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少爷这是何意?”岑出冷声问道。

    “别急呀,你再往后看。”

    画卷中,瑰古仙树旁边出现一个少女,蓬头破衣,正是岑出自己。她抬手摘了几枚瑰古果后,变故骤生——

    天上有一道雷霆直直劈下,击中岑出脚下的地面,当即开启了一个传送法阵。

    她连人带树被送到了某座富丽堂皇的府邸中,身上电光游走化作绳索,将她捆成只螃蟹。

    十几个仆妇冲上来,抓着岑出一顿梳洗,套上一身宽大得足以甩袖唱戏的喜服,然后就把她塞进了贴满“囍”字的屋子里,关门落锁,好似将螃蟹入锅开蒸。

    画里画外,岑出皆是目瞪口呆。

    “他们,这是在干嘛?把我当成什么了?”

    前世今生加起来三百余九岁,她岑出好歹也曾是个剑仙,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被凡人们当成食材般摆弄。

    “要让你,嫁给我……九十岁的八表舅公。”

    叶朲七的声音蓦地响在耳畔,将岑出从浑噩心境中惊醒。

    她抬起头,就直直看见画卷上方那张眉眼俊逸的脸。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及一臂,近得让岑出几乎下意识想要后退。

    输人不输阵,她咬牙钉住了脚步,硬是立在原地不动弹。

    却有一阵熟悉的幽香从眼前人身上飘过来。岑出心中惊异:这股香味,似乎是匡山派寒檀峰所制的名香“华帏凤翥”。

    叶少爷依旧神色慵懒,金绿扇面晃得人眼花。

    他倏地抬起手,将那幅《残山梦卷》拨开,并起二指点在少女的鼻尖。

    焕形诀落下,她整个人灿然如新:草鞋化为绣履,连身上那堆破布头都变成柔云般的一件烟青色法衣。

    岑出晃了晃双袖,幽幽清香扑鼻而来,她顿时僵住——

    果然是“华帏凤翥”!

    叶朲七竟是匡山派十峰长老其中之一的传人?

    “八表舅公于南晋入仕,官至宰执,门生众多,饮誉天下。只可惜命中克妻,一正室二继室接连病逝,自四十五岁至今又四十五载,再未续弦。”

    “但是纳了十二房小妾。”岑出脸上的微笑很僵硬,握住扁担,退后一步,左手直指画中挤在抱厦里的那群莺莺燕燕。

    而正堂中,榻上的老头子直挺挺躺着,瞠目结舌,一口浊气有出无进,眼见是个油尽灯枯之状了。

    叶少爷竟还很自然地点头:“他中了煞气,死后不到十二个时辰,就会变成行尸。”

    岑出:“……”

    “‘残山梦卷’中预兆,八表舅公化为行尸之后,咬杀了我外祖家满门二百一十七口,整座瑞梦城都被煞气侵蚀,说是人间炼狱都不为过。”

    岑出沉默了三息,再退开一步:“那还娶我冲什么喜?倒不如说,是去给他打牙祭。”

    “你命格特殊,不惧煞气。”

    仿佛一只猫儿在寻摸什么有趣的事物般,叶朲七倾身盯住她,往前迈了两步,直到少女握着手中的扁担,“哒”一声点在他靴前。

    “此事又与叶少爷何干呢?”岑出歪着头,不闪不避地盯了回去,眼神里半是质疑,半是挑衅。

    “哎,你这人瞧着挺聪明的,怎就不通人情世故呢?”

    叶少爷长睫忽闪,忽然抬手扶额,一副非常无奈的样子。

    “瑞梦城位于龙州之尾,正好夹在南晋、北秦两国中间,煞气若是从此处开始肆虐,不出十年,万里凡域将会遍地行尸,再无半个活口。”

    “所以?”岑出挑眉,等着听他继续往下编。

    “如此灭世之灾,我等修者必定不能袖手旁观呐!”

    叶朲七整张俊脸眉飞色舞,显然认为自己的想法可谓绝妙:

    瑰古仙树能汲取煞气化作灵气,接下来就只需要让仙树认岑出为主,再跟着她到瑞梦城走一遭。

    “这道化煞成灵的术法,既可救一城性命,往后你修行时也能事半功倍,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岑出脸上挂起假笑:“叶少爷说笑了,我只是个凡人……”

    “可你能驯服‘老毛桃’。”叶朲七一脸无辜地打断了她的话。

    “那可是一只世间绝无仅有的‘观色蕴之眼’啊。”

    听起来不过是句感慨,但这家伙的眼神和语气分明别有深意。

    感受到他话中威胁,岑出当即面色一沉。

    “你已踏上仙途,为何不自己去收服那棵瑰古仙树?”

    叶朲七倏地轻笑:“我与它无缘,只与你有缘。”

    “有求即欲,无欲则刚。”

    青衣少女摇了摇头,绕开他和那幅《残山梦卷》,往自己没了门的草寮里走。

    “过刚易折。”

    叶朲七这句话说得一字一顿,目光幽深地盯着她的背影。

    “与其委曲求全——”岑出一转身,微笑着抬手,在脖子上缓缓横划过去,“宁为摧折。”

    …

    话是说得掷地有声,入夜后,岑出躺在自己的破草窝里,却还是辗转难眠。

    又翻了个身,瞧见屋外火堆边打坐入定的那道华服身影,她竟莫名多了一丝心安。

    虽然那家伙不小心拆了她的门,但好歹也是匡山派的入室弟子,对一个其貌不扬的凡人孤女又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岑出很放心地睡去了。

    可就在她酣然入梦,气息渐匀的时候,屋外那人却幽幽睁开眼,左眼殷红如血,右眼澄黄如金。

    他抬手布下了一道阵法,将茅草屋周围十丈地全部囊括其中。起身的同时,有强光撕破虚空,化作三尺寒锋,悬浮在他面前。

    “‘我执’听命——擅入者,斩。”

    明明是一句轻声低语,原本噼啪作响的火堆却如遭劲风刮过。

    火焰猛然晃动,忽明忽灭的光影勾勒出他侧脸线条,冷肃如阵外的风雪倾山,冰铸亘古。

    长剑应声而嗡鸣。

    他转过身,面向茅草屋,异色双眸中的冰雪渐渐消融。

    却一步接一步,缓慢得近乎蹒跚走过去,仿佛必须要这样脚踏实地,才能证明自己并不是在一个虚幻泡影的梦里。

    “小初,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人走进茅草屋里,止步于青衣少女的三尺外,正好一剑之距。

    屋外火光隐隐绰绰地照来,他看见自己的影子落在她身上,嘴角勾笑,下一瞬心中却蓦然迸发一股扭曲而可笑的嫉恨:

    “凭什么你不能亲手去触碰她,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无形无质的影子如此肆意妄为?”

    不知不觉中,他的双手紧握成拳,连肩背都微微颤抖着。

    几乎是拼了命地压抑着再往前一步的本能。

    可火光不停跳跃,那道影子便也得意忘形般摇曳着,抚过她的面容。

    他终于撑不住,缓缓跪倒在地面上,锦袍的织金前裾都沾上了泥污。一双异色眼眸却始终牢牢锁定那沉睡中的少女,未曾偏离分毫。

    换做平时,在这种几乎要被人以眼神生吞的情形下,岑出早就被惊醒了。

    偏偏这一刻,她不久前吃下的瑰古仙果正持续不断地滋生灵气,逐步打通躯体中凝滞堵塞的周身经脉,自然而然就陷入了沉沉梦境中不能自拔——

    她梦见自己变成了柳梢的一轮明月,无意间窥见,两个少年人正隔着一扇窗在拉拉扯扯。

    “把万业剑匣给我!”窗里的小姑娘探出双手,头顶双髻上各缀着一对鹅黄色小绒球,正因为她用力倾身的动作而摇摇欲坠。

    窗下那名少年倏地抓住她的手,反将那只玲珑小巧的剑匣拢回了袖中,面上笑意盈盈:“师妹先说,该如何谢我?”

    月色皎洁,照亮了师妹的一张小脸,更显得琼鼻粉腮,明眸皓齿。

    她被问得呆住:“我不知道。”

    “那,今夜随我下山可好?”师兄的声音更加轻柔,像一阵微风拂动柳枝,点出湖面圈圈涟漪。

    “下山?”师妹的小手一下子松开了,更急着往回抽,却抽不出,“不好!师父说过,小初不可以下山,会变成坏孩子的。”

    “小初别怕,有师兄在呢。”訾化异紧紧握住她的手,“咱们不走远,就在山下小镇上呆一天。师兄带你去吃小馄饨,明日晚饭前就回来。”

    “不行,不行的。”少女蹙着眉,用另一只手轻轻扒动訾化异的手指,他只好放开她。

    岑初把自己“失而复得”的手藏到袖子里,整个人躲到窗下,只露出上半边脸盯着她师兄,好似一只野性难驯的幼猫,眼神警觉中带有一丝哀怨。

    师兄负手站在月下,青袍飘飘,很有耐心地等她改变主意。

    果然,两人对望了许久,她又忍不住眨巴着眼睛问道:“万业剑匣,给我,好不好?”

    訾化异再次将剑匣展示于掌心,人却后退一步,摇了摇头。

    岑初急了,直接从窗台里一跃而出——

    还是没能扑到万业剑匣,只抱住了她师兄的手臂。

    “师兄!万业剑匣!”小姑娘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开始哼唧装哭。

    訾化异被闹得无计可施:“师妹啊师妹,要是有妖魔掳走了我和万业剑匣,你要先救哪个?”

    “师兄。”岑初脆生生喊道。

    听着是要先救师兄,实则全然没听懂訾化异在说什么,只是继续撒娇。

    他把那个小姑娘从身上掰下来,双手按着她肩膀。两人就这么看着对方,忽然间谁也不肯先眨眼,开始如稚童般较起劲儿来。

    终是訾化异先败下阵,他闭上眼,与岑初额头相抵:“师妹,我已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何时才能开窍?”

    “不,不知道呀。”她低声应道。

    说完却又愣住了,这回紧紧闭着嘴,也不再吵着要那剑匣了。

    柳梢上的月亮原本看得津津有味,直到听见那少女自称为“小初”,它一下子僵住了:

    “这好像是我的前世?我前世竟是个一碗小馄饨就能骗走的傻子?怎会如此?”

    不确定,再看看。

    岑出迟疑着看到最后,注意力逐渐跑偏到那只“万业剑匣”上面。

    她逐渐想起了一切。

    万业剑匣,是她当年用本命真火熔尽一万把宝剑炼制而成的法器。

    每一把剑都随着主人征伐多年,痛饮无数枭雄之血。到最后,有的折断在战场上,有的尘封于楼阁中,也有的被丢到乱葬岗任凭风吹雨打,锈迹遍覆刃身。

    因此,剑匣中深藏万般业障,一重业障化为一重幻境,入境者唯有经历过那把剑的前身罪孽,才能破除业障,离开幻境。

    “万业所归铸此身,尽斩罪人皆如我。”

    最终脱离了万重幻境之人,便能号令万剑,如臂使指。

    岑出从梦中惊醒。

    接着,就被自己面前那个瘫伏在地上的家伙吓得魂飞魄散。

    “叶少爷!你死了?”

    “您可闭嘴吧,我的八表舅奶奶。”叶朲七冷笑一声,慢悠悠坐起身,很是潇洒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随手又往岑出身上丢了一道术法。

    她的破被褥和干草窝“嘭”地变成了一架雕花大床。

    岑出一脸茫然,伸手摸了摸底下轻柔的白狐裘,又摸了摸身上绵软如云的锦被,忽然有种小老鼠掉进米缸的不知所措。

    “挪个位,谢谢。”

    叶少爷的语气还是那么懒洋洋的,两只手倒是非常不客气,直接把她连人带被子往里面横推进去。

    “叶人妻!你干什么,不要欺人太甚——”

    岑出话还没喊完,叶朲七已经大咧咧在她身边躺下了。

    “外边下雪了,冷得要命,我可不想一人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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