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叶扑棱着双腿,宛如恶鬼缠身,用手臂遮住眼睛喊道:“不要过来~”

    火把被柳正扔在一旁,他蹲身将尸体移位,后环住小叶温和道:“不要怕,都会没事的。”

    小叶缓缓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晰,看向刚才绊倒她的物体,那是一张半生不熟而又苍白的脸,他的身旁还有两张同样熟悉的面孔——是双儿的家人,是小叶昨日才相见,劝他们离开的周叔一家人。

    “啊——”伴随着一声尖叫,小叶将脸埋在膝盖处,轻微颤抖道:“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们,他们还是来了~”

    枯树枝被踩碎的声音咔咔传来,晓黑|道:“他们?他们是谁?!”

    小叶道:“我不清楚!但我可以把我知道地说出来。”

    山林寂静伴随着少女哭泣声,隐隐有猛兽呜咽声。齐宁持剑抬手示意大家不用怕。

    小叶将自己入宫与双儿相识、如何被派到御膳房、如何为皇子传膳,以及与当初皇子、如今皇帝赵昱的点点滴滴相处、直到他登基后双儿被害、她逃离皇宫遇见了各位、昨日去见双儿父母、直到今日所闻所见。

    当提及小叶与赵昱相识之事时,柳正嘴角坠落下来。齐宁脸色逐渐阴沉起来。

    云苓蹲身安慰道:“你既以危难之时帮过赵昱,如今他登帝位,会不会是他......”

    “不会。”小叶斩钉截铁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云苓调转话头:“看那寻人启事便知,如果他要回报于你......”

    “哼。”柳正打断了云苓,脸色铁青。

    云苓拍拍小叶的肩膀,皱眉瞪向柳正:“柳大人,打断别人讲话很礼貌吗?”

    柳正噤声,众人也不知他为何失礼。

    “小叶,你不要自责,是那些善妒之人见皇子登基,想谋权夺利,便心怀不轨,要清除所有障碍,尤其你是曾经有恩于赵昱的人。你仔细想想,他登基后得罪了谁,或者说挡了谁的路。”

    小叶缓缓将头抬起,沉默良久道:“我......我暂时想不出。”她心中早已有了答案,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小叶看向杂草旁的尸体,昨日还是活生生的人,她颤抖道:“我想先为他们立个衣冠冢。”

    柳正将小叶扶起,云苓晓黑|帮他们一起为周叔一家人和沈七七刨坑,齐宁如同木头一样举着燃烧的火炬,时而遥看山林的另一个方向,那里漆黑如夜,他攥着火把手指暗暗用力,时而眼睛直勾勾看着小叶。

    晓黑看出了他的意图,目光含有威胁缓缓摇头。

    小叶若是对当今皇帝重要,便是虞国的敌人,对此,齐宁血液涌动,晓黑趁他们立衣冠冢时与齐宁眼神切磋,最终齐宁败下阵来。

    小叶在坟前拜了拜,云苓望着出神,回想起苟建的衣冠冢,她还是没有接受苟建离去的事实,控制自己不去想他,却不自主地看向莱东坞的方向。

    一切事毕,几人悻悻回到客栈。

    屋内一片狼藉,没有落脚的地方,齐宁将火把熄灭后,一盏油灯在风中乱舞,把众人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更暗了。

    门未关,阴风阵阵,也没有人要去关,齐宁脸色苍白,看向晓黑:“你当真不留下?”

    听到此话云苓立即看向晓黑,留下,去哪?干什么,顷刻听到晓黑决然道:“不留。”云苓才快速回过头去,生怕被晓黑发现,但已经被齐宁发现,齐宁看向云苓,晓黑随着他的视线转头也看向云苓,而云苓假装很忙安慰小叶。

    齐宁抱胸耸肩,看了一眼身上的伤口浅笑道:“那......就此别过。”他盯着那张熟悉的脸,不舍地转头,离开,轻声关上客栈木门。

    云苓三步两步过去插上门闩,抵住门,小声问道:“你们很熟吗?”

    晓黑轻轻嗤笑,嘴角勾起道:“也许吧,以前很熟,以后也可能更熟悉。”他摆摆手,谁能说的准呢。

    小叶手臂撑着桌面,坐在木凳上,柳正站在他的身后,云苓绕过他,跨过木凳,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道:“小叶,我知道你受苦了,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晓黑信步走来,坐在云苓的对面,他坐的是凳子,一手托腮,一手指着自己道:“我们?”

    云苓礼貌威胁。

    小叶沉默以对。

    柳正突然离开,缓步上楼。云苓震惊:“这柳正次次都黏在小叶身边,关键时刻,居然回房休息,果然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客栈中空气凝固起来,云苓欲言又止,怕小叶更加伤心,晓黑只瞪着双眼看云苓焦灼的模样,一副看笑话的模样。

    随着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柳正手中抱着一把伞下来了。

    木板老化,下楼足音滋滋作响,正好中和冷却的空气。

    云苓似乎抓到一棵救命稻草,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外边没下雨,你抱个伞出来干什么?”

    柳正佯为不知,并不理睬她,不疾不徐来到小叶面前。云苓见他如此,强压心中怒火,心道:“呸。”桌面烛火飘荡,小叶感受到柳正来到了她的身后,敛眸缓缓转过身去,见柳正双手将一把伞呈了上来。

    “这......这是做什么?”小叶眼中满是疑惑,手却先脑子一步,直愣愣地接住了。

    “打开它。”

    柳正语气不容置疑,小叶仰望了他一眼,缓缓将雨伞打开,雨伞遮住了光源,柳正处于完全的黑暗之中。伞面的垂丝海棠栩栩如生,娇艳欲滴,微有几滴雨水欲坠不坠,甚至雅观。“你为何去拿我的伞?”

    柳正摇摇头:“仔细看看?”

    小叶端详这把平平无奇的雨伞,伞面画作乃自己亲手所作,她不能不认得。唯一奇怪的是此伞色泽鲜亮,像是从未用过,而自己常用的那把雨伞,伞面画像与此相似,但数年下来早已微黄。她犹豫片刻道:“这......?”

    “两年前,你赠予我的......”

    云苓偷摸摸从桌面滑下,为柳正留下与小叶最近的位置,缓缓向晓黑靠近,两人对视,心中了然。柳正不负众望,在小叶身侧坐了下来。

    这下子小叶犯难了,仔细回想她花了几幅垂丝海棠伞面,除去破坏掉的,剩有三把,一把在皇宫,一把在手中,还有一把她送给了柳正?

    柳正忍不住提示道:“乾清宫前......”

    小叶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

    那年,柳正老师受奸人迫害锒铛入狱,柳正时任都察院副都御史,却被暂免职务,带头与几位同门来到乾清宫请愿,希望宽限数日。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过去了,熙成皇帝,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父亲,还是没有出面。

    天色渐黑,阴风忽起,断断续续的雨水砸在灰色岩石上。

    一个、两个、三个,柳正的同门一一离去。有自行离去的,有被官场老父亲拽走的,有经风吹雨打不省人事,被同僚抬头的。

    只有柳正强撑着身子跪在宫门前,一袭红衣在压抑的宫中尤为亮眼。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

    这时,小叶刚从赵昱的寝宫送膳归来,见到此景,不得不低头避开。这种朝堂大事,她们做宫女的必定躲得远远的,生怕惹火上身。

    小叶就这样打伞与柳正错过。但很快她就停住了脚步,折返回去将绘有垂丝海棠伞轻轻放在他都得身旁。许是雷雨声炸耳,柳正没有反应,小叶不敢看他,转头就跑,与双儿共打一伞,双儿叮嘱她,不要惹是生非,听说这事最近闹得很大。

    雨水冲刷着柳正的官帽,雨水从帽檐顺流到他浓密的眼睫,如同瀑布一般抛出一段优美的曲线。他缓缓睁开眼,昏暗的四周,一枝海棠花开得正盛,他心想谁的伞落在此处,可是四周无人,这伞是给他的。

    要下钥了,宫里的太监主管不断劝导柳正离去。

    最后他被禁卫军甩出宫门。他撑起身体从雨中站起来,望着巍峨的宫门,苦笑良久,怀着抱着那把海棠伞,离开那片阴郁之地。

    而官帽依旧在乾清宫前经受风吹雨打。

    那日回去之后,小叶就后悔了。她忘记自己的伞绘制了图案,早知道就应该将双儿手中那把普通伞给他了,可是第二天她早早去看,那片石阶上,早已没有了人,也没有了伞。是啊,宫里要下钥的,怎么可能还在!

    沉默许久,这段时间明显是在回忆过往,小叶再次重复道:“我真的想起来了。”

    柳正嘴角微微勾起,若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小叶,正在等小叶回忆他们相遇之时的事情。

    云苓指尖轻点桌面,语气似乎有些着急:“想起什么了?快说啊,急死我了。”

    晓黑瞅了她一眼,饱含皇上不急太监急之意。

    云苓面对不怀好意的目光,抨击道:“瞅什么?咱们之前可没见过。”

    晓黑笑而不语,那可未必。

    小叶停顿片刻道:“前几日,你是不是已经认出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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