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知想到怀里的信封,不由得整个身子往后靠了靠。

    “送信。”

    他言简意赅。

    谢望生瞥到那信封,倒是没说什么,而是问:“给长公主的?”

    允知红着脸,点了点头。

    谢望生就笑道:“你家公子给长公主送信,你脸红什么啊?给我看看,莫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允知当然不让,就道:“谢公子您还是别看了,这上面封了口的,我怕您看了,长公主一个不高兴,就是个掉脑袋的大罪。”

    谢望生闻言,果然不再打信封的主意了,不过他眼珠子一转,道:

    “还说你家公子没想开,那这信是怎么回事?若是没想开的话,又怎么会给长公主送东西?”

    允知答不上来,支吾了半天,道:“总之就是很不对劲,若是公子想开了,不该是如今的模样。”

    说着他就把苏晏叮嘱他不得妄议皇室的话说了,还将苏晏当时的表情都模仿得惟妙惟肖的。

    谢望生笑了笑,没说什么,倒是允知想起来什么,朝谢望生道:“说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谢公子来找我家公子,所为何事呢?”

    谢望生被允知一打岔,也差点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闻言便道:“还不是为了那个蝶香。”

    见允知一副疑惑的表情,谢望生接着道:

    “前几日你家公子托我拿钱赎蝶香,那可是出了好大一场风头。现如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寻芳阁的花魁娘子竟然被拍出了十万两的天价。”

    当日拿银票去的时候允知还没感觉,现在听谢望生这么一说,他才顿觉拿十万两拍一个花魁的出阁夜是多么离谱的事。

    “然后呢?”允知问。

    谢望生道:“风头是被我出了,可这么大金额的银子,来历我总得说清楚吧。当然你放心,我没有暴露你家公子,不过免不得被人盘问几日。但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蝶香还在我府上呢。”

    听到这允知才明白过来,自家公子上演了一出救风尘的戏码,如今戏演完了,主角的归宿就成了问题。

    原本苏晏是真心喜欢蝶香的,之所以愿意去求长公主放过蝶香,也是为了能跟蝶香长久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发生这样的事后,苏晏性情大变,愿不愿意见蝶香都两说,更遑论她的去留?

    想到这允知道:“那等我回去后探探公子的口风吧,总之这事您先别着急,蝶香姑娘就先在您那住着,要不然我真怕公子受刺激。好不容易才愿意出来吃口饭的。”

    谢望生也知此事须得从长计议,只是蝶香一直住他那也容易惹人闲话。谢望生便朝允知道:“那你可得尽快哈,为了避嫌这些日子我都没在家里住,成天东家凑活一宿西家凑活一宿的,这弄得我有家都不能回了。等你家公子处理完这事,可得给我一个交代。”

    允知忙道:“知道的知道的,谢公子的大恩大德,我与我家公子,俱是没齿难忘。”

    谢望生见他态度诚恳,便道了一句:“这还差不多。”

    ……

    允知去问柳阁送完东西,就去马市买马。可惜马市这个点已经关门了,允知无法,只能找到谢望生。谢望生便将自己常用的马车并坐骑一道送给了允知,允知自然是千恩万谢。

    他驾着马车回了乡下,又将蝶香的事一道说了,苏晏反应平平。

    他道:“既然已经赎身,蝶香姑娘就是自由人了,不管她做什么,都比做官妓要好。你去将那五千两银票拿来,我再修书一封,你明日再找时间送给蝶香。”

    允知闻言简直要哭了,短短几日,他竟连续奔波,这半年来他进城来回的次数,比他往前几年加起来都多。

    苏晏察觉到他的情绪,又道:“家中的碎银放在哪你是知道的,既然去了城里,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想买的,不必顾惜银子,尽管买就是。”

    允知的面色这才转悲为喜。他当即没有怨言了,甚至伺候苏晏洗漱时都恨不得哼个歌。然而苏晏依旧没有让他近身,只是命他端来热水,备好巾帕,就赶他出去了。

    允知也乐得清闲。

    但也没清闲过两日,某一天别院门口忽然来了一辆车架,允知奔出去望时,才知是蝶香来了。

    允知惊诧,他还以为公子在信中已经与蝶香说清楚了,没想到蝶香竟然能找上门来?

    与蝶香一道的还有小红。

    主仆二人一下车就直直地朝别院大门走来,允知见此情状,也不得不出门相迎。

    “蝶香姑娘,小红姑娘,您二位怎么有空到寒舍一聚啊?”

    他面上带着笑,语气轻松,就好似这些日子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态度也跟之前出游时一致。

    蝶香略笑了笑,嘴角的弧度却带了一丝苍凉。

    她今日依旧戴着面具,不过不是之前那吸睛的黄金面具了,而是一张素胚,好似在大街上随便寻了个面具摊,又将人家还未上色的面具买下。

    这面具呈素白色,没有棱角,完全就是照着脸谱的形状做的,仅在眼睛、嘴巴还有下巴的位置凿出洞,连鼻子都覆盖住了。允知之所以能认出蝶香来,也是因为她身旁的小红。

    主仆二人今日也穿得十分低调,一身素服,朴实的布料上甚至没有绣花,倒是跟那面具挺衬的,乍一眼望去,也不会觉得奇怪。

    蝶香道:“我是来寻你家公子的。”

    允知闻言,脸上的表情停滞了几分,才复抬起一抹笑来,道:“姑娘来得不巧,我家公子有事出去了。若姑娘想见公子,不妨留个口信,我等公子回来后通知他去见您。”

    这明显是推诿之词,但若遇到脸皮薄的人,却特别好使。

    蝶香犹豫几番,正想转身,忽然又道:“我到里面去等吧。小哥放心,我们只需寻一处坐着,决不会打搅到小哥。”

    说着就想绕过允知进去。

    允知也没想到她态度忽然这般强硬,忙上前几步拦住她,道:“姑娘停步,等我问问公子的意见。”

    说着就当着二人的面,快步走到屋里,还将大门拴了起来。

    允知进去后就将情况跟苏晏说了,苏晏沉默一番,道:“待我换身衣服再去见她。”

    说着,就回屋换上了那身烟青色的锦袍。

    这是苏晏为数不多的比较正式的服装,上次邀蝶香出游时,他穿的便是这身。

    蝶香在门外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允知将大门打开。

    允知一点都顾不上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合逻辑,竟是连解释都没有。他这行为明摆着告诉蝶香,他家公子不想见她,所以他才扯谎说公子出门去了。

    这一点连小红都察觉到了,她跟在蝶香身边,小声道:“姑娘,先是把我们撂在门口半天不管,如今对我们连个好脸色都没有,我看苏公子对你的情意,也不过如此。”

    蝶香则是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乱言。

    三人到了苏晏屋前,屋门紧闭,窗扇半掩。允知将她们送到这里就止步了,并朝着屋内道:

    “公子,蝶香姑娘来了。”

    竟是让她与苏晏隔着窗户对话的意思。

    聪慧如蝶香,又怎不知苏晏想要避嫌的意图?强压住心中的酸涩,她朝着窗棂微微福身,道:“民女蝶香,见过苏公子。”

    她这举动,令在场的三人都倍感吃惊。尤其是苏晏。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听到蝶香声音的一刹那,还是忍不住地心尖震颤。

    苏晏强装镇定,朝窗外道:“蝶香姑娘多礼了,你我皆是布衣,不应如此称呼。”

    然而蝶香却道:“蝶香福薄,不敢与苏公府家的公子平起平坐。今日蝶香来此,也只是想问公子一句,公子信中所言非虚?”

    苏晏指尖微颤,口中发苦。他道:“自是不虚。先前苏某隐瞒身份接近姑娘,也是图一时之乐,如今苏某明白,嫁娶之事还需门当户对,更应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而以蝶香姑娘的出身,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苏家的儿媳的,所以……”

    苏晏话音未落,就被小红的惊呼打断。

    只听小红喊了一声:“姑娘!”

    窗外人影晃动,连允知都叫了声“蝶香姑娘”。

    苏晏很想出门看看发生了什么,但他自回来后,就做了决定。因此不管他如何心痛,脚下都没有挪动半分。

    苏晏就这般等着,等着窗外的动静归于平静,直到脚步远去,再无人声。

    允知很久之后才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没有提前通报,而是直接推开了苏晏的屋门。

    见苏晏还伫立在窗前,允知扫过一眼,却是直奔八仙桌,为自己倒了盏茶,然后觉得不尽兴似的,抱着茶壶牛饮了起来。

    苏晏没有斥责他这种做法,也没有过问,整个人就像失了魂一般定在原处。允知见他神色黯淡,不由得道:“公子若想拒绝蝶香姑娘,随便扯个理由就是,何必说这种戳人心窝子的话?”

    连他都看出来了,蝶香姑娘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出身,偏偏她最不能改变的就是她的出身。公子拿她的出身说事儿,不就是戳她死穴?也难怪蝶香姑娘会一时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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