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知意坊的门,叶知吹回头再看它桃红的牌匾,心中忽地一惊,这“坊”字分明并非这等吃酒玩乐之地可以搭上的名,怎得就堂而皇之取作“知意坊”,莫不是......

    正惊疑,就一眼瞧见不远处的马车。

    倒不是多么奢华耀眼,只不过在这“荒无人烟”之地,却是显眼得很。

    单这车帘上简简单单用宝蓝色丝线绣上的“云”字,就可以让寻常百姓绕道而行,毕竟盛京之中,除了右相府的人,谁敢挂个刺着“云”字的车帘,那可真是不要命了。

    不过......

    叶知吹在心里祈祷......

    千万不是云真来接我......千万不是......

    而在夜风吹拂起的帘下露出一抹白色时,希望破灭了。

    叶知吹迅速开始打腹稿,磨蹭着上马车。

    不出所料,在马车内和云真对视的那一眼,她心里的算盘便都像被揉碎的草稿纸抛掉了。

    实在是太久没和云真见面了,一场大病去观里养了大半年,要叶知吹来说,观里条件绝没府里或宫里好,连医疗条件也不保证,能养什么病,但奈不住古人偏就信这信那。

    因而这一面叶知吹虽然怀着点心虚,更多的是欣喜庆幸云真的病态与刚回府时的阴沉似是都消退不少。

    叶知吹乖巧地挨着她坐下。

    马车内,云真倚着靠背,闭眼轻揉着太阳穴,听见车帘掀动的声音也未抬眼,似是不欲多言,只轻声吩咐道,“回府吧。”

    车内寂静,叶知吹只听得见帘外车轮的辘辘声和自己刻意压抑的呼吸声,偷偷看了眼云真,有点忍不住要开口。

    “大人,你现在身子怎么样,在观里调养得好吗?”叶知吹有点干巴巴的说道,手指有些紧张地抠抠扶手。

    过了片刻,云真才抬头,悠悠道,“比从前是好了不少。”

    听到云真开口,叶知吹暗自松了口气,看来她心情还没太糟糕。

    不想......

    云真似是感应到叶知吹的心声,看向她,继续道,“不过观中清冷,不及京中热闹,于我养病却是好,”她转了个弯道,“夜夜笙歌,总是伤身。”

    听懂话中意,叶知吹用手指绞着衣角,干笑道,“对啊,看来观中养病是个好去处啊。”

    见许久没有回应,叶知吹后知后觉自己又把天聊僵了,于是赶忙凑上前,轻声细语问,“大人在观里可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又补充道,“我在京中日日记挂着大人回来呢。”

    “我回来可不是听你讲‘观中养病是个好去处’的。”云真冷哼,又忍不住笑了,“瞧你这装乖卖巧的样,我可不是今日刚回来,怎得前几日不见你来我跟前和我讲。”

    前几日不是你连门都不让我进吗?

    叶知吹暗暗想。

    忽地,回忆翻涌。

    “是啊,云大人刚回来,瞧着脸色就不好呢,像是在观里也是难受的很......”

    那婆子用身体一顶旁边的丫头。

    “瞧着气色也变差了......若是叶小姐懂得去看看咱们大人有多好啊......”

    “叶小姐自然会去的...她啊......”

    听着连扫院子的杂役们也这么讲,叶知吹越发担心起云真来。

    那日她们只相隔甚远对视上那么一眼,叶知吹也能看出云真脸色的阴沉,正要追上去,对方却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管是去她院前还是堵着她出府的路,她总是避而不见,后来甚至极少出府,让叶知吹愈发担忧。

    可只要叶知吹去找她,她便总能有回避的理由。

    而那理由......

    云真院前的奴婢总是那么说:“云大人今日......不过云大人向来是喜欢缘分一说,偶然碰上了,大人应当会极为开心,解了郁结,云大人也不必每日那么辛苦,拖着病体处理政事本就劳神伤身......这几日院里铃兰花倒开得不错,就是不知小姐可去看过了。”

    右相府中有片地,种满铃兰花,听说盛开之时,孤芳隐秀,盛大如白玉城,但这几日叶知吹忙着到处找云真,哪来的闲情雅致去赏花。

    曾经的回忆再次展现在叶知吹眼前。

    原来那婢女是在提醒她,云真在铃兰花处。

    不知是否错觉,叶知吹竟真的从云真身上嗅出点铃兰花的气息,暗香浮动,扰人心神,脱口而出道,“大人,你最近是都在看铃兰花吗?”

    问出口后,车内的香气竟然更加浓郁。

    叶知吹抬眼看去,云真勾起唇角,眼角却没有半点笑意,“你现在知道了。”

    还未弄懂其中的意思,云真又问道,“是那几日都在想着该怎么胡闹了吗?”

    天杀的,话题怎么又到这来了。

    叶知吹仓皇解释,“当然不是。”

    云真又问道,“还是你不喜欢铃兰花?”

    怎么可能,在她眼中,铃兰花赛云真般美丽,小巧却不失端雅,清冷又不失娇艳,象征着希望,叶知吹怎会不喜欢。

    她抬头看了眼,眼前铃兰花般清雅的女子,果断答道,“我喜欢铃兰花。”

    云真皱起眉,手掌不自觉抚上扶手,食指在上面轻叩,身子微微向后仰去,“想去如意坊的,是你,公主?还是…”

    剩下的自在不言中。

    没料想到云真会如此突兀直白的问,叶知吹脑袋拓机了几秒,随后压下声轻轻道,“是王二公子和公主提了一嘴,我也没拦住。”

    “没拦住,”云真喃喃道,话锋一转,“那你便陪着公主一块胡闹了?”

    叶知吹怎么好说自己,其实只是假意一劝,便高高兴兴一起去了,毕竟也确实很好奇这地方,就是没想到才第一次便被雀芍告密,该不会雀芍在王尚瑜第一次提及时便告诉了云真吧,算算云真从观中入京的路程,这时日也是相差无几。

    那该不会病都没好全便来捉我吧,难怪前几日回来时脸都黑着,就等着今天呢。

    当了这么久的师父,云真对自己养的人这些小心思也是一摸便透,笑道,“看来是公主强迫于你,这可是大事,太子并非无礼之人,我也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叶知吹吓死,“不是的大人,其实我自己也是想去,才陪着公主的,并非公主一人之过。”说完才抬头看了眼云真,颇为胆心。

    云真有点真的想笑,气笑的,果然一诈便全盘托出,想来本就并非一定要瞒才这么轻易,也是离京太久了,以为自己会像太子那般纵着胡闹兜底。

    “太子那我已经为你求情,往后不可再如此胡闹。”

    叶知吹小鸡啄米般点头,又乖乖坐到云真边上,侧过头悄咪咪道,“大人,大人此次回京会多在京中住上一些时日吗?”

    想起云真那回府时从头阴沉到脚的样子,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里,叶知吹去求见连门都没进,活像是黑化了,不知缘由的,她怎么敢招惹黑魔仙,如今知道了也不怕了。

    云真垂下眸没去看她,只盯着手中的茶盏,有泛起细小的涟漪,云真抿了一口,“到来年开春吧。”

    “如今才刚过立夏,大人你要在京中待上近一年吗?”

    “怎么?”云真睨了眼旁边正在摸瓜子的人,随即把瓜果盘往外一推。

    “我只是关心大人的病如何了?”叶知吹摸索着更远了些的果盘。

    “大好。”

    叶知吹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断断续续调养了快近两年,也确实该好了,边想着,磕了粒瓜子,苦的。

    马车穿梭在人流与灯火之间,车轮辘辘。

    听着马车外一些零碎的声音,叶知吹慢慢放下心来。

    云真轻笑了一声,拉开一侧的帘子,“右相府”三字的金印牌扁映入眼帘,是由当今陛下亲题,可见圣着之浓。

    尚未等叶知吹反映过来,云真便撩帘下车,只遥遥飘来一句话,“今日之行,可要向王二公子好好道谢。”

    恐怕是没机会了,王尚瑜在国子监,莫不是那日王夫人带他来拜见太后,这人又没规矩的在御花园闲逛,公主这辈子怕是也见不到这个小纨绔。

    巧事难再有,谈何下次。

    正想着,云真又折返回来,撩起帘子问“还不下来?”

    叶知吹冲着云真乖巧一笑,起身下了马车。

章节目录

寻路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念归月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念归月并收藏寻路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