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后的一日，藤阿婆的病情突然加重。黄舸收到了林轩的消息，赶忙前往花木司看望阿婆。
“咳咳，挺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别老皱着眉。”
阿婆声音虚弱，但仍然在顾及着黄舸的情绪。黄舸坐在床榻边勉强地笑着：“阿婆，这个时候您就别开我玩笑了。”
藤阿婆看着眼前这个尚未经历过生死的女孩，殊不知这副躯壳下的灵魂已经经历过了这些。
她拍了拍黄舸的手背：“阿舸，每个人早晚都会有这样一天，要平常心去看待。”
黄舸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道理终归压抑不住感情。她没想到，即便在梦里还要再经受一次这样的事情。
叶如棠敲响了屋门，把黄舸喊了出去，然后拜托了黄舸，让她与林轩一同去山下取阿婆的寿衣。
一路上，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但黄舸心里仍抱有一丝希望，毕竟这里是她的梦境，若日日祈祷或许多少有些用吧。
于是，黄舸最先开口安慰着林轩：“小轩，说不准阿婆这次也能挺过去。”
“可是……寿衣都已经准备好了。”
“之前不也好转过吗？”
林轩叹气：“大夫说是回光返照。”
黄舸想起了阿婆自嘲时的玩笑话，真是一语成谶。仿佛现实中的大象，它们会在临死前提前走回到象冢。
二人走到裁缝铺，老板将衣服交到了林轩手上，他顺口问道：“你们阁主回来了吗？”
林轩摇头，黄舸问他：“掌柜，之前您与他聊过什么吗？”
“也就随便聊了些琐事与生死。”
裁缝店的老板看着她们恹恹的样子，宽慰道：“人虽然会离开俗世，却也意味着能与祖先神明再次团聚。”
深冬若非晴日，山里便是阴冷潮湿的。这样阴郁的天气持续了半月，终于在月底放晴。
黄舸把被褥拿到院子里烘烤着阳光，自己也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晒着太阳。
远处一声竹炮响起，紧接着，她听到了第二声，第三声。
在日月城的丧俗里，燃放三声竹炮意味着有人离世。第一声以告知天上神明，第二声以告知地下魂魄，第三声则告知现世之人。
三声竹炮如三颗子弹击穿在黄舸心上，她起身披上斗篷走到院外。远处的天空上弥漫着烟灰，那里正是花木司所处的方位。
“阿婆……”
黄舸抬脚向花木司狂奔了起来。
藤阿婆的屋外站满人，人们神情木然，偶尔伴随着低声的呜咽，氛围十分沉重。
黄舸呼吸急促，她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了房屋门口。
此时，藤阿婆已经被龙树枝叶浸过的泉水擦拭干净了身体，并换上了修满花纹的寿服。阿婆的头发梳饰整齐，带上了缀有若干银片的黑帽。
黄舸这段日子不断在为阿婆祈祷平安，她想着这里是自己的梦境，多少有些作用吧。直到她亲眼看见阿婆如蜡像般的面容，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黄舸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含着泪水，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口。
梁生也来到了花木司，他站在黄舸身侧，抬手握住了黄舸的肩膀。黄舸没有看他，只是将手覆在了梁生的手上微微用力握了握。
邓珞珞和徐以禾也赶到了门口，沈磊则随着沈文元一同到来。叶如棠和林轩走出门外，她对沈文元说道：“阿婆希望自己能被火化。”
日月城向来是土葬的习俗，沈文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老人家之前可有看上的棺椁树？”
城中百姓在六旬过后便可前去后山林木，选一棵未来安息的木材。
叶如棠摇了摇头：“她希望就化在后山的古桃木下。”
“那就按照老人家的意思办吧。”沈文元和叶如棠遣散了众人，单独留下了黄舸。
“阿舸，阿婆临走前让我跟你带几句话。”叶如棠的声音沙哑，“她说，或许是因为此生过得还不错，所以会很感激能作为渡天神的小人物从而获得来这世间的机会，大概是感受对了，便觉着是活过了。”
叶如棠的话还未说完，黄舸的情绪就彻底崩溃，她双肩颤抖着，泪水不断地从脸颊滑落。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即便是虚幻，也什么都做不了？
叶如棠上前抱住她，顺着她的背部，轻轻拍了一下，又一下。
“阿舸，虽不知你们聊过什么，但阿婆的意思大抵是此生尽兴了，你应该为她感到开心。”
园境在两日后办理了阿婆的火化仪式，沈文元并未让小辈们参与其中。他请了城里的一位祭司，计划在火化三日后，在古木林内为阿婆进行下葬礼。
这几日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特别是黄舸。对于她而言，那些无法在现实世界做到的事情，在虚幻世界中依旧得不到圆满。
她好像并不能让所有人都拥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黄舸心中的挫败感越加强烈，身心的俱疲让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寻找梦境的出口。
她想要认命了，她觉着干脆就这样沉睡在这里吧。
三日后，古林内，与藤阿婆生前亲近之人皆已到场。花匠们在古桃树前摆放了一张竹桌，上面放着贡品。工匠阿伯在树前挖了一个浅坑，将一根绑着树皮绳子的木桩打入坑底。
若是土葬，那这根绳子便是连着阿婆的棺椁。
叶如棠将装骨灰的瓷瓶打开，将里面的粉末倒入坑中，然后覆土埋上。
祭司将连着木桩的一卷树皮绳递给了叶如棠，叶如棠拿着绳子的端头往后走着，人们跟在她身后，也握住了那条树皮绳。
三根清香燃起，众人对着桃树三拜后，在锣与铓鼓的节奏声中，祭司跳起了丧舞。当最后一声唢呐曲调响彻林间，人们手执树皮绳离开原地，往与古木林相反的方向离去。
歌谣回荡在人们身后：“池底的流水会枯竭，树上的花朵会凋谢，大石只能活万年，大树只能长千年，人生百年已是尽，人有生来也有去……”
黄舸随着人群，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她手里的树皮绳随着距离拉长而逐渐紧绷起来。
在绳子的长度达到极限时，黄舸手中的拽感在某一刻被瞬间抽空，像极了被人甩开了握住的手。
树皮绳被祭司剪断了，此后阴阳两相隔，生者要回到自己的世界，而死者会前往祖先的居所。
黄舸不禁侧头，她想要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沈文元立刻制止了她：“阿舸，别回头，往前看。”
黄舸只好抬眼看向前方，她没忍住问道：“沈先生，倘若真的存在灵魂，阿婆会去往何处？”
“龙树神处。”
“神明会来接她吗？”
“不，神明会指引她。人去世后只要用龙树叶浸过的水擦拭过身子，龙树神便会为她亮一盏灯作为指引，而寿衣上绣的纹路，就是灵魂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图示。”
灵魂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图示？
黄舸恍然。
远古的先祖以图画的方式用绣线在衣服上记录着传说，而图腾便相当于祖先使用的文字。
事死如事生吗？
她突然明了沧海消失的原因，原来通过寿衣便可以找寻到出口。
梁生在旁边听完沈文元的话，他看向了黄舸，若有所思。
丧礼结束后，黄舸去了趟星拱楼，她找出关于民俗图腾的书册，翻开专门记载寿衣的那页，上面描述了寿衣所绣的纹样，以及纹样分别代表的意义。
“太阳落入地平线时分，在镜花湖的龙树之下。”
所以，出口是在龙树下方的湖底吗？
黄舸返回了随园，院门边的木箱里放着一封信件，是驿站的投送。
打开来是藤阿婆写给她的一段话：
「阿舸，见字如晤。
关于你上次的问题，我在卧病这段时间又思考了许久。原谅我老太婆嗓子干哑说不出话，于是就只能用纸张写下了。
这几日身子渐好，打算明日悄悄将它投放到驿站。也不知待你拿到时，我还会不会在你身边。
阿舸，待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便会发现生与死之间是由“人”堆出来的一座桥。我们从桥头走向桥尾，一直在与旧人别离，又与新人相遇。
这一生看似是我们送别了他人，然后自己走到了终点，但其实我们也是不断地被不同的人送往最终的归宿。如此想来，我们是渡神的小人物，何尝又不是那位被渡的神。
所以，阿舸，无论身在何处，一定要勇敢地去做主宰自己命运的神明啊。
往前看，别回头，爱你的人都会在终点等你。
藤阿婆书。」
信中还夹着一朵小黄花。
黄舸心中一颤，在梦境的末尾她竟还被这里的人渡着。
“阿婆，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然后勇敢地走下去。”
还有两周便到正月年了，黄舸想要下山去镜花湖便探查一番，但又暂时抽不开身。这段时间，梁生一直陪在她身边，担心她又不小心昏睡过去，而黄舸确实也贪恋这种陪伴的感觉。
她反问自己当真是抽不开身吗?还是想要多沉迷一会儿这场梦境。
下山回家前，大家在随园里一同吃了最后一顿晚饭。
六人围炉夜话，计划明年在东园种下一棵桐花树。
黄舸没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林轩问。
“噢，我不知道我这身体状况明年还能不能回来。”黄舸胡诌了一句。
“阿舸，我们已经想好了一个共同的愿望。”徐以禾说。
“什么愿望？”
“无论最后是谁站在龙树神面前，都会向她许愿，祝愿阿舸健康平安。”
“你们真是……”
黄舸手肘杵在桌上，用双手捂住了发红的眼睛。徐以禾在一旁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像给小猫顺毛那样。
黄舸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说道：“我一定能好起来的，所以这个愿望还是许给大家吧，希望我们此生圆满。”
她会在正月年，让所有人都定格在团圆夜，然后实现这个圆满。
园境提前一周放假，黄舸回家后先去了趟镜花湖。此处人来人往，也没法无故乘船上岛探查。
于是她只能提前准备好工具，在正月年当日赌上一把。
黄舸和家人度过了最后一段安稳快乐的日子，时光短暂得和现实世界的年假一样，而明日就是正月年了。
黄舸觉得她仿佛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必须在魔法消失前离开这场盛大的宴会。
正月年当日，在夕阳落下之时，每家每户需要一起坐在团圆桌上，由最年长的老人领头，顺着说一句吉祥话。
这样，太阳神会将祝福贯穿整个黑夜，在新年第一缕阳光升起时投射好彩头。
于是那个时间段，也成为了黄舸行动的最佳时间。
院子里，黄舸抱着夜风，挤在阿爷旁边。
“阿舸，早点休息吧。”黄老说道。
“阿爷，再陪我坐会儿吧。”
她知道此刻不可再得，于是试图醒在剩余的每一秒上。
“阿爷，为什么我的名字取了‘舸’字，但乳名却叫舟舟呢？”黄舸问。
黄老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个世道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我们希望你能跃过重重阻碍获得属于自己的荣耀，成为我们的骄傲。但我们希望你也能知道，即使你最后只是一只小舟，我们也依然爱你，你也要相信，在广阔天地间小舟也定会有她的自由天地。”
原来是这样啊。
“舟舟，再坐一会儿，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正月年还得守岁呢。”
“好。”
“咳咳，挺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别老皱着眉。”
阿婆声音虚弱，但仍然在顾及着黄舸的情绪。黄舸坐在床榻边勉强地笑着：“阿婆，这个时候您就别开我玩笑了。”
藤阿婆看着眼前这个尚未经历过生死的女孩，殊不知这副躯壳下的灵魂已经经历过了这些。
她拍了拍黄舸的手背：“阿舸，每个人早晚都会有这样一天，要平常心去看待。”
黄舸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道理终归压抑不住感情。她没想到，即便在梦里还要再经受一次这样的事情。
叶如棠敲响了屋门，把黄舸喊了出去，然后拜托了黄舸，让她与林轩一同去山下取阿婆的寿衣。
一路上，两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但黄舸心里仍抱有一丝希望，毕竟这里是她的梦境，若日日祈祷或许多少有些用吧。
于是，黄舸最先开口安慰着林轩：“小轩，说不准阿婆这次也能挺过去。”
“可是……寿衣都已经准备好了。”
“之前不也好转过吗？”
林轩叹气：“大夫说是回光返照。”
黄舸想起了阿婆自嘲时的玩笑话，真是一语成谶。仿佛现实中的大象，它们会在临死前提前走回到象冢。
二人走到裁缝铺，老板将衣服交到了林轩手上，他顺口问道：“你们阁主回来了吗？”
林轩摇头，黄舸问他：“掌柜，之前您与他聊过什么吗？”
“也就随便聊了些琐事与生死。”
裁缝店的老板看着她们恹恹的样子，宽慰道：“人虽然会离开俗世，却也意味着能与祖先神明再次团聚。”
深冬若非晴日，山里便是阴冷潮湿的。这样阴郁的天气持续了半月，终于在月底放晴。
黄舸把被褥拿到院子里烘烤着阳光，自己也坐在一旁的躺椅上晒着太阳。
远处一声竹炮响起，紧接着，她听到了第二声，第三声。
在日月城的丧俗里，燃放三声竹炮意味着有人离世。第一声以告知天上神明，第二声以告知地下魂魄，第三声则告知现世之人。
三声竹炮如三颗子弹击穿在黄舸心上，她起身披上斗篷走到院外。远处的天空上弥漫着烟灰，那里正是花木司所处的方位。
“阿婆……”
黄舸抬脚向花木司狂奔了起来。
藤阿婆的屋外站满人，人们神情木然，偶尔伴随着低声的呜咽，氛围十分沉重。
黄舸呼吸急促，她穿过人群，一步一步走到了房屋门口。
此时，藤阿婆已经被龙树枝叶浸过的泉水擦拭干净了身体，并换上了修满花纹的寿服。阿婆的头发梳饰整齐，带上了缀有若干银片的黑帽。
黄舸这段日子不断在为阿婆祈祷平安，她想着这里是自己的梦境，多少有些作用吧。直到她亲眼看见阿婆如蜡像般的面容，才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改变不了。
黄舸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含着泪水，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门口。
梁生也来到了花木司，他站在黄舸身侧，抬手握住了黄舸的肩膀。黄舸没有看他，只是将手覆在了梁生的手上微微用力握了握。
邓珞珞和徐以禾也赶到了门口，沈磊则随着沈文元一同到来。叶如棠和林轩走出门外，她对沈文元说道：“阿婆希望自己能被火化。”
日月城向来是土葬的习俗，沈文元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下，“老人家之前可有看上的棺椁树？”
城中百姓在六旬过后便可前去后山林木，选一棵未来安息的木材。
叶如棠摇了摇头：“她希望就化在后山的古桃木下。”
“那就按照老人家的意思办吧。”沈文元和叶如棠遣散了众人，单独留下了黄舸。
“阿舸，阿婆临走前让我跟你带几句话。”叶如棠的声音沙哑，“她说，或许是因为此生过得还不错，所以会很感激能作为渡天神的小人物从而获得来这世间的机会，大概是感受对了，便觉着是活过了。”
叶如棠的话还未说完，黄舸的情绪就彻底崩溃，她双肩颤抖着，泪水不断地从脸颊滑落。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即便是虚幻，也什么都做不了？
叶如棠上前抱住她，顺着她的背部，轻轻拍了一下，又一下。
“阿舸，虽不知你们聊过什么，但阿婆的意思大抵是此生尽兴了，你应该为她感到开心。”
园境在两日后办理了阿婆的火化仪式，沈文元并未让小辈们参与其中。他请了城里的一位祭司，计划在火化三日后，在古木林内为阿婆进行下葬礼。
这几日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特别是黄舸。对于她而言，那些无法在现实世界做到的事情，在虚幻世界中依旧得不到圆满。
她好像并不能让所有人都拥有一个美满的结局。
黄舸心中的挫败感越加强烈，身心的俱疲让她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寻找梦境的出口。
她想要认命了，她觉着干脆就这样沉睡在这里吧。
三日后，古林内，与藤阿婆生前亲近之人皆已到场。花匠们在古桃树前摆放了一张竹桌，上面放着贡品。工匠阿伯在树前挖了一个浅坑，将一根绑着树皮绳子的木桩打入坑底。
若是土葬，那这根绳子便是连着阿婆的棺椁。
叶如棠将装骨灰的瓷瓶打开，将里面的粉末倒入坑中，然后覆土埋上。
祭司将连着木桩的一卷树皮绳递给了叶如棠，叶如棠拿着绳子的端头往后走着，人们跟在她身后，也握住了那条树皮绳。
三根清香燃起，众人对着桃树三拜后，在锣与铓鼓的节奏声中，祭司跳起了丧舞。当最后一声唢呐曲调响彻林间，人们手执树皮绳离开原地，往与古木林相反的方向离去。
歌谣回荡在人们身后：“池底的流水会枯竭，树上的花朵会凋谢，大石只能活万年，大树只能长千年，人生百年已是尽，人有生来也有去……”
黄舸随着人群，一步一步地向前走着，她手里的树皮绳随着距离拉长而逐渐紧绷起来。
在绳子的长度达到极限时，黄舸手中的拽感在某一刻被瞬间抽空，像极了被人甩开了握住的手。
树皮绳被祭司剪断了，此后阴阳两相隔，生者要回到自己的世界，而死者会前往祖先的居所。
黄舸不禁侧头，她想要回头再看一眼。身后的沈文元立刻制止了她：“阿舸，别回头，往前看。”
黄舸只好抬眼看向前方，她没忍住问道：“沈先生，倘若真的存在灵魂，阿婆会去往何处？”
“龙树神处。”
“神明会来接她吗？”
“不，神明会指引她。人去世后只要用龙树叶浸过的水擦拭过身子，龙树神便会为她亮一盏灯作为指引，而寿衣上绣的纹路，就是灵魂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图示。”
灵魂前往另一个世界的图示？
黄舸恍然。
远古的先祖以图画的方式用绣线在衣服上记录着传说，而图腾便相当于祖先使用的文字。
事死如事生吗？
她突然明了沧海消失的原因，原来通过寿衣便可以找寻到出口。
梁生在旁边听完沈文元的话，他看向了黄舸，若有所思。
丧礼结束后，黄舸去了趟星拱楼，她找出关于民俗图腾的书册，翻开专门记载寿衣的那页，上面描述了寿衣所绣的纹样，以及纹样分别代表的意义。
“太阳落入地平线时分，在镜花湖的龙树之下。”
所以，出口是在龙树下方的湖底吗？
黄舸返回了随园，院门边的木箱里放着一封信件，是驿站的投送。
打开来是藤阿婆写给她的一段话：
「阿舸，见字如晤。
关于你上次的问题，我在卧病这段时间又思考了许久。原谅我老太婆嗓子干哑说不出话，于是就只能用纸张写下了。
这几日身子渐好，打算明日悄悄将它投放到驿站。也不知待你拿到时，我还会不会在你身边。
阿舸，待你活到我这个岁数，便会发现生与死之间是由“人”堆出来的一座桥。我们从桥头走向桥尾，一直在与旧人别离，又与新人相遇。
这一生看似是我们送别了他人，然后自己走到了终点，但其实我们也是不断地被不同的人送往最终的归宿。如此想来，我们是渡神的小人物，何尝又不是那位被渡的神。
所以，阿舸，无论身在何处，一定要勇敢地去做主宰自己命运的神明啊。
往前看，别回头，爱你的人都会在终点等你。
藤阿婆书。」
信中还夹着一朵小黄花。
黄舸心中一颤，在梦境的末尾她竟还被这里的人渡着。
“阿婆，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然后勇敢地走下去。”
还有两周便到正月年了，黄舸想要下山去镜花湖便探查一番，但又暂时抽不开身。这段时间，梁生一直陪在她身边，担心她又不小心昏睡过去，而黄舸确实也贪恋这种陪伴的感觉。
她反问自己当真是抽不开身吗?还是想要多沉迷一会儿这场梦境。
下山回家前，大家在随园里一同吃了最后一顿晚饭。
六人围炉夜话，计划明年在东园种下一棵桐花树。
黄舸没忍住叹了口气。
“怎么了？”林轩问。
“噢，我不知道我这身体状况明年还能不能回来。”黄舸胡诌了一句。
“阿舸，我们已经想好了一个共同的愿望。”徐以禾说。
“什么愿望？”
“无论最后是谁站在龙树神面前，都会向她许愿，祝愿阿舸健康平安。”
“你们真是……”
黄舸手肘杵在桌上，用双手捂住了发红的眼睛。徐以禾在一旁轻轻抚拍着她的后背，像给小猫顺毛那样。
黄舸平复了自己的情绪，说道：“我一定能好起来的，所以这个愿望还是许给大家吧，希望我们此生圆满。”
她会在正月年，让所有人都定格在团圆夜，然后实现这个圆满。
园境提前一周放假，黄舸回家后先去了趟镜花湖。此处人来人往，也没法无故乘船上岛探查。
于是她只能提前准备好工具，在正月年当日赌上一把。
黄舸和家人度过了最后一段安稳快乐的日子，时光短暂得和现实世界的年假一样，而明日就是正月年了。
黄舸觉得她仿佛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必须在魔法消失前离开这场盛大的宴会。
正月年当日，在夕阳落下之时，每家每户需要一起坐在团圆桌上，由最年长的老人领头，顺着说一句吉祥话。
这样，太阳神会将祝福贯穿整个黑夜，在新年第一缕阳光升起时投射好彩头。
于是那个时间段，也成为了黄舸行动的最佳时间。
院子里，黄舸抱着夜风，挤在阿爷旁边。
“阿舸，早点休息吧。”黄老说道。
“阿爷，再陪我坐会儿吧。”
她知道此刻不可再得，于是试图醒在剩余的每一秒上。
“阿爷，为什么我的名字取了‘舸’字，但乳名却叫舟舟呢？”黄舸问。
黄老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个世道千帆竞发，百舸争流，我们希望你能跃过重重阻碍获得属于自己的荣耀，成为我们的骄傲。但我们希望你也能知道，即使你最后只是一只小舟，我们也依然爱你，你也要相信，在广阔天地间小舟也定会有她的自由天地。”
原来是这样啊。
“舟舟，再坐一会儿，就早点休息吧，明天正月年还得守岁呢。”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