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老翁近乎绝望，眸中的光彩也不似寻常。看见他这幅怅然若失的神情，孟肄千上千搀扶了一把。
老翁跌跌撞撞地摆了摆手，独自怔在原地。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把昔日首辅祸害成这样？”孟肄千眉头紧锁，诘问道。
老翁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倏地竖起了食指，来回晃动的指向他们，大声喊道：“这世上权利最能异化人心，哪怕是昔日志同道合、情同手足，最后也会离心背德，做出十恶不赦的事出来。”
语毕，一道电闪劈来，随即便是闷雷滚滚。
江上柒再次抬头望天，内心情绪翻涌，不知怎的，她忽地便惧怕老翁说的话起来。
“那日岷丰园上下血流成河，满目苍夷。首辅大人被歹人害的满门抄斩，一家老少尽丧黄泉，我奉了大人命令逃亡出来，颠沛流离。”
老翁说着，眸色渐浓。眼神也愈发犀利地盯着二人，他继续说道：“逃亡之路，我举步维艰，本想拜托首辅大人的长女池菖小姐帮忙，却听到了她的死讯。”
“天地良心，池菖小姐是上任都主的爱妃，哪怕首辅大人被歹人连累，都主也愿意赦免于她，可…那群乱臣贼子，竟也毫不留情！万乐殿走水，池菖小姐与其子共同葬身火海！”
老翁一连串道出了苦水，这些年里他积压许久，内里的压力彻底爆发。
“这些年里我苟延残喘，为的就是见那栽赃陷害的奸臣绳之以法，天无绝人之路，总算让我等到了这一天，吴寸陛下上位，将那群妖魔鬼怪都剥掉了官职…”老翁的语气也愈发上扬，神采总归是回来了些，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欣慰道。
原来水瀛都竟有如此的前尘往事…孟肄千回头望向牌匾，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银杏叶随着风起掀起沙沙声。
“那后来这里又怎么叫了栖山府？”
听完这个故事，江上柒的睫翼微颤，她看向老翁满脸沧桑，岁月镌刻留下的纹路，不由间恍想起了十年前亲眼目睹的人间惨象。
埯村的记忆午夜梦回，醒来总是会刿目怵心，悲恸不已。
老翁闻言，眼帘一抬，注视着那面牌匾，嘴角一抽：“自从吴寸陛下即位，就下令让岷丰园上下全部翻新。而今已无一点昔日模样，只保留了整体格局。”
他说罢，还背手轻叹了口气。
“所以，陛下还为此更了名字，改为了栖山府？”
老翁不动声色，只是点头致意，表情落寞道：“首辅大人在世的唯一印迹也消磨殆尽了…”
二人闻听此言，都不知该应些什么，俄尔，一滴沉重的雨珠落在了肩头。江上柒伸出掌心，她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雨簌簌地袭来。
“老人家，下雨了。”她忙朝着老翁喊道，想叫他快快回屋歇息。
那老翁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大雨滂沱，他踉踉跄跄走出了几米之远。
江上柒想跑去叫他避雨，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在外，难免令人看了心酸。
迈腿朝向那边，却发现自己身子动不了半截。孟肄千死死抓着她的胳膊，目光略显凉薄，他一抬下颌，示意前方不远处亮着灯火的药铺。
“去那里先待会吧。”
男人的语气森严，果决说道。
“可是…”江上柒迟疑片刻，地上的水花连成一片，打在身上都带着痛感，再一定睛，那老翁也不知去向，她抿唇思忖了一会，道，“好。”
听到她的回应，孟肄千便伸手开始褪下外衫，江上柒接连阻止：“诶诶，孟大人这是做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长衫就被男人举起，他将江上柒置于之下，替她遮住风雨。
“孟大人！大可不必！”
“走吧。”男人要比她高上一头，江上柒抬眸看向他时，也不清楚此刻他的表情如何。只能模糊看到他的喉头滚动，跟着他的步履朝药铺奔去。
这所药铺坐落在栖山府的斜角之处，门面并不大，它的扇门大开，正中间做了一个簪花两股辫的小姑娘，约莫十来岁的年纪。
二人一路小跑踏着水花过来，激起了扇门上方挂着的琉璃风铃，掀起一阵空灵的铃声。
那坐在里头的小姑娘非但没有抬头，反而还又转身从橱柜上拿了一本书来。
“姑娘，这般雨势汹涌，我们在这里暂且歇个脚，一会便走。”孟肄千将长衫攥起，一面拧干衣物一面解释道。
“我知道，打老远就看见你们了。”小姑娘翻看着拿来的书，掀来一页，这下终于抬起了头。
“你们不要紧，再这多待一会也没关系。我阿爹去出诊了，阿娘去接生了，现在，就留我一人，本就乏味的很。”她将书放到了一边，捋着簪花辫子道。
江上柒这才看清了姑娘的正脸，清秀的很，着一身橘色提花缎子，双目清亮，来回打量着他们。
“方才那个疯子找你们说什么了？”
倏地，小姑娘这么来了一句。
“疯子？”江上柒闪过一丝疑惑，忙问了回去。
“对啊，就是那穿着牙黄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老头儿，我们这都叫他疯子，你不知道？”小姑娘抠了抠手指头，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
孟肄千转过头来，来了兴趣：“为什么叫他疯子？”
小姑娘歪了下头，努了努嘴：“因为他总是说话稀奇古怪的，说自己是首辅大人的家臣，疯言疯语的，我们这儿都没几人信。”
闻听此言，江上柒将目光投向了男人，孟肄千也同她对视，继续诘问道：“为什么没人相信？”
“因为他说的事情，是个人都知道啊，首辅一家被满门抄斩，池菖小姐宫殿走水，早些时候就有人传言是与其交恶的官员干的了，”小姑娘坐的直立了起来，语气带着警惕，审视地看向二人，“你们是不是这儿的人？”
看到她的质疑，孟肄千挂上了招牌式的笑容，他仿佛天然具有亲和力，不到一会就获得了小姑娘的信任。
“所以嘛，大家都知道的事，张口就来谁不会？我还说我是现在流落民间的鸯汐娘娘的亲生妹妹呢！给我五十两银子回宫必有重谢，谁信？”
小姑娘说话诙谐，惹得江上柒忍俊不禁。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栖山府其他的东西吗？”孟肄千扬眉，眼角也溢满笑意。
“嗯…”小姑娘认真思索起来，良久她骤然开口，“我还真是知道，是经阿爹他们说的，就是说啊，为什么陛下要将岷丰园翻新成栖山府…”
“为什么？”江上柒和孟肄千都异口同声，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都靠了过来。
“因为闹鬼！”小姑娘最后的尾音咬的格外重，她接连补上，“自从被满门抄斩之后，那地方就不太平了！据说跟着死的有很多家仆，因此冤魂不散，日夜游走，我阿爹夜里算账时，就时常能听见女人嚎哭！”
江上柒捂着嘴，露出愕然之色。
“果真？”
“千真万确！”看着小姑娘斩钉截铁的模样，两人都抓心挠肝起来。
天雷滚滚，一道电光劈来，外面瞬间亮堂了起来。为不远处的栖山府陡增一丝诡异。
—————————————————————
回忆结束，醉月楼丁间房内。
待孟肄千讲述完毕，仝一的心情也近乎按耐不住，他道：“没想到这栖山府还有这样的来头！”
他说罢，在舆图中又重新指了出来，道：“孟大人您看，这里居然也用朱色圈了出来，想必那地方定是有一处暗道的。”
孟肄千低下头，似在酝酿些什么，他的眸色渐浓，定定的看向标红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丙间房内。
江上柒已经换上了新的外衣，这次换上了一件丁香色的暗花中衣，她对镜抹上口脂，细细打量着自己。
她摸向肚腩，方才一直咕咕叫个不停，还没感饿意，现在好不容易不叫了，却饿的绞痛。
等不住了，她决心先去楼下填填肚子。站起身来，她看向放在一边的刀鞘，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放到了室内。
就去一会的功夫，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推开扇门，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丁间房的门口，听到孟肄千和小厮仝一的谈话声，她不愿打搅，便一个转身踩着木阶到了楼下。
举着油纸伞，跑往前院熟悉的客堂。
一踏进就出乎了她的预料，她本以为，今日狂风暴雨，醉月楼的顾客会减上一半，但人群依旧不减辉煌，还是照样络绎不绝。
江上柒只好在角落处找了张空位坐下，托腮瞄着周围。跑堂的殷勤过来，替她先上了茶点。
一口杏仁酥在唇齿间溢开，江上柒吃的不亦乐乎。
突然间，她感受到背后莫名的寒意，她忙放下吃食，刚回过头，就这一眼，她就确信了寒意的来源————是那着殷红暗花长衫的男人在盯着自己！
没有错，那男人就是在殿前与他们对视之人！
此刻他正散漫地坐在后排的桌上，独自一人斟酒，身上背的那把黑色长剑也置于身侧。看到江上柒回头，他竟突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来！
老翁跌跌撞撞地摆了摆手，独自怔在原地。
“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把昔日首辅祸害成这样？”孟肄千眉头紧锁，诘问道。
老翁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倏地竖起了食指，来回晃动的指向他们，大声喊道：“这世上权利最能异化人心，哪怕是昔日志同道合、情同手足，最后也会离心背德，做出十恶不赦的事出来。”
语毕，一道电闪劈来，随即便是闷雷滚滚。
江上柒再次抬头望天，内心情绪翻涌，不知怎的，她忽地便惧怕老翁说的话起来。
“那日岷丰园上下血流成河，满目苍夷。首辅大人被歹人害的满门抄斩，一家老少尽丧黄泉，我奉了大人命令逃亡出来，颠沛流离。”
老翁说着，眸色渐浓。眼神也愈发犀利地盯着二人，他继续说道：“逃亡之路，我举步维艰，本想拜托首辅大人的长女池菖小姐帮忙，却听到了她的死讯。”
“天地良心，池菖小姐是上任都主的爱妃，哪怕首辅大人被歹人连累，都主也愿意赦免于她，可…那群乱臣贼子，竟也毫不留情！万乐殿走水，池菖小姐与其子共同葬身火海！”
老翁一连串道出了苦水，这些年里他积压许久，内里的压力彻底爆发。
“这些年里我苟延残喘，为的就是见那栽赃陷害的奸臣绳之以法，天无绝人之路，总算让我等到了这一天，吴寸陛下上位，将那群妖魔鬼怪都剥掉了官职…”老翁的语气也愈发上扬，神采总归是回来了些，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欣慰道。
原来水瀛都竟有如此的前尘往事…孟肄千回头望向牌匾，俨然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银杏叶随着风起掀起沙沙声。
“那后来这里又怎么叫了栖山府？”
听完这个故事，江上柒的睫翼微颤，她看向老翁满脸沧桑，岁月镌刻留下的纹路，不由间恍想起了十年前亲眼目睹的人间惨象。
埯村的记忆午夜梦回，醒来总是会刿目怵心，悲恸不已。
老翁闻言，眼帘一抬，注视着那面牌匾，嘴角一抽：“自从吴寸陛下即位，就下令让岷丰园上下全部翻新。而今已无一点昔日模样，只保留了整体格局。”
他说罢，还背手轻叹了口气。
“所以，陛下还为此更了名字，改为了栖山府？”
老翁不动声色，只是点头致意，表情落寞道：“首辅大人在世的唯一印迹也消磨殆尽了…”
二人闻听此言，都不知该应些什么，俄尔，一滴沉重的雨珠落在了肩头。江上柒伸出掌心，她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雨簌簌地袭来。
“老人家，下雨了。”她忙朝着老翁喊道，想叫他快快回屋歇息。
那老翁仿佛没有听见，自顾自的朝前走去，大雨滂沱，他踉踉跄跄走出了几米之远。
江上柒想跑去叫他避雨，这么一把年纪的人在外，难免令人看了心酸。
迈腿朝向那边，却发现自己身子动不了半截。孟肄千死死抓着她的胳膊，目光略显凉薄，他一抬下颌，示意前方不远处亮着灯火的药铺。
“去那里先待会吧。”
男人的语气森严，果决说道。
“可是…”江上柒迟疑片刻，地上的水花连成一片，打在身上都带着痛感，再一定睛，那老翁也不知去向，她抿唇思忖了一会，道，“好。”
听到她的回应，孟肄千便伸手开始褪下外衫，江上柒接连阻止：“诶诶，孟大人这是做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长衫就被男人举起，他将江上柒置于之下，替她遮住风雨。
“孟大人！大可不必！”
“走吧。”男人要比她高上一头，江上柒抬眸看向他时，也不清楚此刻他的表情如何。只能模糊看到他的喉头滚动，跟着他的步履朝药铺奔去。
这所药铺坐落在栖山府的斜角之处，门面并不大，它的扇门大开，正中间做了一个簪花两股辫的小姑娘，约莫十来岁的年纪。
二人一路小跑踏着水花过来，激起了扇门上方挂着的琉璃风铃，掀起一阵空灵的铃声。
那坐在里头的小姑娘非但没有抬头，反而还又转身从橱柜上拿了一本书来。
“姑娘，这般雨势汹涌，我们在这里暂且歇个脚，一会便走。”孟肄千将长衫攥起，一面拧干衣物一面解释道。
“我知道，打老远就看见你们了。”小姑娘翻看着拿来的书，掀来一页，这下终于抬起了头。
“你们不要紧，再这多待一会也没关系。我阿爹去出诊了，阿娘去接生了，现在，就留我一人，本就乏味的很。”她将书放到了一边，捋着簪花辫子道。
江上柒这才看清了姑娘的正脸，清秀的很，着一身橘色提花缎子，双目清亮，来回打量着他们。
“方才那个疯子找你们说什么了？”
倏地，小姑娘这么来了一句。
“疯子？”江上柒闪过一丝疑惑，忙问了回去。
“对啊，就是那穿着牙黄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老头儿，我们这都叫他疯子，你不知道？”小姑娘抠了抠手指头，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
孟肄千转过头来，来了兴趣：“为什么叫他疯子？”
小姑娘歪了下头，努了努嘴：“因为他总是说话稀奇古怪的，说自己是首辅大人的家臣，疯言疯语的，我们这儿都没几人信。”
闻听此言，江上柒将目光投向了男人，孟肄千也同她对视，继续诘问道：“为什么没人相信？”
“因为他说的事情，是个人都知道啊，首辅一家被满门抄斩，池菖小姐宫殿走水，早些时候就有人传言是与其交恶的官员干的了，”小姑娘坐的直立了起来，语气带着警惕，审视地看向二人，“你们是不是这儿的人？”
看到她的质疑，孟肄千挂上了招牌式的笑容，他仿佛天然具有亲和力，不到一会就获得了小姑娘的信任。
“所以嘛，大家都知道的事，张口就来谁不会？我还说我是现在流落民间的鸯汐娘娘的亲生妹妹呢！给我五十两银子回宫必有重谢，谁信？”
小姑娘说话诙谐，惹得江上柒忍俊不禁。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栖山府其他的东西吗？”孟肄千扬眉，眼角也溢满笑意。
“嗯…”小姑娘认真思索起来，良久她骤然开口，“我还真是知道，是经阿爹他们说的，就是说啊，为什么陛下要将岷丰园翻新成栖山府…”
“为什么？”江上柒和孟肄千都异口同声，二人心照不宣的相视一笑，都靠了过来。
“因为闹鬼！”小姑娘最后的尾音咬的格外重，她接连补上，“自从被满门抄斩之后，那地方就不太平了！据说跟着死的有很多家仆，因此冤魂不散，日夜游走，我阿爹夜里算账时，就时常能听见女人嚎哭！”
江上柒捂着嘴，露出愕然之色。
“果真？”
“千真万确！”看着小姑娘斩钉截铁的模样，两人都抓心挠肝起来。
天雷滚滚，一道电光劈来，外面瞬间亮堂了起来。为不远处的栖山府陡增一丝诡异。
—————————————————————
回忆结束，醉月楼丁间房内。
待孟肄千讲述完毕，仝一的心情也近乎按耐不住，他道：“没想到这栖山府还有这样的来头！”
他说罢，在舆图中又重新指了出来，道：“孟大人您看，这里居然也用朱色圈了出来，想必那地方定是有一处暗道的。”
孟肄千低下头，似在酝酿些什么，他的眸色渐浓，定定的看向标红的地方。
与此同时，一墙之隔的另一边，丙间房内。
江上柒已经换上了新的外衣，这次换上了一件丁香色的暗花中衣，她对镜抹上口脂，细细打量着自己。
她摸向肚腩，方才一直咕咕叫个不停，还没感饿意，现在好不容易不叫了，却饿的绞痛。
等不住了，她决心先去楼下填填肚子。站起身来，她看向放在一边的刀鞘，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放到了室内。
就去一会的功夫，应该马上就回来了。
推开扇门，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丁间房的门口，听到孟肄千和小厮仝一的谈话声，她不愿打搅，便一个转身踩着木阶到了楼下。
举着油纸伞，跑往前院熟悉的客堂。
一踏进就出乎了她的预料，她本以为，今日狂风暴雨，醉月楼的顾客会减上一半，但人群依旧不减辉煌，还是照样络绎不绝。
江上柒只好在角落处找了张空位坐下，托腮瞄着周围。跑堂的殷勤过来，替她先上了茶点。
一口杏仁酥在唇齿间溢开，江上柒吃的不亦乐乎。
突然间，她感受到背后莫名的寒意，她忙放下吃食，刚回过头，就这一眼，她就确信了寒意的来源————是那着殷红暗花长衫的男人在盯着自己！
没有错，那男人就是在殿前与他们对视之人！
此刻他正散漫地坐在后排的桌上，独自一人斟酒，身上背的那把黑色长剑也置于身侧。看到江上柒回头，他竟突地站了起来，大步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