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年圆满结束,大家收整好材料物件,将其暂存在驿站仓库,待收假后统一运回境内。

    十月年后还有七日假期,在这七日里,黄舸去郊外的婆家住了两日,剩下的时间便待在黄宅。

    早晨她会与阿娘一同摆弄院里的花草,听阿爹炫耀自己新砌的鱼池;午后,和爷奶坐在躺椅子上闲聊;傍晚则带着夜风去城郊遛弯。但这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七日很快过去。

    黄舸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家,她想着在彻底离开之前,应该还可以寻个机会再见一面,于是心中又有了期待。

    天气愈发冷了下来,东园的改造也提上了日程。六人站在破旧的院子里定下了前期的计划,确认了旧院里需要拆除的部分,打算在寒冬彻底到来之前,先将东园里彻底清扫一番。

    某天夜里,林轩敲响了随园的院门,她告诉黄舸,藤阿婆近日有些病的厉害,黄舸披上厚斗篷,匆忙随她往花木司而去。

    “是上次淋雨落下的病根吗?”

    “我也不清楚,那次着凉只是有些咳嗽,前几日阿婆受寒后开始发高热,这几日一直反复着。”

    “之前为何没告诉我?”黄舸问道。

    “阿婆嘱咐过,她说你身体本来也不太好,别再操心,但我觉着还是得和你说一声。”

    两人赶到时,藤阿婆正躺在卧榻上由大夫诊脉。

    阿婆的唇色发白,脸上挂着虚汗,旁边的大夫眉头有些微皱,他把完脉后和叶如棠走出门外。

    黄舸坐到榻边的圆椅上,心里的愧疚感又深了些:“阿婆,都怨我,我若不上北峰,您也不会这样。”

    藤阿婆摇摇头:“阿舸,这与你没有关系,阿婆本来就年纪大了。”

    她说完看向黄舸身后的林轩:“你怎么还是告诉她了。”

    林轩垂下了眼帘。

    叶如棠送走大夫后返回屋内,她向黄舸说道:“大夫说现下烧已经退了,再吃几副药调理一下就好,你们不用担心,那么晚了先回去吧,别打扰阿婆休息。”

    两人应下后离开,黄舸拜托了林轩,倘若阿婆有什么事一定要去通知她。

    屋内,藤阿婆看着叶如棠的神色不佳,安慰道:“病情比你刚刚说得要更严重些吧?”

    “嗯。”叶如棠点头。

    “欸,你可是花木司司主,别一副没经过事儿的模样,我安排你的事可做了?”

    “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在准备了。”

    藤阿婆点了点头:“我的寿衣早在两个月前就差人去做了,应该也快好了,你找个时间帮我取回来。”

    “您早就知道…”

    “做我们这行的人,与山川草木待久了,似乎也能预知自己最后的期限。”

    叶如棠听着,眼眶开始发热。

    “来,孩子,过来。”

    藤阿婆拍了拍床塌,让叶如棠坐过去。

    她握着叶如棠的手,说道:“当年我将司主的位置交给你,便是看你处世豁达,人也心善,你应更明白事死如事生,不必过于伤心。”

    “嗯。”

    “死亡只是□□与灵魂的分离,俗话说得好,人生在世一辈子,死在阴间得永生。”

    “阿婆,我明白的。”

    “好啦,我累了,你回房吧。”

    取寿衣的事,叶如棠原想亲自去办,但又担心自己走开后,藤阿婆有事时她不在身旁,于是叶如棠只好去园主阁麻烦沈文元。

    沈文元近日忙于陪学生们造园,也脱不开身。介于此事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最后就落到了沧海身上。

    沧海领下这差事的次日就动身下了山,他前往城中的裁缝铺,但这一去后,便再也没回过园境。

    叶如棠没等到寿衣,只好亲自下山一趟。

    裁缝铺的老板娘说,沧海昨日确实来过,与她闲聊了两句就突然转身离开,而寿衣还需要半月的制作时间,此事也已告知过沧海。

    叶如棠心中有些怨气,她回到园境后与沈文元说了此事,当时黄舸也在场,她寻思着沧海定是想到了什么线索,于是前去寻找了。

    东园里无用的构件已经清扫完毕,藤阿婆的身子还是没有起色,黄舸也依旧没有关于沧海的消息。她与梁生商议后,决定一同去北峰,看看能不能请白须老者下山为阿婆医治。

    昨夜霜降,地面上堆积的枯枝有些打滑,两人相互扶持着,废了好些劲,终于又走到那间草堂面前。

    所幸这次老者未出门远游,他正坐在院里烘着炭火。

    老者听闻黄舸此番来意,进屋翻出了两个药瓶。

    “你们阁主之前来寻过我,他拜托我做了两瓶药。这白瓶里的是药膏,给一位叫做沈文元的先生,听闻他上次在山里伤了脚,阴冷天气仍会感到疼痛,你们要叮嘱他注意保暖,每日用此药膏揉搓便好。”

    黄舸接过白瓶,又听老者继续说道:“这青瓶里是药丸,是给你的。”

    “我?”黄舸疑惑。

    “若觉得晕眩发昏或疲乏嗜困,可以服一粒,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此药有副作用,服久会容易忘事。”老者嘱咐着。

    黄舸接过药:“我知道了,多谢您,那阿婆呢?”

    老者抬手掐指一算,然后摇了摇头:“她的时限快到了,我无能为力。”

    黄舸心脏一紧,她内心最后的那点希望被瞬间浇灭。

    “你们早些下山吧,这天色看起来应是要下雨了。等立冬后降雪,大雪会封了北山,到时候勿来寻我,我们待来年春天再见了。”

    黄舸走在山路上,只觉满身寒意,她心想沧海此时若在这里就好了,他或许能有别的法子。

    梁生默默陪在她身侧,见她神色黯淡,于是伸出手来,握住了她的手。黄舸就这样任由他牵着,向山下走去。

    两人到就云殿,将治疗腿疾的药膏交到沈文元手里。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声响,雨果真下了下来。

    梁生借了把伞,走到黄舸身边,他伸手帮黄舸拢了拢斗篷,问道:“冷吗?”

    黄舸摇头,她抬手伸出檐外接了几滴雨水:“我原想着做个火炉,冬天去阿婆的院里和大家一起烤些红薯和土豆。看来没有这个机会了。”

    “阿舸,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

    “道理我都明白,我只是……”黄舸揉了揉眼睛,她只是依旧说服不了自己。

    梁生撑开伞,牵起她:“我明白的。”

    二人并排在雨中走着,前方烟雨朦胧,路上没有别的行人。

    黄舸开口说道:“梁生,我在书中见一位哲人写到:一场梦只需一瞬,若把一瞬间拉长变成人生,那人生就是较长的一场梦。倘若现在就是在梦里,你会如何?”

    那只握住黄舸的手又扣紧了些:“我会很感激能够拥有这场美梦,然后好好地珍重它。”

    黄舸伸出另一只手挽住梁生的手臂,她回应着:“梁生,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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