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崩——”

    北胡乾昌三十三年隆冬,坠落的夕阳被暴雪掩盖,狂风大作,天昏地暗,北胡王沈鼎昌因病在金銮殿驾崩,丧钟四十五声响彻整座王都,无数只信鸽被放飞跃向空中。

    前线八百里加急战报,盟国南湘派遣使团入胡,共商应对蒙丹入侵之策。

    境内分封四大诸侯意图不轨,兵马异动。

    太子沈望津即位,大王子沈元瑞遵遗诏被封为大将军,统领三军,三公主沈锦书封为永安长公主。

    如今的北胡连一丝风吹草动都叫人胆战心惊。

    南湘使团的脚程很快,许是前线已然狼烟四起,经不起片刻怠慢,原先应当二十天的路程,被压缩到了十五日,收到北胡国丧的消息时只剩二百里不到。

    满城的白绫绸缎,沈锦书站在公主府内盯着仆人来来回回,有人送来消息,她拆开纸条“南湘六皇子贺怀川随使团入胡。”

    午后,她骑马入宫。

    兄妹三人从灵堂祭拜后出来,站在金銮殿外的廊檐下,又起风了,天空阴沉沉的,像是酝酿着另一场大雪,这位置真好,随便一个方向望过去这天下万象都是尽收眼底,难怪人人都想爬上来。

    沈锦书转头看着自己的两个兄长,即使不言说也都知道彼此心中所想,所有人都已经几个日夜没有合眼了。

    “阿书和亲的事,陛下还是三思。”沈元瑞的孝服下是战甲,统领三军听起来威风,实则危机重重,尤其是眼下的情势。

    “诸侯异动,边境烽烟四起,先帝新丧,朕刚刚即位,”玄色龙袍穿在沈望津的身上似有千斤般沉重“王都派去封地的诸监先后被杀,朝中与诸侯来往密切的权贵数不胜数,这不是朕可以随意决定的事。”

    态度看似模糊实际却已然明了。

    沈元瑞沉默了很久之后转身离开,现在两个人的态度都已经清晰了。

    “臣愿意前往南湘和亲,陛下不必为难,明日使团入京,臣请命,想出城迎接。”沈锦书侧身面对眼前的男人。

    幼时种种忽的涌上心头,寒风吹得厉害,一时间两人都被迷住了眼。

    北胡王早早的就在宫外为她修了一座府邸,府上家具陈设皆是上品,年年赏赐如流水,历代公主即使实权在握也鲜少掌兵权,北胡王从小就让她入了军营跟在沈元瑞的后面习武练兵,兵法谋略毫无保留。

    朝堂上有人不满,沈望津就教她如何自保,如何不动声色铲除异己。

    这样的公主,从没有人考虑过要将她送去和亲。

    但终究是公主,眼下内外交困,又岂是一句宠爱不舍就能随意更改的局面。

    “臣若离开,留下的兵权一定会引出在朝中搅弄风云的真凶,臣愿做鱼饵,陛下不必为难,明日臣亲自出城迎接,方显诚意。”

    “阿书,朝堂边境瞬息万变,父皇留下的江山不能在我手里丢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沈望津十四岁被封为太子,入朝堂,听国政,迄今已有十年。

    翌日午后,南湘使团抵达王都城门。

    北胡铁骑列队几排,玄甲萧肃,战马威严,沈锦书墨色狐裘之下是银色战甲,腰间佩刀也是名冠天下的名刀之一,赤焰。

    骑着马走在使团一侧的贺怀川收了收手里的缰绳,对跟着的贴身护卫慕青笑道“不愧是威震四方的北胡铁骑啊。”

    北胡疆域辽阔,与南湘不相上下,北胡铁骑与南湘黑云军也素来是令周边诸国闻风丧胆的军队,但强者之外更有强者,蒙丹现今在位的将军用兵如神,曾在多年前大战中一举击败两国,此后扬名天下,也让北胡南湘之间不得不立下盟约。

    使臣送上文书和官印,沈锦书领队入城。

    鸿胪寺卿跟在后面与南湘正使交谈,有人询问最前面的那位女将军是谁,得知是长公主后禁了声,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贺怀川。

    “陛下在琼林殿设下晚宴为使团接风洗尘,两个时辰后会有人安排诸位进宫。”沈锦书护送使团到了驿站后准备离开,身后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恰逢国丧,使团也想聊表哀思,不知可有安排?”

    她回身望去,是贺怀川,虽然从未见过,可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身形挺拔模样清俊,确实有皇室气度。

    “进宫之时便知晓了。”

    贺怀川对上她探究的视线,身旁正使的手握住他的手臂,他不动声色的抽出离去,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这位是我大湘六皇子,性子桀骜了些,请公主和诸位海涵。”正使拱手行礼,沈锦书不屑多费口舌,快到傍晚祭拜的时辰了,她还要进宫赶去灵堂。

    四大诸侯尚未离京,今日堪称国宴,自然都要出席,除了平津侯声称悲痛欲绝卧床不起没有赴宴以外,其余三位都到了场。

    “陛下听闻先帝新丧,实为痛心,故而命臣等向陛下传达哀思。”正使起身朝沈望津的方向端起酒杯,剩下的人也随之起身,沈望津提起面前的酒杯回敬“先帝驾崩突然,朕与众臣悲痛不已,劳湘王记挂,与诸君共饮此杯。”

    再次落座后,正使给身旁的副使递了个眼色,副使心领神会“前线战事吃紧,臣等耽搁数日,恐心难安,请陛下为盟约之事早做打算。”

    贺怀川的对面是两个空着的席位,副使的话落在地上无人接茬,没有丝竹悦耳,门外的兵甲脚步整齐,黑压压的人影笼罩住了大殿外围。

    宴席两边的气氛都变得微妙,诸侯入席不得佩戴刀剑,此时察觉情况不对也只能按下不动。

    沈望津坐在上位泰然自若的抿了口酒,向两边微笑示意继续。

    其余朝臣横竖也看出了此局的中心,缩了缩脑袋闷头不敢吱声。

    南湘使团众人神色各异,都是在官场上混的,来之前也多多少少知道北胡现状,此刻不出头便是最好的对策。

    贺怀川饶有兴致的托腮打量着大殿之上每个人的神色,日后清理自己的朝堂,或许也算是有前车之鉴。

    他此次来,力排众议,若不是湘王要他做太子的磨刀石,恐怕如何也是轮不到他的。

    门外传来刀刃割断喉骨的动静,听声音似乎不止一个,人群朝外看去,正巧飞溅的鲜血印在门窗上。

    血溅四方,望而生畏。

    四大诸侯之首的魏其侯握紧了手中的酒杯,心中暗道不妙,看向沈望津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恨意。

    剩下两个诸侯其实意志并不坚定,现下已经有些坐不住,只是看着身旁的人没有反应只能强装冷静。

    “陛下此举是否有对先帝大不敬之意?”

    仿若一声惊雷,炸的使团坐席手足无措,贺怀川的话让沈望津第一次正眼瞧了他“这位是?”

    “在下南湘六皇子,贺怀川。”

    “朕的臣子们都在此处,不如你替朕问一问,可有人觉得朕对先帝大不敬啊?”

    鸦雀无声。

    这样的场合,他竟然笑了起来“看来是外臣多虑了,只是这样的动静,莫非是刺客行刺?”

    沈望津抬抬手,大门被推开,一队铁骑入内列在两侧的席位前,玄甲的冷意浸透了在座的每一位。

    穿过缝隙,贺怀川看见沈锦书卸下长刀从门外走进来,纤纤玉指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迹“陛下,臣在殿外发现行迹鬼祟之人,命人抓住后发现竟是诸位侯爷身边的都尉们,在他们身上搜到了串通谋反的信件,城外住处还查到了兵甲,臣欲将此等乱臣贼子带上来由陛下做主,却没想到这些人竟自己撞刀而死,还望陛下恕罪。”

    她凌冽的声音响彻大殿,隔着铁骑人墙,她对上了贺怀川意味不明的目光。

    “既是几位诸侯的都尉,这谋反之事,朕相信定与诸位无关,否则岂不是叫外人看了笑话?魏其侯以为呢?”

    这话问的实在好笑,诸侯的都尉谋反竟与诸侯无关,串通谋反的信件竟然随身带着,魏其侯听着这兄妹的一唱一和就觉得好笑,死几个都尉不要紧,回了封地他们仍旧是这片土地上不容小觑的王侯,况且宫城外还留了一位称病的平津侯。

    他起身走到沈锦书旁边跪下,字字恳切叫人不忍“陛下圣明,老臣年迈昏愦,御下不力,竟没有看出手下人的狼子野心,这谋逆之事老臣一概不知,先帝崩逝,老臣悲痛欲绝,才叫这些贼人钻了空子,还望陛下治罪!”

    另外两人瞧见情势不对慌忙跪在了他的身后请罪,君臣情深,令人动容。

    皇座上的人摆了摆手,有人托着几封信件从后殿出来送到跪着的三人面前“诸位忠心让朕感动,父皇驾崩后三位就一直待在京都,和家人分离太久,朕感同身受,特意让府上家眷写了家书送来,等服丧期满,朕定安排人快马加鞭送你们回去与家人团聚。”

    家书一出,封地内自然已经安插满了王都的人,这是警告,也是威胁,若是不顾全族性命执意造反,只有死路一条。

    还没来得及谢恩,门外再次传来急报“平津侯伤心过度,追随先帝去了!”

    满堂哗然,魏其侯的指尖扣在地板上血肉模糊,难怪今日宴席缺了两个位置,入席之前他特意让人查了沈元瑞的行踪,得知他在城外练兵一时赶不回才放了心,一个新皇帝,一个长公主,又能如何。

    这一局,他败的彻底,日后想要再寻机会只怕是难。

    “陛下圣恩——老臣感激不尽!”

    砍下的头颅送至先帝灵前祭奠,杀了的都尉总要有人填补,沈望津亲自指了人赶去各自封地,自此诸侯手里的兵权比之先帝在时,已归拢朝廷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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