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姑娘,快进来,掌柜就在,”话音没落,张亭謦就端着碗,火急火燎地跑出来。

    他将面条的尾端嗦进口中,把碗和木箸放到柜台:“小姜姑娘,您可是来了。”

    才对着温令笑了声:“阿令小公子。”

    “张叔叔好。”温令站姜满棠身边,没有上回的拘谨,瞧着多了点清朗的少年气。

    喊得张亭謦笑呵呵地连连点头,侧目朝旁边的温时琢,微微颔首:“这位公子,瞧着有些眼熟。”

    “是我家中的弟媦,”姜满棠跟着张亭謦朝待客的厢房走,落座时将温时琢手中的背篓接过来,放到脚边,温淳也从她的臂弯上下来,捧着茶杯里的温水,坐得端正,“这次货儿出的可好?”

    “好好!就等着姑娘来问,一直没碰上,这回还是我保守了,那把镂刻的竹扇,就足足卖了四百五十两。”张亭謦将原本木雕的六十两分出来。

    才将竹扇的一百一十五两取出。

    姜满棠的指尖落定,先将那把檀香扇摆了出来:“掌柜看看这个。”

    张亭謦刚侧过身净手,闻声拽过布拭干,视线一顿:“这是?”

    拇指在上面挲摩,凑近鼻尖:“檀香扇!”

    张亭謦的本家也在江东之地,对这东西可不陌生,前瞧着工艺的厚度,不止是镂刻,而是錾刻。

    “这是清奉县城!”他的指尖在上面落定,寸寸下落,视线贴近瞧着细节,竟与市井不差分毫。

    “妙!”

    张亭謦合拢扇面,端放在桌案上,垂着眼眸抿:“小姜姑娘,”

    “您觉得九松斋如何?”他语调有些抖,心下尤带着些坎坷。

    “张掌柜为人忠厚本分,又有敢为人先的义气眼界,”姜满棠以为张亭謦只是不自信能将檀香扇卖上价钱,作为合伙人,她也没去打压他的自信心,说了中肯真实的想法,“九松斋名扬天下只是时日的事。”

    反倒是温时琢,转着手中的六方杯,抬眼看过去,若有所思。

    听了她的话,张亭謦松了口气,但开口还是没什么底气:“小姜姑娘的手艺,即便是不遇上九松斋也会有富人瞧上,但凡姑娘在一个富足的城池,坐拥宅院铺子也不是事,九松斋只是占了先手之机,才仗了姑娘的势,在青州得了眼。”

    “不知姑娘,可否庇护着九松斋?”张亭謦将姿态放得很低,“这九松斋往日是我当家做主,咱们班子小,也没那么多纷争,如若姑娘愿意,那今后便是九松斋的小东家。”

    “之后姑娘占六,我分四。”

    姜满棠的指尖轻点,不可否认张亭謦是她最欣赏的那一类商人。

    知世故而不世故。

    温时琢率先抬眸,看了张亭謦良久,才缓缓将视线落在姜满棠的侧脸上。

    而温令和温姎还不懂什么是东家,只觉得张叔叔的语气很是慎重,便以为是天大的事。

    谁都没有出言干扰姜满棠的决定,就那么等着。

    就连温淳,都将抱在手里的茶杯送回了桌面,神情很是认真的盯着张亭謦。

    “九松斋是掌柜的心血,这个分比,没道理心安理得地受着,”姜满棠拎着茶壶给张亭謦添茶,张亭謦谦逊,她也拿他当个长辈来看,指尖点了下自己茶碗壁上的水渍,在桌案上落下痕迹,“除了出自我手的,我只占三。”

    “九松斋还养着学徒,总不能让大东家自己赔本。”

    张亭謦被这突如其来的胡饼砸的蒙头转向,眼里迸发出极大的惊喜!

    他连忙叫人起章立下凭据。

    姜满棠把背篓里的木雕和两把竹扇摆出来,姿态从容:“木雕小像是最后的几对,今后不会再翻板。”

    “镂刻竹扇还余下最后一把。”她语调停顿,看向桌面唯一的一把檀香扇,“我只錾刻过两把,其中一把在我阿弟的手中,这一把可以放在青州铺中,不急着出,算是我作为小东家,送给九松斋的见面礼。”

    “银子也不用急着分。”

    “东家慷慨!”张亭謦是真的被她的眼界远见所折服。

    “前两次的木雕出给了同一人吗?”

    张亭謦想了半晌:“买下木雕的,是青州节度使的小舅子,也定了再有木雕,寻了人告知他。”

    “嗯,”姜满棠眯了眯眼眸,这就很像是集齐套盒的快乐,“如若这次还是,不必特意告诉他售罄且是唯一。”

    他恍然,思忖半响,就明白了她的用意,弯着眸点头:“好的。”

    “掌柜,好了。”先前内门的学徒将写好的凭据递来,一式两份。

    张亭謦接过,送到她面前一份,然后落下印章和名字,姜满棠抬手,指尖拂在印泥上,印在纸面。

    提笔落下名讳,而后两人交换,再次落定。

    姜满棠长睫上掀,眉眼微弯:“张叔,今后多指教。”

    “小东家折煞我,”张亭謦收好凭据,眉宇飞扬,满脸喜笑颜开,“九松斋今后就攀着这颗扶摇直上的大树了。”

    “东家搁下了木雕的手艺,可是有别的打算?”

    “是有几个选择,”姜满棠把凭证给温时琢收着,抿了口茶,热气氤氲着长睫,“九松斋可养了绣娘?”

    张亭謦摇头,神色微顿,想了一下后舒展眉目: “养得都是些盘香的学徒,若是小东家有需要,我在江南之地有些叔伯,家里是做布匹生意的,会养这些娇娘。”

    “我手中有几个绣样,可以制成衣,但用料必须要讲究,”姜满棠拿起学徒搁在架上的笔,悬在纸上,描摹出图样,又画下其细节,线料和布料,“但这东西,若是想作为九松斋标新立异的,人还是要用自己的好。”

    张亭謦也是生意人,他不做,不代表不懂,遂即点头,而后眼眸一亮:“我夫人从前是江南之地的女儿家,会些绣活,等绣样出来,东家可要瞧一瞧?”

    “可以,但总不能让阿婶一个人操劳,以后货物多起来,也会供不应求,”她单手搁在桌面,语调从容不迫却莫名令人信服,“若是从伢婆手中买,留好卖身契,要挑手指细腻,没有茧子的,不会刮伤布料丝线的,年纪越小越好。”

    “成,”张亭謦应得痛快,而后有几分欲言又止,但还是开了口,“其实不用找伢婆,我家里养了几个孩子,”

    真不是他想自卖自夸,而是合适,他挠了挠枕后的发:“我夫人幼时着了寒,不是怀不上,而是要遭罪,大夫说到后期也容易一尸两命,我舍不得她吃苦,也不是非要有个血脉相连的孩子,就喝药绝了嗣。”

    “前几年徭役重,有不少颠沛流离的孩子,我和夫人从江南来时,捡到几个,就一直在家养着了。”

    人带回家,他和夫人也一直当自家孩子待,哪里舍得让他们干活。

    “只是这世道,”张亭謦的话没说下去,但他也是听说了北边战事,心中难免忧虑,“若是再遇上流民暴匪被冲散,有手艺活计傍身,总不会活不下去。”

    小东家是个有真本事的,他也乐得孩子跟她学。

    这回,是姜满棠诧异。

    “阿婶和孩子也都在清奉县?”

    “就在后头的院子,”张亭謦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就抬手捏了下耳朵,“小东家吃了朝食没有,要不要去尝尝,我夫人手艺极好。”

    姜满棠弯着眉目,就凭这件事,她也不后悔和张亭謦合作,只是她手中空置,上门拜访不合适:“等下次来吧,让阿婶把绣样给我瞧瞧,正好也能教几个孩子。”

    “那成,今儿就不留东家,若是伢婆那里有合适的,我也留意着买下来。”张亭謦取下腰间的荷包,分出五百两银票和先前的一百七十五两一起推过来。

    姜满棠把五百两银票塞给温时琢,将零散的一百七十五两搁在荷包里,用作一会采买。

    温时琢将银票和凭据用布包好,妥帖地放在里衣内,然后才接过背篓,从中拿出预先准备好的抹利饼:“阿叔,这是阿姐做的点心,比外面的干净,拿到后院和阿婶还有弟妹们当个零嘴。”

    “呦,多谢小公子,”张亭謦真的欣赏姜满棠,若不是差太多,他都想和妻子认个妹妹,眼下只能当叔侄,视线揶揄过去,“你教的?”

    姜满棠闻言轻笑:“哪里是我教的,都是这孩子自己想得多。”

    “我说一早他怎么在庖厨忙活,”姜满棠姿态慵懒,很是坦然,“说来,这还是用您给的抹利做的呢。”

    “哦?那我得好好尝尝,”张亭謦对着温时琢颔首,眉眼弯弯,看着很和善,“小公子有心了。”

    他的视线落在那两个乖巧的身影上,仿佛看到了自家娃娃,声音都软了半分:“这也是你弟弟妹妹?还是对龙凤胎。”

    “是,这是阿琢,阿淳,最小的是姎姎。”姜满棠的手依次落在他们的肩膀上,后面紧跟着几人的问好。

    阿琢。

    嘶,他抬眸仔细看着温时琢的眉眼:“嚯,你这弟弟,还是个文人嘞!”

    “是咸宁九年的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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