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禾听到身后燕青云的声音隐约传来,似乎是在与铸锋争执,他们的距离并不算远,假如屏息静气,分出一二心神,完全可以听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然而蔚禾丝毫无法将自己的注意从无尤身上转移开,当无尤的目光看向她时,似乎有一股千钧般的重力攫住了她。

    受这股重力压迫,她不得不将全部心神都贯注在眼前的无尤一人身上,一时之间,除了无尤,身边一切声音和存在似乎都在无限度缩小淡化,只剩下那一双眼睛,带着冰冷的威压,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

    蔚禾身上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汗,感到一阵阵眩晕。

    身边的明十七似乎在对她说些什么,蔚禾却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

    明十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身边的蔚禾在陡然之间变得身躯僵硬,额角渗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试着喊了她好几句,蔚禾却对她的声音毫无反应。

    明十七发急,一时管不了其他,从和蔚禾并肩的方向转而面向她,仔细端详她的面色,只看到她神情如在梦中,浑身冒汗,不由伸手扶住蔚禾双肩,轻轻晃了几晃。

    蔚禾却仍是毫无反应。

    这一切都是毫无预兆的,几步之遥外的无尤,什么都没有做,他似乎只是看了蔚禾一眼。

    无尤的目光就在这时,从蔚禾身上,转向了明十七。

    明十七隐约猜出或许是无尤看她的那一眼有什么古怪,然而他一直对这世界的种种道门术法不甚精通,即使猜到了一点端倪,也压根毫无应对之法,当下只凭着一股血勇。不退反进,向前迈出一大步,将蔚禾完全笼罩在他的身体之后,迎着无尤的目光,心里与玉石小箭沟通联系,随时准备对无尤发动攻击。

    无尤看他向前一步,活动如常,露出一点诧异之色。

    他开始重新审视明十七,从他进门以来,第一次正眼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

    “你生前,师承何人?”他饶有兴趣地问,显然指的是明十七的魂魄。

    “你对她做了什么?”明十七反问,身上的警戒和敌意丝毫不加掩饰。

    无尤对他的问话恍如未觉,恰在此时,门外的燕青云终于闯了进来。

    室内因双方的僵持,陷入到一种凝滞的平静中,燕青云闯阁的脚步声愈发明显,他大步走上前来,并没有看蔚禾和明十七一眼,径直向无尤跪下:“师父,弟子前来为周师弟被杀一事作证。”

    铸锋紧跟在他的身后进来,仍想将燕青云带出去,无尤挥了挥手,铸锋默默退下。

    “我这几个徒弟里,你虽脾气最倔,却一向晓得尊师重道。”无尤语气温和:“今天,我一未召你,二命铸锋在门外拦你,你却仍然这样不管不顾闯进来,是不能信服我对这两个傀儡的处置吗?”

    燕青云抬头:“师父,并非徒儿对师父心怀异议,只是此事内情诡谲离奇,又涉及周师弟之死,徒儿不能不前来,将一切说明白。”

    “说明白?”无尤轻笑一声:“你所说,源于你所见,然你所见,就一定是真实的吗?”

    燕青云一怔,迟疑道:“师父所言何意?我不明白。”

    无尤道:“我听说,你们遇到过一只雾魔。”

    “惑人心智,以假为真,以幻为实。”无尤轻声问道,于燕青云却不啻于一道惊雷:“你所见种种,焉知是真是幻?”

    燕青云只觉得心乱如麻,一时脑海中浮现出进入兰若寺以来的种种,纷杂如雪片般向他砸来,他一时找不到既能说服自己、又能说服师父的证据,却知道自己绝不能在此时放弃辩驳,否则何十九必定要被置于死地。

    他艰难开口:“师父,若我亲身经历都不能作证,又如何能断定何十九是杀人真凶?”

    无尤尚未开口,李天微先沉了脸:“青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慎远也怒道:“你今天昏了什么头?”

    燕青云言下之意,就是说无尤连亲身经历都未曾有过,却要将何十九当成杀人真凶,对于一向对无尤所言奉为圭臬的李天微等人,已是逆悖之语。

    燕青云叩首:“师父教我的是不发违心之言,不作违心之举,我心中有惑,只能求师父解答。”

    无尤望他一眼,淡淡道:“你是我徒弟,你有惑,我自然要为你解答。”

    他手掌向上,抬了抬右手。

    蔚禾就像濒死之人重获新生一般,猛地呼出一口气,身体由于长久僵立,无法控制地向前扑去,被明十七眼疾手快一把捞过,半栽在他怀里。

    明十七看她脸色惨白,手掌所接触到的衣服竟然已经被汗水濡湿,一时怒火中烧,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管他什么真相,什么名声,他应该现在就拿出弓箭来,将那个端坐在高位上的人射成筛子。

    他的衣袖却被燕青云拽住,低声恳求:“十七兄,师父没有对十九下狠手。有什么证据快拿出来!”

    蔚禾半仰在明十七的怀里,整个人湿漉漉的,看到明十七的额角爆出根根青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

    她半倚在明十七怀里,微微侧头,与无尤再度目光对视,对视的瞬间,一股针扎般的疼痛,从她的太阳穴一路蔓延向尾椎骨。

    蔚禾知道这疼痛此刻并不存在,只是应激的记忆。

    她面色煞白,目光却直直与无尤对视,毫不退让躲避:“周翱之死,始作俑者是黑山老妖,除此之外,上清宫中有身居高位者,与黑山勾结,以试炼弟子为饵料,修行邪法。”

    “两桩大事,都与黑山有关,我已降服黑山,它会将桩桩件件都和盘托出。”蔚禾的目光从无尤、李天微、慎远、铸锋的脸上一一扫过,人人脸上皆有惊愕之色,一旁的燕青云失声问道:“与黑山勾结?是谁?”

    他是上清宫众人中与蔚禾、明十七相交最深之人,对这两人的为人有自己的判断,深知他们两个都不是会哗众取宠的人。然而蔚禾所说之事对他来说又实在匪夷所思,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师门中有哪个人会做出这样的大恶之事。

    然而慎远却十分不悦,似乎是觉得这个师弟今日糊涂透顶,何十九说什么,他居然就完全相信,丝毫不加怀疑。

    “胡闹!”他斥道:“让这种阴邪之物出现在上清宫门墙之内,本来就不妥,还要让它作证,简直是耸人听闻,难不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明十七冷冷道:“上清宫自诩第一道门,难道连检验真假的手段都没有?竟然能任由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慎远本来骂的是蔚禾,却不想还有他这样梗着脖子非要上来主动找骂的,一时气结。

    “好了。”无尤发话:“将它放出来吧。”

    他虚虚一指,大厅正中间漂浮起一道正在燃烧的符咒,正飘在蔚禾头顶,明十七警觉抬头,被燕青云一把拉住:“是师父的言灵符,只用来检验真假,不会对人造成伤害。”

    无尤道:“青云,你必定带了鉴真烛来,取出来吧。”

    燕青云不想无尤连这件事也已经料到,按理来说,师父已经放出了言灵符,他再拿出鉴真烛,就不太合适了,然而蔚禾所说之事对他至关重要,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燕青云咬牙将鉴真烛取出,注入灵力,低声对蔚禾道:“可以了,快将它放出来吧。”

    一符一烛的光芒将蔚禾包裹,蔚禾坐直身体,闭眼从系统中召唤黑山。

    然而当她的意识深入到系统之中,却悚然一惊。

    原本应当在系统中的黑山,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消失不见了。

    蔚禾心中惊涛骇浪。

    “黑山呢?”她问吉玉郎。

    吉玉郎不妨她的声音突然出现,短暂惊讶后,马上毕恭毕敬地回答:“刚刚消失不见了,不是您将它放出去了吗?”

    在吉玉郎的坐牢经验里,一旦从牢房里消失,就是被蔚禾提了出去。

    刚刚。

    蔚禾一个激灵,只觉得后背生寒。

    她将意识从系统里抽出来,一一扫过台上诸人的脸。

    不耐,厌恶,冷眼,淡漠,所有人的反应都那么合情合理,然而在他们之中,隐藏着一个幕后黑手。

    他手中有能让黑山消失的方法,但却一直隐忍不发,让她以为黑山尽在自己掌控之中,只等到这最后一刻,才对她发出这致命一击。

    是谁?

    他是怎么绕开系统做到的这一切?

    黑山消失不见,蔚禾的话就失去了最有力的证据。

    他耐心地等到这一步,只是为了将她钉死在杀人凶手的位置上吗?

    明十七最先发觉她不对,低头问:“怎么了?”

    是了,还有明十七,他与周翱之死并没有直接关系,但他怎么可能坐视她被当成杀人凶手对待?

    他会被牵连进来。

    还有燕青云,他先前力证她无辜的话和种种举动,也会成为他的把柄。

    究竟是谁?

    慎远看她僵立在原地,不耐烦道:“黑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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