放在林衔月面前:

    “说完就吃饭吧,点评点评好人做的饭,上次你说有点淡,看看这次调整的怎么样?”

    林衔月就着他的动作喝了口汤,笑起来,

    没错,傅总的真实身份就是个厨子。

    只不过是个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厨子。

    吃完饭之后傅初白本来是要收拾厨房的,结果突然来了个电话,公司的,还挺急。

    他边接电话边往书房走,中途还不忘交代林衔月让她别沾手,厨房那一摊等他忙完了出来收拾,

    林衔月又不是那种好吃懒做的米虫,左右没什么事,就哼着歌钻进厨房收拾去了。

    傅初白打完电话出来的时候她也收拾的差不多了,见他撸起袖子就要过来干活,林衔月赶忙把人叫住,说是马上就结束,让他别再沾手。

    正巧这会儿她电话响了。

    傅初白把手机拿过来递到林衔月面前看,

    来电话的是港城的周学姐。

    林衔月还没反应过来呢,傅初白就先一步接通电话,顺势还把免提打开。

    “我们小月亮!在干嘛啊!”

    “在吃饭呢,”

    林衔月白了傅初白一下,凑近电话边上:“学姐你这会儿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好事啊!”

    “我要结婚了,你必须空出时间来参加婚礼,听到没有!”

    大概是被声音里那股兴奋劲儿感染,林衔月的语气也高昂起来:“真的吗?没问题!我肯定去!”

    这位学姐和她关系不错,在港城时也帮了她不少忙,而且她对象林衔月也认识,于情于理,这个婚礼都是要去参加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学姐也跟着笑起来:“我老公他们公司现在优质男青年可多了,到时候我让他给你介绍几个!”

    “你放心,肯定都是大帅哥!”

    最后这句大概是因为信号不好,滋啦啦地带着些电流,

    声音传到林衔月耳边时,她整个人就像真的被电了似的,神经一麻,不自觉地抬眼去看傅初白。

    那人原本是懒散地靠着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直了身子,眼睛微微眯着,像是只等待猎食的豹子,声音阴涔涔地:

    “优质?”

    “男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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