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越来越紧张的史地会考的到来,妥妥感到了空前的压力,每天回家后面对她父亲那张严肃的脸,她就莫名地心里发怵。没有谁不想在班级排名靠前一点,但她不是江庭曦那种天才型的学生,江庭曦上课从来不作笔记,他只用袖手旁听,就能像电脑复刻机一样把老师讲的东西好好地送进脑海储存。而她,每节课认认真真作好笔记也未见得就能把那些内容好好记住。所以她不是不努力,而是她实在是能力有限。

    她这种学生其实最是辛苦,没能像江庭曦和西娅一般享受学习带来的快乐,也没能像杨策一样享受挥霍时光带来的轻松。对于她而言,学校就是一个让她不断否定自我的地方。还好她有慧佳这个好友,能分享生活中的快乐与忧愁。

    妥妥还多了一些别的隐忧,以前与杨策坐在一起的时候,每天被他打扰得不胜其烦,想骂他的时候毫不犹豫,发起脾气来把他的书本丢了往地上踩,各种无理取闹都觉得无所谓。开玩笑的时候甚至还能用手去捏他鼓鼓的腮帮子,毫不客气地包子长包子短地叫着。那种随心所欲和无所顾忌的时光,她觉得都是那么美好。明明觉得他很烦,明明觉得他很吵,明明觉得他很无理取闹,明明觉得不和他坐在一起真是件再开心不过的事情,可是现在,她却可耻地发现,自己总在有意无意地搜寻他的身影。

    他坐在哪里,在干什么,在和谁说话,自己就像一台专门的杨策监视仪一般,一清二楚。她感觉这样的自己太过奇怪。想了各种各样的办法,用自己的零花钱作抵押,把家里进的各种新奇玩具带到学校里来,让自己像一个科研工作者一样专心研究。但是,用不了多久,甚至,只要那道含混而略带点低沉的嗓音一开始在教室的某个角落响起,妥妥总是第一个抬头的。

    那么愚蠢而不可救药,王妥妥想。

    她想到了她的大姐,棠华在父亲那次晚餐前的谈话后,当机立断就找曾黎说开了,两个人没有再见面。曾黎现在连见到妥妥都是绕道而走的。伤心事伤心人,不见故人不伤魂。妥妥很是理解他,借生理期肚子痛为由避开了那一周的两节体育课,后来即使是上体育课也是极其低调地,一解散就回到了教室。

    但是家里的大姐就难办了,平时极其自律的她在家吃了睡睡了吃,一个月长了十斤肉还不算,平时行动利索,总是神彩奕奕的她在家中勤劳帮母亲打理家务,生意往来上许多事情的接洽她都能处理得极为妥善,尤其对父亲的照顾更是无微不至,但是在晚餐会议之后,她开始过上一个中年妇女的生活,一套睡衣穿一整天。除了帮母亲做点事情以外,其他的她什么都不干。

    父亲一回来她就往房里一钻,王百万为了这个女儿也极是神伤,所以过完那个月他又把棠华带到省城去了。

    周三的那天,妥妥像往常一样和慧佳一起早早就到了学校。一进教室时,她又和往常一样,看向角落的位置。很奇怪,杨策向来到校很早。这天却不在。而且班上异常安静,江庭曦站在讲台上带读英语,西娅拿着教鞭在教室里四处巡逻,老班不在。

    她和慧佳快速地坐到了座位上,翻开了书。这情形实在是太诡异了,要知道,平时没有老师在的时候,教室里最像菜市场,站的站,坐的坐,说的说,唱的唱。

    妥妥不时地读一会儿书,不时又往角落看一下。好不容易下课铃声响了,妥妥借故问旁边的西娅:“西娅,杨策昨天说带贴画给我的,怎么今天现在还没看见人?”

    西娅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他被向主任带走了,老班跟着去的。”

    妥妥心里“咯噔”一声,心想糟了。那个姓向的政教主任是当兵转业的没错,但问题是他当了老师之后,行事风格仍然像个当兵的。上次隔壁班一个男生不服管教,他让人家烈日当头之下,围着操场跑了二十个圈,然后还毫不客气地通知家长来接人。半点怜悯和宽恕之心都没有的。上次杨策违反纪律糊弄他还事小,关键是如果有人把杨策说的话漏了出去那就糟了。“他一个当兵的二马虎,懂什么英语……”这种话谁听了不生气?

    妥妥在教室里坐不住了,她跳起来匆匆往外走,政教处她总共也就去过一次,那次上体育课班主任要送东西去,教室里没其他人在,才差了她去。因为像她这种学生,平时不在头不在尾,不管理班级不违反纪律,既不用帮老师送东西到政教处那种地方去,又不用因为违反纪律而去挨训,知道政教处这个地方的存在也纯属是偶然——如果不是那天上体育课,她也不必去。但这时候她却是真担心。等她到了政教室门口的时候才刹住脚步,她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为什么要来。只知道自己很紧张。

    她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看了一会儿。四垂的窗帘把诺大的房间遮得看不见光,几个高大的背影的映衬下,杨策显得特别瘦小。偶尔听到传来了老师们陡然拔高的愤怒呵斥的声音和拍桌子的声音。杨策的声音夹在其中显得非常微弱。妥妥的心一直就那么提着,人也就一直那么站着。直到一个女老师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你堵在门口干什么?进又不进去。挡得人也没法进去了。”妥妥唬得往后一跳,极惊慌地看了来人一眼,然后飞身跑下了楼。

    第一节课,杨策没进教室,第二节课,杨策还是没进教室。妥妥都快把门口里的空气给望成水了,还是没看见杨策进教室。第三节课,妥妥闷闷地走到门口,听到广播响了,就飞快地往操场走去,一路边走边往政教处看去,希望能见到那个让人不省心的身影,然而,没有。宏阔的操场里好几百人排着队听着老师在喇叭里喊着“立正、稍息、向右看齐”,慧佳在下台阶的时候在小声地对妥妥说着什么,妥妥却全然没听进去。她个子不算高,站在前几排,正东张西望间,赫然看见国旗台下站着一个人,他低着头站在旗杆旁边,额上的头发耷拉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见神色。妥妥不可置信地仔细辨认,真的是杨策!红色的国旗台,灰色的旗杆旁白色的身影无比醒目。周围没有一个人,下面数百双眼睛都看向他,虽然有广播的声音,却掩不住下面切切私语的声音,有的在问那是谁,有的说今天又要见到向大大屠龙了,有的一脸笑意等着看好戏。妥妥心里猫抓一般难受,一阵阵酸意不断往上涌,眼睛里升腾起一层层薄薄的热浪,感觉眼泪马上就要出来了,她咬了咬下唇,趁着一个举手的动作把眼泪拭掉。她觉得自己真是有毛病,站在上面丢脸的人又不是自己,为什么却那么想哭?

    广播声音停了下来,向主任拿着喇叭,从中小学生规则里拎出的要尊敬老师、有礼貌等条条框框,再到数落杨策的几大罪状,扰乱课堂秩序,诋毁教师,目无尊长,再到处罚,听得妥妥的头都快要垂到脚尖上去了,她看了看站在队伍前的老班。老班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整个大会结束,杨策被罚跑十五圈,写检讨,还要求家长到政教处说明管教不力的情况。

    妥妥每一个字都听得特别清楚,心里难过得像针扎了一样。她知道杨策调皮,不守规矩,也是该教训教训,但是,这教训,未免也太狠了些。妥妥扭绞着衣角。

    第三节课下课,妥妥拿着杯子往手绢上倒了一点水,带着水杯就往操场上跑,隔着远远的跑道看到那个垂着头弓起腰的身影,胸膛一起一伏,妥妥没有看到他的脸,却能想像得到他的因为缺氧而涨得通红的脸色与暴突出来的静脉血管。妥妥站在操场上静静地看着他跑跑停停,停停跑跑,风卷起了她的长发,她觉得自己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守候这个少年将会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事。

    整个操场就只剩下一个她们俩个,虽然政教室也许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杨策跑圈,但此刻的妥妥觉得,就这样看着他跑完全程,是多么重要。跑不完倒下去了,她可以去扶。跑完了可以回教室了,她可以向他祝福。

    第四节课妥妥缺课了,就为守着杨策跑步。

    等慧佳在操场找上他们的时候,杨策已经摊在了操场边上的树下。树荫里的碎阳光投射到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上,把他滴入眼睛里的汗水折射得明明灭灭,漾着无数水气。

    “小锥子,谁叫你来的?”杨策慵懒的声音像那些拂在他头发上的风。

    “是不是那个蛇精脸告的密?”妥妥答非所问。

    那个蛇脸男生在被杨策赶到一边去后,一次也没和杨策发生过冲突,但是也一次都没和杨策说过话。无论何时,有杨策经过的地方,他总是说到一半的话就闭口不语了。有杨策说话的地方,他也只用长长的眼睛瞄他一眼就去做别的事。

    但是他身上那种浓浓的敌意却让人无法忽视,杨策不是没感觉到,但他不想在意。而妥妥在一上午的时间里把所有可能性都想过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就这一个。她看向那个蛇脸男生,那男生还是一如以往的目无表情。

    “这事和你没关系,不要管。”杨策闭着眼道。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就像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球赛一般,脸上挂着惬意的笑。

    妥妥皱起眉头,她戳了戳地上的小石子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我们去吃饭!”杨策从地上爬了起来,看了看地上的水杯和妥妥手上的手绢,“行啊,小锥子,够义气,难怪哥哥我那么想罩着你”他嬉皮笑脸地说。

    妥妥翻了他一个白眼,看到远处走来的慧佳,朝她挥了挥手。三个人一起去食堂吃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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