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落了一半,唯有浮翠园还保持着些许绿意,为了躲避这份枯槁,几人将讨论的场地放在了梁生的小院。

    黄舸铺开她所绘制的图稿,与其余三人的纸张拼接在一起。

    “我们原打算以山珍、谷物和水味来对菜品进行集中分类,但这样的话,每家的菜品会被全部打散,而菜品具体为何物也只有当日才能知晓,如此会难以统筹。”邓珞珞看着眼前的长卷说道。

    “既然已经画出长卷,座位也会根据它进行安排,菜品还是和往常一样,自家的就放在一块,也能和桌上环境统一。”黄舸说。

    “嗯,这样确实方便管理。”

    “那就如此行事吧。”

    六人又调整了部分图稿上的细节,便将方案大致定下。

    梁生起身去沏了一壶花茶,大家整理好桌面,围坐一圈小作休息。

    晚秋的风里逐渐有了凉意,黄舸捧着茶杯,突然问道:“你们有没有想过去外面看一看?”

    “当然想过,待考核结束,在园主阁学些本事,我便要去游历一下外面的山河,看看其他地方的叠山理水是什么模样。”

    说到这,邓珞珞突然兴奋起来。

    “我在书里看过关于其他地方的见闻,听说过许多不同于此地的植物,我也想去领略一番。”林轩加入了话题当中。

    梁生看向黄舸,问道:“阿舸,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嗯。”黄舸的目光跃过假山,看向远方的天际:“有很多想要去的地方,想看看别处的风景,体验一下不同的生活方式。”

    想去那些即便被生存拘于方隅,但依旧能穿越牢笼,照亮心间的地方。

    “明年找个时机,大家约着一起去别处看看。”

    “好啊。”众人约定。

    黄舸心中涌出一股酸涩,可是已经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但她依旧点头应下:“好,一起去。”

    少年们沉浸在话题里,谈论着未来与未知的冒险,他们散发着蓬勃的活力,充满着希望。

    黄舸听着谈笑声,突然感到一丝疲乏。难道因为她提出的问题强行运转了大脑构造外面世界版图,所以导致机体又在消耗能量吗?

    “阿舸,你怎么了?”徐以禾坐在对面察觉到黄舸的不对劲。

    “没事,阳光太暖了,竟有些困意。”

    “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无妨。”黄舸摇摇头,她继续问道:“评选结束以后,我们是不是就要分开了?”

    所有人安静了下来。

    “阿舸,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邓珞珞开口打破了平静,“但也一定会有重逢的时刻。”

    “对啊,不是约好一起去别处游历嘛。”

    “也是。”

    休息了一阵,六人继续细化了方案,待日头落下,大家便也陆续离开,唯有黄舸还坐着未走。

    “阿舸,还有别的事吗?”梁生问。

    黄舸撑起下巴,“梁生,前几日抱歉了。”

    梁生一愣,笑道:“不用那么客套。”

    黄舸坐直了身子:“只是想要和你再说一次。”

    她掏了掏衣袋,从里面拿出一只木簪,上面刻着一朵八角花。

    这是黄舸花了几日刻好的,她将木簪递给梁生:“作为银牌的回礼。”

    八角图腾不仅代表爱慕,它还是太阳的象征。

    “愿君如日之光,灼灼其华,即遇暗夜,也可自我照亮。”

    梁生伸手接下,他取出头上的银簪,将木簪插了进去,问道:“怎么样?”

    “好看。”

    “你手艺真不错。”

    “那定是不错的。”

    定稿后,六人拿着图稿前往就云殿与阁主进行最后的确认。之后的时间,梁生与黄舸负责去木作司的库房寻适合的长桌,并定制所需器皿,让匠人们可以提前运至山下。沈磊和邓珞珞到山水司找寻合适的山石做桌上假山,林轩和徐以禾确定配置的植物花样,并让木作司用蔬果雕刻出来。

    十月年的前十日,材料都已准备妥当,山里大部分工匠也提前回了家。

    六人在下山前去了一趟花木司蹭藤阿婆的手艺。快要入冬,气温降了下来,藤阿婆吸了些冷气,又咳得厉害了些,好在阿婆的精神状态不错,饭桌上与年轻人们聊得甚是愉悦。

    藤阿婆膝下无儿女,每年过节叶司主便会接她一同回家小住几日,今年也一样,她提前便被叶司主的家人接回家去。

    最后几日,城主派人将参与十月年的每户人员数目报了到园境,以便园主阁安排具体的座次。

    黄舸在名单里未看到沧海的名字,为此她还专门去了一趟就云殿。

    黄舸进门就直接问道:“为何没有你的名字?”

    “我和城主打过招呼,就不去了。”

    “为什么?”

    “我还得寻出口。”

    “可是又不差这一天。”黄舸皱眉,“沧海,我有些事情没想明白。”

    “什么事?”

    “如果这个梦境也有你的部分,可你除了阁主的身份,为何没有具体的家庭背景,而是孑然一身的人设?但你在此处明明也有故人。”

    “我是在中途入的梦,自然不会有更圆满的人设。”

    这样确实也说得通。

    黄舸想起阿爷给她的那封推荐信,所以梦境原本的阁主应该是沈文元吧。

    可她仍不明白,既然沧海清醒入梦还能出现故人,不就意味着对方是重要之人,日夜思念之人为何又不愿与之相见?

    黄舸思考了一阵,认真说道:“沧海,一起去过十月年吧。”

    沧海沉默。

    黄舸见他不回答继续说:“你上次说过,这原本是你的因果,找到出口是为了让我获救,但结束梦境真的能了却你的因果吗?”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你劝我时头头是道,怎么轮到自己就做不到了?沧海,你该不会是怕自己直面因果后就不想出梦了?”

    沧海叹了口气:“激将法对我没有用,但你说的确有几分道理。”

    黄舸见好就收,还未等沧海同意就替他做了决定:“那我把你与沈先生安排在一起,让沈家多加一个位置。”

    她一边说着,一边扭头走出就云殿,沧海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好,我参加。”

    沧海并不知晓黄舸其实还藏了一点私心,在座位安排上,她特意将沈家与梁家排在了一起。

    她也不知沧海会不会感到尴尬,但黄舸决定坚持自己的观念:我的梦境我做主。

    姑娘节时,黄舸已经见过自己的家人,但那个时候的她还未醒来。

    所以,这次十月年,她是以自己真实的身份,以黄舟舟的身份下山回家。

    六人乘着马车下山,在城门口互相分别后各自往家的方向而去。

    黄舸穿过广场,走过日月桥,顺着主道来到了黄宅的门匾下。

    大门已提早为她开启,她刚跨门槛,就听到一声犬吠,记忆里那只在现实生活中陪伴了自己十年的小黑犬跑了出来,只不过它在这里的名字叫做夜风。

    夜风摇晃着尾巴,跳起来扑腾着黄舸的双腿,黄舸顺势蹲下抚摸着它的脑袋,小声叫着记忆里的另一个名字:“小煤球,好久不见啊。”

    黄老闻声,杵着木拐杖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舟舟,你怎么蹲在这里?天那么凉,快进里屋去。”

    黄舸起身唤了一声阿爷,然后挽住他的手臂。

    谁知夜风先他们一步跑进了里屋,黄老见状,笑道:“这小家伙,应是老远就嗅到你的气味了。”

    黄舸抬头打量着阿爷,眼前的面容与久远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叠在了一起。

    一股气息哽咽在她的嗓子里,黄舸努力克制着,防止那些思念一股脑儿地就从眼眶里涌出来。

    她从未想过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可以跨越生死,于别的地方再次团聚。

    “阿爷。”黄舸又唤了他一声,嗓子有些沙哑。

    黄老看着她发红的眼眶,疑惑着:“这才四个月没见,怎么?是那个臭小子欺负你了吗?”

    黄舸噗嗤笑出声来,她擦了擦眼角:“您在说什么呀?哪个小子?”

    “上次姑娘节对我行礼那个。”

    黄老看着黄舸又哭又笑,抬手拍了拍她的后颈:“诶哟,真是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两人穿过门厅走进内院,阿奶此时正坐在竹椅上晒太阳,她看见黄舸走了进来,连忙站起身来,拉起黄舸的手四处打量着:“我们舟舟回来了呀,你看都瘦了好多,这次十月年得好好补一补。”

    阿爷站在一旁看着,问道:“你们的材料都准备好了吗?”

    “嗯,准备得差不多了,当天就可以放到广场,然后就看你们的厨艺了。”

    “啧,厨艺我不在行,还得看你阿爹的。”

    “对哦,我阿爹呢?”

    “他和你阿娘去你阿婆家了,打算拿点自家种的菜,你先泡个热水澡,然后换身衣服。”阿奶说道。

    阿奶说完转身去厨房烧热水,黄舸跟在她身边,抢着柴火,打算自己来弄。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圆桌上,大厅的排门都敞开着,院里的树枝上挂满彩纸扎的灯笼。

    阿奶夹起一块排骨放进黄舸碗里:“舟舟,来,这是你最喜欢的红烧排骨。”

    “谢谢阿奶。”黄舸起筷也给阿爷阿奶夹了一块。

    “一转眼又是一年,你都已经长那么大了。”阿爷感叹道。

    是啊,阿爷,那么多年,舟舟已经长大了。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爬院里的那棵大树摔破了膝盖。”阿爷打趣道。

    她明明是在公园里骑自行车摔破的膝盖。

    “还在晚上偷偷摘院里的无花果。”

    她明明是偷摘了领居家种的无花果。

    ……

    家人讲述着黄舸儿时的趣事,那些与黄舟舟儿时相似的片段,却由梦境重组后成为了属于黄舸的经历。

    黄舸听着,随后也聊起在园境的趣闻与经历,毕竟这才是她与这个世界的亲人共同生活的部分。

    有一瞬间,黄舸觉得倘若能留在这里该多好。

    念起,随即又被自己掐灭。

    她不禁在心里自嘲着,她是黄舟舟不是黄舸,她必须得醒过来。

    但在此之前,就让她在这两日沉沦一下吧。

    三日后,十月年至。

    清晨,黄老带领众人在龙树前行祭祀之礼,祈求风调雨顺,众人安康。

    午后,长街宴便摆了起来,所有长桌延着主道拼接在一块,上面铺着一条草毡,中间山脉竖起,流水蜿蜒,果蔬雕刻的植物点缀其间。各家制作的菜肴也经过重新装碟后,嵌于山水环绕处。

    沧海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随后发现梁家入座在他的身侧。他抬头与梁生家人闲聊了几句,然后转头开始用目光搜寻黄舸的身影。

    黄舸正站在不远处观察沧海的反应,会上他的目光后,她对沧海微笑点头,用口型说出四个字:好好享受。

    待所有人入座后,众人从宴头举杯至宴尾,共饮完第一杯酒,宴席开始,人们可坐于自己的位置用餐,也可起身去尝试别人家做的菜肴。

    林轩抬着小碗走到黄舸身边,向黄老问好后,夹起了一块鱼肉,她仔细品味了一番,用力点头表示赞赏。

    然后林轩在黄舸身边附耳道:“你怎么不把你和梁家安排在一起?”

    黄舸脸颊一红,开始辩驳:“我们两家本就不连在一起。”

    林轩笑了起来,黄舸看着阿爷狐疑的眼神,赶忙抬着碗起身将林轩拉走。

    一路上杯盏碰撞,人群穿梭间弥漫着香气,吉祥祝福的言语,一句连着一句,在街巷里不断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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