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妥妥家里那天晚上的家庭会议结束后,家里除了父亲外出,没有一个人出门。

    大姐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谁也不让进,妥妥在看电视,母亲在二姐房间里打毛衣,顺便和二姐说说话。

    妥妥妈总觉得自己的第二个女儿才是她应该多关注的。她像活在角落里的鞋架子般沉默,无论怎样的家庭风暴都与她无关。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妥妥就发现大姐的房门打开着,她走进去一看,床铺得整整齐齐,只有靠床一角垂下的被单有些零乱,地板一旁的垃圾桶里许多碎纸屑,妥妥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那些仿佛就是昨天晚上自己捡起来的信纸,姐姐昨天晚上没睡吗?妥妥边想边细心地把垃圾袋提了起来放到房门口。“妈,大姐去哪了?”妥妥冲进母亲房间问道。母亲还在睡觉,父亲也不在房间。妥妥更加诧异,上前摇晃了一下妈妈:“妈,妈~大姐和爸去哪了?”母亲半梦半醒:“啊?嗯……你爸说要带姐姐上你姑姑家住几天,姑姑的儿子不在家,叫你姐给她看几天店子。”妥妥心里的石头落地,背着书包就出门了。这样也好,走远一点,省得见面又不能见,心里又惦记。

    经过昨晚的风波,妥妥上学有些无精打采,和慧佳也一路无话。杨策看到她一整天眉毛拧成了疙瘩,嘴巴抿得死紧,尖尖的下巴看起来异常严肃,不由得笑话她道:“我说王芙蓉你今天是怎么回事,那张锥子脸都快把桌子扎出洞来了,脸皮紧张得蝇子都快敷不住了!”妥妥不想搭理他,拿着一去钢笔在纸上不停地往一个方向划线,看到一根根整齐的线在纸上连成片时,仿佛心里才好受些。杨策却没那么轻易地放过她:“喂,锥子妹!跟你说话呢!你哑巴啦!喂 ,给你看点东西,瞧!黎明的画册!”妥妥下意识地转过头去,杨策拿着一个本子在她面前晃,封面上的大猩猩朝她张牙舞爪,旁边是更张牙舞爪的杨策的笑脸。妥妥一时气不打一处来,拿着手里的本子就往杨策的脸上招乎了去,嘴里道:“你才锥子脸,看你那肿得像两个包子的腮帮子,你还好意思笑话我,你个没心没肺的包子脸!”这里妥妥一边打一边骂,那边杨策一边躲一边笑。旁边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袖手在一侧观战的江庭曦冷冷道:“嗯!锥子妹、包子哥,倒是蛮登对!”边说边拍手,“大家快来看快来看啊!咱们班的锥子妹和包子哥打架了打架了,走一走看一看,不看白不看,大家都过来学一下经验哈!”围观的同学越来越多,妥妥不好意思地停住手,老实地坐在位子上不动了。旁边的同学仔细看了看他们俩的脸,妥妥是一张妥妥的瓜子脸,额上的美人尖和纤巧的下巴,说锥子虽然欠妥了些,但杨策的两个腮帮子饱满而圆润,真的和镇上新开的狗不理包子店刚出笼的包子像得紧,确实形像,大家竖起大拇指,觉得这名字起得好。于是策包子和妥锥子就成了妥妥和杨策的外号在班上传了开来。杨策笑嘻嘻的觉得无所谓,妥妥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愉快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算有慧佳在一边问寒问暖,她也觉得开心不起来。

    更让她觉得开心不起来的是下午还有一节体育课,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她还没有看见曾黎,她也不敢看见曾黎,总觉得好像欠了他什么似的。但是体育课还是如期而来。妥妥站在队伍里偷偷瞄着曾黎,曾黎看起来像和平时没啥两样,平时也一样的很严肃认真的样子,只是平时的严肃认真里有一种满满的精神气,今天的严肃认真里多了一些沉闷乏味,甚至是心不在焉的感觉。他整完队后足足隔了一分钟,才记得喊一句“解散”。妥妥知道,他今天肯定过得魂不守舍吧!姐姐平时从不失约,昨天接到信后却没有任何回音,也没有叫妥妥带任何口信。

    解散后同学们自由活动,很多男同学围着乒乓球台子打乒乓球,有些女生在跳房子,妥妥和慧佳立在一边看,曾黎坐在远处的树荫下看不清眉目。妥妥悄悄地看了过去,却发现曾黎也正在看她,眼神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忧郁,妥妥不由得倏地转过了头。好不容易下课了,她正准备回教室,却冷不防曾黎走到了她身边:“王妥妥同学,你有时间吗?我,我想问你点事。”这完全不是一个老师对学生的口吻,却像一个身遇困境的人百般突围无计可施后要请人帮忙的感觉,瞬间让妥妥可怜起他来。他把妥妥带到僻静处,期期艾艾,半晌才问了一句:“妥妥,你姐姐在家没?”妥妥松了一口气,还好,他问的不是“你姐姐收到信没?”也不是“你姐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鬼使神差地,妥妥撒了一个谎:“不在家呢,姐姐昨天就和爸爸去了姑姑家,可能要呆一段时间。”曾黎的脸肉眼可见地放松下来了,肌肉不再紧张,脸不再崩起来,神彩又开始在眼睛里闪烁起来。他笑了笑:“那就好,那就好。”说完又觉得这也不怎么恰当,要外出一段时间两个人都不见面,难道很好吗?他又掩饰道:“我的意思是说,偶尔外出走走,也挺好的。老是呆在近江这个地方,也很无聊的。哈哈……”妥妥克制地笑了笑,礼貌地点点头,道:“曾老师,那我,先回教室了。”“好的,谢谢!”曾黎也点点头。为什么要说谢谢?是谢谢自己给他送信呢?还是谢谢自己撒谎骗他呢?妥妥也觉得自己好笑,他怎么知道自己撒谎骗了他呢!她心情异常沉重地离开了操场,走进教室。看见那位包子哥正在自己的茶杯里捣鼓着什么,妥妥也提不起兴趣去抢过杯子,由着他在那里耍猴把戏一般,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策包子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神秘兮兮地说:“小锥子,喝酸梅汤不?”说完又晃了晃手里的玫红色包装袋,“上完体育课喝点酸梅汤,再舒服不过了!”说完把杯子递到妥妥眼皮子底下,妥妥看了看杯子,保温杯里的液体看不清颜色,只感觉一种酸甜的味道从杯子里漾开来,直冲妥妥的鼻子。但是杨策这家伙往日劣迹斑斑,妥妥实在是不敢冒然喝他递过来的东西,皱着眉满脸狐疑地盯着他,不快地说:“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吃你的东西?”杨策被呛得哑口无言,闭上眼睛泫然欲泣地说:“天地良心,日月可鉴,我杨策千日万日难得做一回好事,不是看见你今天丧着个脸一天了,我还舍不得我的酸梅粉呢!不信你看!”说完他就着杯子就吸溜了一口,“你看,我自己也喝了吧!真没捉弄你!”说完又把杯子往前一送。妥妥欲哭无泪地看着眼前这个混世魔王,那是她的杯子,他居然、居然就着自己的杯子就那样喝!妥妥转过脸去不理他。杨策惊讶地看着她:“怎么啦?”半晌又看看手里的杯子,再看看妥妥的表情,瞪大眼睛道:“你嫌弃我?喂!小锥子……我,我真的是服了你们女生!”他干脆三下五除二把杯里剩下的酸梅汤喝了个一干二净,“哼,我和江太阳和华少他们吃饭还用同一个碗呢,不喝别喝!我自己干掉!”江太阳就是江庭曦,华少是班上的流行歌手赵华誉,这几天邰正宵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都被他唱了上千遍了,杨策上午被他嚎烦了,让他到教室外面草丛里去唱,看看能把那片绿草唱出红花来不。

    杨策喝完后把杯子倒扣在妥妥的桌上,妥妥看着倒扣的杯子,想着回去要不要用牙膏擦。心里却不那么郁闷了,她看着那个扬长而去的家伙,双手擦在裤兜里,那六亲不认的步伐里满是张扬肆意。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来:这家伙,来自一个怎样的家庭呢?肯定,没有一个自己那样的父亲吧!

    杨策确实是没有一个妥妥那样的爹,他家一贫如洗,徒有四壁,所以他就像在荒原中生长出来的野草一般自由,他来自泥土,他的双脚像家里那一棵棵禾苗的根一般,一半在土里,另一半要仰仗老天爷的雨水润泽和阳光照耀,如果是风狂雨骤炎暑干旱,家里就有挨饿的危机;如果是风调雨顺,年稔岁丰,一家子就宽然安心,万事无虞。所以为了养活这一对儿女,他的父亲和母亲每天起早摸黑,除了照料那些田地外,还种了很多的农作物,有时候断黑了还没归家,姐姐就得做饭给杨策吃。他的母亲还不到四十岁,脊背就开始弯曲,脸上也没有一丝一毫这镇上坐着看店的女人白净细腻的脂粉味,有的只是岁月刻下的沟壑。他的父亲筋肉虬结,被太阳晒出了古铜的肌肤早已看不出原本的五官模样。也正因为如此 ,别人看到细皮嫩肉的杨策时,总是惊讶他的一副好皮相到底来自何方。

    杨策的烦恼和大多数在读的青少年不同,大多数如季小溪和王妥妥这样的姑娘,她们不知道世界在发生什么变化,只知道房间面积的大小,楼层的高低和父母的忧虑与欢喜。而对于杨策而言,世界渐渐热闹起来,而令他倍感寂寞的是,这热闹似乎与他无关,他只能跟着父母亲,勉强吃饱饭,每天听着他们的唠叨,不是让他学会干农活,就是让他好好学习。

    偏偏这两点他都不喜欢,他喜欢跑很远和哥们一起去看电视,并不是电视有多好看,而是和哥们在一起,就会让他觉得离这个世界更近,离他面前的天更近。他们总会有一些好玩的事,或者凑在一起打打牌,或者跑很远的地方去偷别人桔园里桔子,再不济也可以在一起听大家吹吹牛,说说谁见过的姑娘更漂亮。

    在他初中的最后两年里,他愈加发觉,学校里的那些白纸黑字和老师的金玉良言是一天比一天让他厌倦,这些东西根本不能带给他他想要的生活,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积累和等待,他更没有那个耐心再读个七八年后再去改变自己的命运,他觉得自己长大了,完全有能力把握自己的命运了,他要改变家里的这种状况,他要让姐姐穿上最美的裙子,让妈妈可以和别人一样上街购买想要的东西,让父亲有时间在家里休息一下,抽上一支商店里买的卷烟,而这一切,只有他这个男子汉才能完成。

章节目录

此生难料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画图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画图并收藏此生难料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