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我还没嫌你有血腥味，”唐踱盘着手抱臂，眉尾高扬，“你从泥里被打捞出来的？还尽是土腥气。”
“不过，你怎么会信我？”
温殊宁指尖微顿，他不是信他，而是信了温时琢。
那无处可证的画面，已经位极人臣温时琢，选择相信唐踱加以重用。
还有……祖宅的事。
他眼眸逐渐深谙，鼻梁高悬，不似书生清绝，不似武将魁梧，反而容色极秾，潋滟生姿。
犹如天光破开云霞，映出五彩斑斓的祥瑞之色。
温殊宁解开缚臂，随手搁到一边，低垂着眼眸，看向秦文炤：“其实，你毫无破绽。”
以至于，他生前被坑杀之际，拼死将他和赵陆推出谷口。
秦文炤瞳孔扩散，唇畔微张：“那你……”
“他能活死人肉白骨。”温殊宁长腿交叠，坐在扶手椅上。
其实已经不必再说。
温殊宁用长钳捡起一块炭，端上着上面的火红灰雾：“听说塞外盛行羹火，犹如冲向天际的火凤。”
“中原，也有一种烈焰，叫点天灯。”他抬眸睥睨，却掀不起半点波澜，“通常以人的血肉之躯为引。”
秦文炤抿唇，他当然知道，只是开了弓，早已不可能是了无痕迹。
反而是胡寐鹰，闻言暴起，却被死死压着。
“秦文徵，”他抬起眼，视线相撞，不由勾起唇，有些苦涩，“我的名讳，他是我兄长。”
“秦，”唐踱指尖点在扶手上，偏头，“据我所知突厥没什么秦氏大姓吧。”
“也可以叫我执失。”
温殊宁落下银炭，净着手上的浮灰，用布拭干。
沙地未统一时，执失也曾是周遭一个小部族，后来突厥王突起，统一了七部，执失赫然就在其中，成为了突厥部族的一部分。
“怎么？这是怀揣着对危穹的灭族之恨？”唐踱捏着腰间的玉佩把玩，指尖穿过温润，“秦文炤呢？”
秦文徵三缄其口，任凭锁链的骨刺穿过肩胛，仍然死咬着牙。
“危穹刚夺下十二部，敢放人来，必然会有后手，”唐踱看向温殊宁，向前压着身姿，“冬至前，让关外村镇的百姓挪到凉州来？”
温殊宁的指尖落在羊皮卷上，等赵陆把两人拉去地牢，才有条不紊的开口：“这十二部既围着突厥部族，又隔绝了沙地和身后的湖泉草泽，都是马背上的部族，抢占常有，突厥因此屡屡受限。”
“而阿史那并未明确有意，会择定危穹。”
“突厥直面青州，为何选择凉州？”唐踱凝眉，这也是困惑住他的地方，才被那两个东西混了进来。
“青州地势险峻，居高临下，”温时琢想到那场坑杀，七窍被暴土填满，吐息着将沙尘卷入肺腑，绝望弥留，无力伸张，“铜铸长矢都未必能挺过去，不利于他们。十二部的猛将定然不会轻易屈从，突厥已经在这事上耗费了太多。”
“本就不充裕的粮食，牛羊，攻下十二部带给危穹的，只会是积贫积弱。”
“凉州兵力不俗，地广辽阔却尽是沙地，周遭村落林立，”他的指尖落在长钳的持柴端，直到尖锐的滚烫变得麻木，“纵然背靠高山茂林，可顾虑也多。”
“无一生还？”唐踱朝前探身，偏头朝着温殊宁看去，见他颔首，拎起架在炉火上壶，给他倒了盏茶，“北边部族常年与天相争，何时逢上初雪原本应是有筹策的。只不过他们放得这几只蝮蛇，被你回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虽不至于自乱阵脚，但这五里雾好歹是遮上了，够危穹受的。”
“突厥人自幼与鹰相伴，未必寻不到踪迹，”温殊宁的嗓音极淡，像是那种淬入骨子里的寒峭，却又能将风暴狂澜都压在根骨之中的端然，“他不会踩着天时来犯，去年冬时突厥尤为沉寂，隔年入春，危穹突然有了动作。”
“你的意思是，突厥王……要更迭了？”唐踱心尖搏动，自己先喝了口茶压惊，“啧，恶苦，有啥好喝的。”
唐踱五官皱在一处，伸手将那壶茶从炉子上拿掉，可见嫌弃，“危穹是因着阿史那不属意他，才有了后面挥师？
可若是如此，既有十二部的拖累，又不得突厥王的青眼，桀颐何以至于如此。”
温殊宁持着茶杯轻抿，容色上没什么变化，苦茶在唇齿间过了一遍，压下了那浓郁的酒香：“桀颐的娘是中原人，胡旋舞名动突厥城池，冠绝沙地，而王位更迭，传的不止是那个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唐踱眼眸逐渐睁大，而后思忖着：“十二部中羌乌正占着草野之地，良驹养得出色，更胜突厥，大将泽兀骁勇善战，不输危穹，此回羌乌对突厥俯首称臣，很难说危穹没付出什么。”
“这么一算，倒说不清危穹是赢是输了。但得了精马良将，无边草野也是真的，就是不知道他养不养的起，”一顿，唐踱啐出唇边的茶叶沫子，“他爹的，他怎么养不起！这狗杂种不正惦记抢凉州呢！”
他甩手拍案：“爷爷个簸箕的，真是看老子这节度使当得舒坦了。”
“还有你！”
闻声，温殊宁端着茶盏抬眸，唐踱指出来的手一滞，清了清嗓，缩回了手：“他，他看你这御防使当得舒坦了。关外村子，百姓未必愿意搬到凉州，总有些人固执己见不愿意离开自家祖宅。”
“还用我教大人？”温殊宁搁下茶盏，还未等他再开口，唐踱就抬起手，一副了然深谙的模样，“我明白，直接敲晕了抓回来。”
温殊宁卡在盏壁上的食指一顿，长睫上压，朝着唐踱端详过去：“凉州是兵镇，不是土匪窝。”
“我知道啊。”那不然怎么办，唐踱一副理所当然，师出有名模样。
温殊宁用长钳勾住他的荷包，唐踱一把捏住，攥得极其紧，神情转为了警惕：“你干嘛。”
两相对视后，唐踱好像明白了温殊宁的意思，瞬间爆发了惊人的闪躲，脱开长钳的制约，塞进衣裳内怀护着：“我没钱！”
“这么大一个兵镇，百姓、兵马、粮草，我穷的很，没有余缝银子了！”唐踱哭丧着脸，险些要给温殊宁磕个大的！
“你怎么不拿！你的俸银又不比我少。”
战场上波云诡秘，纵然都是些小打小闹，但伤亡也不可预计，温殊宁平日的俸银都被他用来抚慰那些丧父丧子的妇孺，余下的也用来养驹了：“我要养兵。”
“我不用么？”唐踱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四个字，像是要把温殊宁破开个窟窿，掏出好多金饼。
“这样，我俩私用，一人一半！”他掏出内怀的荷包，将银票拍在桌案上。
温殊宁扫了一眼，抬眸：“我没有。”
？
“你没有？！俸银呢？”唐踱抽回桌面上的银票，生怕被他抢了似的。
“你养得什么兵！养得浑身上下拿不出一个铜板，销金窟啊！成日的吞金咬银，只进不出！”唐踱是真被火顶到了天灵盖，越烧越上头。
温殊宁从玄甲内摸出两个铜板。
唐踱的话骤然被噎在唇边，用食指和拇指捻起那两个铜板，弹了一下：“就这俩？”
“我要回趟祖宅，北边初雪前，会赶回来。”他始终放心不下阿琢他们，那无从查证的真相，以及结局都太过沉痛悲怆，他甚至都不敢揪着尾端去理那缠绕在一起的丝线。
“祖宅？”唐踱窝回椅子上，拄着中间桌案，“清奉县？你要在这个关口，无召出镇？未必可行。”
“大人是节度使，我依令出镇，有何问题？”
“你要拿我作筏子！”唐踱瞪大眼。
他持着唐踱摔在桌案上的银票，点了一下，足足有三万两：“先借我，从俸银中扣。”
唐踱眼眸地震，看着案面上余下的两个铜板，抬眸看了眼温殊宁遗世独立的身姿，眼眸逐渐扩大：“温殊宁，你不是人！”
合着百姓置办宅院宅院的银子，不光要他来尽数出，还用两个铜板，换出去三万两银子，再也忍不住唾骂：“艹。”
“那叫三万两！”
“不过，你怎么会信我？”
温殊宁指尖微顿，他不是信他，而是信了温时琢。
那无处可证的画面，已经位极人臣温时琢，选择相信唐踱加以重用。
还有……祖宅的事。
他眼眸逐渐深谙，鼻梁高悬，不似书生清绝，不似武将魁梧，反而容色极秾，潋滟生姿。
犹如天光破开云霞，映出五彩斑斓的祥瑞之色。
温殊宁解开缚臂，随手搁到一边，低垂着眼眸，看向秦文炤：“其实，你毫无破绽。”
以至于，他生前被坑杀之际，拼死将他和赵陆推出谷口。
秦文炤瞳孔扩散，唇畔微张：“那你……”
“他能活死人肉白骨。”温殊宁长腿交叠，坐在扶手椅上。
其实已经不必再说。
温殊宁用长钳捡起一块炭，端上着上面的火红灰雾：“听说塞外盛行羹火，犹如冲向天际的火凤。”
“中原，也有一种烈焰，叫点天灯。”他抬眸睥睨，却掀不起半点波澜，“通常以人的血肉之躯为引。”
秦文炤抿唇，他当然知道，只是开了弓，早已不可能是了无痕迹。
反而是胡寐鹰，闻言暴起，却被死死压着。
“秦文徵，”他抬起眼，视线相撞，不由勾起唇，有些苦涩，“我的名讳，他是我兄长。”
“秦，”唐踱指尖点在扶手上，偏头，“据我所知突厥没什么秦氏大姓吧。”
“也可以叫我执失。”
温殊宁落下银炭，净着手上的浮灰，用布拭干。
沙地未统一时，执失也曾是周遭一个小部族，后来突厥王突起，统一了七部，执失赫然就在其中，成为了突厥部族的一部分。
“怎么？这是怀揣着对危穹的灭族之恨？”唐踱捏着腰间的玉佩把玩，指尖穿过温润，“秦文炤呢？”
秦文徵三缄其口，任凭锁链的骨刺穿过肩胛，仍然死咬着牙。
“危穹刚夺下十二部，敢放人来，必然会有后手，”唐踱看向温殊宁，向前压着身姿，“冬至前，让关外村镇的百姓挪到凉州来？”
温殊宁的指尖落在羊皮卷上，等赵陆把两人拉去地牢，才有条不紊的开口：“这十二部既围着突厥部族，又隔绝了沙地和身后的湖泉草泽，都是马背上的部族，抢占常有，突厥因此屡屡受限。”
“而阿史那并未明确有意，会择定危穹。”
“突厥直面青州，为何选择凉州？”唐踱凝眉，这也是困惑住他的地方，才被那两个东西混了进来。
“青州地势险峻，居高临下，”温时琢想到那场坑杀，七窍被暴土填满，吐息着将沙尘卷入肺腑，绝望弥留，无力伸张，“铜铸长矢都未必能挺过去，不利于他们。十二部的猛将定然不会轻易屈从，突厥已经在这事上耗费了太多。”
“本就不充裕的粮食，牛羊，攻下十二部带给危穹的，只会是积贫积弱。”
“凉州兵力不俗，地广辽阔却尽是沙地，周遭村落林立，”他的指尖落在长钳的持柴端，直到尖锐的滚烫变得麻木，“纵然背靠高山茂林，可顾虑也多。”
“无一生还？”唐踱朝前探身，偏头朝着温殊宁看去，见他颔首，拎起架在炉火上壶，给他倒了盏茶，“北边部族常年与天相争，何时逢上初雪原本应是有筹策的。只不过他们放得这几只蝮蛇，被你回杀了一个措手不及，虽不至于自乱阵脚，但这五里雾好歹是遮上了，够危穹受的。”
“突厥人自幼与鹰相伴，未必寻不到踪迹，”温殊宁的嗓音极淡，像是那种淬入骨子里的寒峭，却又能将风暴狂澜都压在根骨之中的端然，“他不会踩着天时来犯，去年冬时突厥尤为沉寂，隔年入春，危穹突然有了动作。”
“你的意思是，突厥王……要更迭了？”唐踱心尖搏动，自己先喝了口茶压惊，“啧，恶苦，有啥好喝的。”
唐踱五官皱在一处，伸手将那壶茶从炉子上拿掉，可见嫌弃，“危穹是因着阿史那不属意他，才有了后面挥师？
可若是如此，既有十二部的拖累，又不得突厥王的青眼，桀颐何以至于如此。”
温殊宁持着茶杯轻抿，容色上没什么变化，苦茶在唇齿间过了一遍，压下了那浓郁的酒香：“桀颐的娘是中原人，胡旋舞名动突厥城池，冠绝沙地，而王位更迭，传的不止是那个至高无上的话语权。”
唐踱眼眸逐渐睁大，而后思忖着：“十二部中羌乌正占着草野之地，良驹养得出色，更胜突厥，大将泽兀骁勇善战，不输危穹，此回羌乌对突厥俯首称臣，很难说危穹没付出什么。”
“这么一算，倒说不清危穹是赢是输了。但得了精马良将，无边草野也是真的，就是不知道他养不养的起，”一顿，唐踱啐出唇边的茶叶沫子，“他爹的，他怎么养不起！这狗杂种不正惦记抢凉州呢！”
他甩手拍案：“爷爷个簸箕的，真是看老子这节度使当得舒坦了。”
“还有你！”
闻声，温殊宁端着茶盏抬眸，唐踱指出来的手一滞，清了清嗓，缩回了手：“他，他看你这御防使当得舒坦了。关外村子，百姓未必愿意搬到凉州，总有些人固执己见不愿意离开自家祖宅。”
“还用我教大人？”温殊宁搁下茶盏，还未等他再开口，唐踱就抬起手，一副了然深谙的模样，“我明白，直接敲晕了抓回来。”
温殊宁卡在盏壁上的食指一顿，长睫上压，朝着唐踱端详过去：“凉州是兵镇，不是土匪窝。”
“我知道啊。”那不然怎么办，唐踱一副理所当然，师出有名模样。
温殊宁用长钳勾住他的荷包，唐踱一把捏住，攥得极其紧，神情转为了警惕：“你干嘛。”
两相对视后，唐踱好像明白了温殊宁的意思，瞬间爆发了惊人的闪躲，脱开长钳的制约，塞进衣裳内怀护着：“我没钱！”
“这么大一个兵镇，百姓、兵马、粮草，我穷的很，没有余缝银子了！”唐踱哭丧着脸，险些要给温殊宁磕个大的！
“你怎么不拿！你的俸银又不比我少。”
战场上波云诡秘，纵然都是些小打小闹，但伤亡也不可预计，温殊宁平日的俸银都被他用来抚慰那些丧父丧子的妇孺，余下的也用来养驹了：“我要养兵。”
“我不用么？”唐踱咬牙切齿的挤出这四个字，像是要把温殊宁破开个窟窿，掏出好多金饼。
“这样，我俩私用，一人一半！”他掏出内怀的荷包，将银票拍在桌案上。
温殊宁扫了一眼，抬眸：“我没有。”
？
“你没有？！俸银呢？”唐踱抽回桌面上的银票，生怕被他抢了似的。
“你养得什么兵！养得浑身上下拿不出一个铜板，销金窟啊！成日的吞金咬银，只进不出！”唐踱是真被火顶到了天灵盖，越烧越上头。
温殊宁从玄甲内摸出两个铜板。
唐踱的话骤然被噎在唇边，用食指和拇指捻起那两个铜板，弹了一下：“就这俩？”
“我要回趟祖宅，北边初雪前，会赶回来。”他始终放心不下阿琢他们，那无从查证的真相，以及结局都太过沉痛悲怆，他甚至都不敢揪着尾端去理那缠绕在一起的丝线。
“祖宅？”唐踱窝回椅子上，拄着中间桌案，“清奉县？你要在这个关口，无召出镇？未必可行。”
“大人是节度使，我依令出镇，有何问题？”
“你要拿我作筏子！”唐踱瞪大眼。
他持着唐踱摔在桌案上的银票，点了一下，足足有三万两：“先借我，从俸银中扣。”
唐踱眼眸地震，看着案面上余下的两个铜板，抬眸看了眼温殊宁遗世独立的身姿，眼眸逐渐扩大：“温殊宁，你不是人！”
合着百姓置办宅院宅院的银子，不光要他来尽数出，还用两个铜板，换出去三万两银子，再也忍不住唾骂：“艹。”
“那叫三万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