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班,章业炘把键盘敲得啪啪作响,校新闻部办公室常年开着门,远远都能听到毫无节奏的打字音。

    她的同事兼师弟刘航察觉不对劲早早借口溜了,同楼层的工会同事洪姐到收发室取文件,路过见状进来询问章业炘在忙什么。

    “新景观园的宣传页面,奠基彩排时间确定了,在下周一。”章业炘趴在桌面上叹气,“我想念我的领导。”

    “王老师刚休产假你就想她了,接下来几个月可怎么办?”

    “持续不间断地想她,天天想日日想,直至她归来。”

    郦城大学新闻部是学校新划分的部门,隶属校宣传部,部门暂设主管负责人、新闻文稿编辑、摄影图像编辑三个岗位,章业炘任职文稿编辑一岗,任期刚满一年。

    上个月她的部门领导休育产假,接下来的工作只能暂由她和刘航负责跟紧。

    洪姐与她闲聊几句又回归老本行,“小章呀,你最近想谈对象吗?”

    小章习以为常,并明确表示工作忙不想谈。

    “你们年轻人太缺乏朝气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工作之余可不能耽误生活。”洪姐苦口婆心,对章业炘进行长达十五分钟的‘规劝’,最后满意离去。

    洪姐前脚刚走,刘航后脚就回来了。

    “洪姐在,不宜回巢。”刘航放好手中的三脚架,“师姐你真厉害,居然能应付自如。”

    拍马屁的套路千篇一律,章业炘充耳不闻随手扔给他一份文件,“下午校学生会举办部门风采展览,去取材,顺道让他们提供一份暑假实践活动简章。”

    “现在才七月,往年暑假实践活动不是定在八月初吗?”

    假期将至,工作挤满案头,郦城大学的课余活动多,部门人手不足,只能提前准备。

    “以往都是王老师统筹准备,今年只有我俩,我担心出错。”章业炘叹气,“要是真捅出篓子,咱俩都别指望下个月的长假了。”

    “请组织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忙碌到中午,章业炘利用午休时间抽空去了一趟医院。

    章母的检查报告今天出来,她向医生确认诊断结果,再三确定无任何后遗症后为章母办理出院手续。

    “医生说回家后必须要静养,近段日子少走动,广场舞也得停一段时间。”

    正收拾章母的行李,病房门被敲响,章业炘以为是邻床家属,忙碌着手里的活没抬头,直到听见章母惊喜的声音响起,“小旻,你怎么来了?”

    她开始怀疑陆旻的脸皮基因变异了。

    越变越厚毫无底线,昨天才不欢而散,二十四小时不到这人又恬不知耻登门了。

    昨天的气还没消,这下章业炘连表面客套也懒得配合,耷拉着脸瞪他,“你来做什么?”

    “你这孩子,怎能这样说话。”章母暗暗扯她的衣袖,示意她客气些,“对了小旻,这时候过来你吃饭了吗?”

    “刚下班,等会再去吃。”陆旻看了章业炘一眼,把手里的礼品袋递给章母,“桂姨,这是我妈让我送来的中药材,说是对筋骨摔伤有好处。”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章母道谢接过,“昨天才送了这么多水果礼品,今天又特意送这些来,桂姨得请你好好吃顿饭。”

    “那谢谢桂姨了。”

    一旁的章业炘冷眼瞧他一副‘盛情难却’的模样,忍不住腹诽,装。

    这顿饭吃得章业炘浑身不对劲,高档餐厅餐食美味,环境也好,她却心不在焉,耳边听着陆旻与章母闲聊,只觉分外不真实。

    仿若做梦一般。

    数年不见,陆旻竟与‘健谈’一词搭上边了。

    印象中这人总是端着一张零下千度的狗屁冰山脸,就差在额头上刻‘生人勿近’四个字。

    “小旻你刚进家里的公司,工作还顺利吗?”

    “挺好的,在国外念的是相关专业,也有工作经验,不难上手。”说着陆旻看向章业炘,“业炘在哪里工作?”

    你管得着?章业炘没应声,章母连忙打圆场,“她在郦城大学上班,图个安稳。”

    “郦大?是老师吗?”

    反感他打听自己的事,章业炘抢先开口,“你下午不用上班?”

    “最近公司不忙,上班时间比较自由。”

    “我忙,我要上班,打工人不能迟到。”

    “……”

    大少爷吃瘪的表情最让人心情愉悦,章业炘淡定自若地把最后一块牛肉塞进嘴里。

    吃完午饭,陆旻送章家母女回家,章业炘焦急上班,让大煜下楼接章母。

    大煜顺手把昨晚吃剩的‘江冉牌’苦瓜凉菜塞给她,“这是我特意为你留的。”

    闺蜜的创新沉甸甸,侧面反映这份凉菜有多难以下咽,章业炘盯着手里的食盒,不得不感叹这两口子真晓得见缝插针。

    “妈,您回去好好休息,我先走了。”章业炘在手机上预约网约车。

    “我送你吧。”陆旻一直安静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和大煜说话,与章母道别后,快步追上前。

    “谢了,用不着。”

    “反正也顺路。”陆旻按动锁车键,不远处的黑色SUV车灯闪了闪,“走吧。”

    “陆旻。”

    高挺的身影闻声回头,他五官周正,黑发被午阳映晒出一片深棕的影,掩住了光洁的额,眉下双目深邃明亮,看向章业炘的眼神专注,似漆夜里闪烁的星。

    夏日午后,他穿着服帖的黑色工装衬衫,长袖工整卷折至手肘间,露出壮实的小臂线条,一根格格不入的灰色细发圈系在左手腕表下。

    章业炘与他相隔数步之距,手机屏幕亮起,弹出司机已接单的提示通知。

    蝉鸣缠耳,两人僵站着,熟悉的对望,场景仿佛一霎转换,重回到母校附中的水房角落。

    年少说过的话或许最容易推托为脱口而出的冲动、逞一时之气的不理智,经过岁月的洗礼,似乎一切都变得情有可原。

    可惜她非圣人,做不到放下成见故作无事。

    更无法与他继续伪装友好。

    “别再来了。”

    她声音冷淡,眸中的疏离如水面凝结的寒冰,“我讨厌和你装朋友。”

    一盘苦瓜凉菜的涩意整整维持了一周,工作忙碌,日常的杂务也多,照顾章母、处理车责,这一周她琐碎事缠身忙得脚不沾地,险些忘记霜姨的生日。

    周末傍晚,她和章母来到生日宴会场。

    市内星级酒店装潢奢华,她备了一份品牌首饰,章母拎了自家做的腌小菜。

    陆家三代从商,公司主营园林景观规划建设业务,项目多与公共单位相关,人脉极广,今晚来了不少人,宴会热闹,章业炘在礼品单上签名,并大大方方写下‘腌菜’二字。

    负责登记的前台人员看了章业炘一眼,再三确定名单后让章家母女入场。

    工作人员领路,原以为入席侧边角落位,不曾料竟安排在宴场中央的十五人主桌。

    章业炘傻眼,“请问是弄错了吗,我们不是坐这里。”

    “没有弄错,就是这一桌,是陆夫人特意安排的。”工作人员礼貌道,“两位请坐。”

    这是怎么回事?

    正为难,霜姨来了,“桂姐,小炘,你们可算到了,来,快坐吧。”

    这位置怎么看都不妥当,章业炘压低声,“霜姨,是不是安排错了,我们怎么能坐主桌?”

    “这有什么不能坐的。”霜姨笑着让她们入席,自己坐在章母身旁,“阿旻和他爸招呼客人去了,一会儿再来,别拘谨。”

    章母不在意这些,乐呵呵坐下了,还拎起自己做的腌菜,“我做了些腌小菜来,全是你以前爱吃的。”

    “多谢桂姐。”霜姨道谢接过,“我馋这一口可久了。”

    “你爱吃,以后我多做些让小炘给你送去。”

    两位长辈唠得高兴,偶尔有客人向霜姨道恭贺,章母也笑着一同招呼,章业炘看着得体的霜姨,大方的章母,暗暗唾弃自己远不如母亲从容。

    不多时,陆家父子入席了。

    陆旻在她旁边的位置落座,动作姿态自然,章业炘低头垂眸,偏过脸不看他。

    席上还有陆家的长辈、公司重要的合作商,各人一番闲聊,宴会即将开始,章业炘听着主持人的开席祝辞,心想前保姆和前保姆的女儿真够大面。

    正出神,陆旻端起一小碟餐前糕点放在她跟前,“离开席还得好一阵子,先吃点东西。”

    餐点精致,章业炘没领情,无法猜透其中的意图。

    都第几次了,她一次又一次划清界线,他一遍又一遍越界。

    “不喜欢甜糕?”陆旻扬手就要喊来服务员。

    “不是。”章业炘连忙制止无奈急道,“我不饿,不想吃。”

    “水果呢?你容易犯低血糖,多少吃一点。”

    “不吃,不用管我。”

    她刻意压低声说话,陆旻似乎听不清倾身靠近,同席的陆家长辈见状打趣,“这两孩子关系真好。”

    说话的是陆旻的舅母,两家同住一个小区时常来往,自然认识章家母女,“说起来好些年没见过小炘了,一眨眼都长大了,又美又高。”

    章业炘礼貌笑笑,章母客套道谢,“就一普通姑娘,哪里攀得起舅太太这声夸。”

    “桂姐你太谦虚了。”

    霜姨也插话,“他们两个,你家小桀,周家那大儿子,还有汐汐,这几个孩子都长得出色,都让人欣慰。”

    “我家那猴子才真叫攀不上这声夸,昨天才教训他,吊儿郎当一点也不正经。”

    长辈们聊天,气氛欢快融洽,章业炘安静听着,听到‘汐汐’这个名字时,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生日宴流程简单,上菜后陆家人上台致辞举杯答谢宾客,陆旻跟随父母身后,邻座空下来,章业炘不再拘谨夹菜吃饭。

    酒过三巡,陆家人回席,落座前陆父向主桌宾客举起酒杯。

    宾客们纷纷站起,章业炘也举杯起身,众人恭贺着碰杯,祝福声回荡在相触的酒杯里,章业炘呷了一口饮料,正要坐下,身旁陆旻朝她举杯。

    “章业炘。”

    他看着她,手一倾,酒杯轻碰她的杯沿,玻璃荡响‘砰’的一声,回音极浅,似敲击音棒发出的细鸣。

    她微愣,听见他小声说,“别生气了。”

    当天夜晚,章业炘和江冉借口散步,偷溜到宵夜街觅食。

    两人买了不少零食烤肉,坐在小区公园椅上闲聊。

    “出国一趟性子都换了。”江冉听着章业炘今晚的‘报告’,啃上一大口烤肉。

    章母出院那天,陆旻送章家母女回家被江冉发现了,一番严刑逼供下,才得知陆旻回国。

    高二寒假,江冉随章业炘的小姑到郦城游玩,曾见过陆旻一面,十七岁的少年盛气不爱交际,喜怒形于色,面对等在家门前的陌生同龄人,冷淡的情绪偏占上风。

    如此排外的反应让江冉对陆旻印象极差,与章业炘站在同一阵线,特别赐名‘旻大千金’。

    “那天他送你们回来,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人,好几年没联系,现在上赶着献殷勤,图什么?”

    章业炘也猜不透,止不住思索陆旻话里的含义。

    让她别生气,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算是道歉吗?

    可陆旻又何曾对她低过头。

    无法追问,宴席宾客多,陆家人忙于招呼接待,临走前,她看到同样多年不见的老同学。

    气质美人总能成为焦点,纵使相隔得远,章业炘只一眼便注意到那道倩影。

    乔汐,与陆旻同住一栋楼的小区邻居,人如其名,一袭淡雅碧色旗袍,写尽清丽婉约的江南风情。

    众星捧月般被簇拥其中,章业炘很快认出站在乔汐身旁谈笑的几人。

    周谦远、吴桀、陆旻,加上乔汐,这四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霜姨口中最让人欣慰的出色孩子。

    小集体莫名成圈,惬意放松的肢体动作无形竖起隔绝外人的屏障,章业炘收回视线,跟随章母离开宴厅。

    “小旻不是让你去找他吗,不跟他说一声再走?”酒店门口宾客络绎,章母问道。

    “说什么?”章业炘发动车子,“过生日的是霜姨又不是他。”

    本该如此,她是来道贺,并非交际。

    更何况是她无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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