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后接连着几天都是晴日,天气回温了些,园境里的积雪也全部融化,唯有峰顶还保留着点点雪意。

    梁生称家中有事,突然告假了三日。待他返回园境后,他开始频繁地前往星拱楼。

    黄舸为了寻找线索,在每次讨论结束后也常往星拱楼跑。大抵是做贼心虚,她刻意错开了时间,很少能在书楼与梁生遇见。

    有一日,黄舸还书时碰到了梁生,她站在对方身侧,发现他阅览的书卷大多关于民俗与舆图,心中便警觉了起来。

    当日,黄舸回到随园,在边柜抽屉里找出沧海的书信,她拿出信纸复原到那日梁生翻找时的模样。

    对折信纸的局部因被水浸湿过而缩皱在一起,翻转过来,缩皱部分的文字恰好是那句:“我真正的本名其实叫做梁生”。

    黄舸心中一沉,她在边柜处站了许久,随后去倒了一杯白水,把指尖蘸湿后轻按在信纸上。

    过了一会儿,背面的文字透了过来。

    黄舸不寒而栗,那件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情,似乎最终还是发生了。

    次日,她抱着一丝侥幸前往星拱楼打算试探梁生。黄舸走进书楼,见梁生伏在桌上画着些什么。

    她在梁生身侧坐下,欲言又止。

    梁生抬起头看着她,问道:“阿舸?有什么事吗。”

    黄舸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梁生看着她的模样笑了笑,然后继续伏案绘制。

    过了片刻,梁生突然向她道起歉来:“阿舸,那日我私自翻找了你的东西,多有冒犯。”

    “没事,事急从权嘛。”黄舸说。

    “阿舸,我无意看到沧海给了你一封书信,他和你说了什么吗?”

    黄舸没想到梁生会直接问起,她心中早就编排好腹稿,但真的面对梁生时,她心却软了下来。

    她不能说,可是又不想骗他。

    黄舸踯躅了一阵,说道:“他让我好好考核,注意身体,然后活下去。”

    她将信的内容浓缩成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但梁生听后也没有表露出讶异,只是突然转移了话题:“阿舸,你有什么喜欢的花吗?”

    “喜欢的花?”黄舸一愣,想了想答道:“你知道冬樱花吗?”

    “冬天盛开的樱花?”

    “嗯,它没有春樱那么柔美,花瓣的颜色会更为浓烈,花开时节,灿若云霞。”

    黄舸多说了些,她怕梁生心疑便又补充了句:“儿时家人带我去看过,但我也忘记具体是哪里了。”

    梁生听完摊开了一张画纸,他把笔递给黄舸:“大概是什么模样?”

    黄舸拿起笔勾勒出树形,又点了桃红的花朵。

    梁生接过笔在树的下方勾勒出土地:“若按照须弥山的山势,它如果在此处生长,应该是这样的。”

    “可这里气候太冷了,应是不会存在。”

    “东峰向阳,说不准在某处会存在呢,你想象一下它的样子。”

    黄舸思索了阵,又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重新描摹着;“那大抵会是这个模样。”

    梁生露出微笑,说道:“我觉得也应该是这样。”

    就这样,两人在星拱楼完成了一幅东峰冬樱图。

    从星拱楼回去的路上,黄舸与梁生去花木司探望了藤阿婆。这段时间,藤阿婆的身子好了许多,但她老人家却在自嘲这是回光返照。黄舸只好劝她多宽心,别瞎想。

    回到随园后,黄舸才记起今日去星拱楼的目的。不过,看梁生提起沧海信件时的反应,倒不像是看过信的内容。

    如此猜想,黄舸又心安了些。

    明日便是冬至,也是黄舸的生辰,她提前便找小厨房订做了一桌菜,计划着冬至和朋友们共用晚饭。

    次日,另外五人讨论完方案后都称自己今日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黄舸有些失落,她看向唯一没走的梁生:“你不是也有事吗?”

    “嗯,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可,这都傍晚了。”

    黄舸看着天色有些犹豫,她在厨院还有一桌订好的饭菜。

    梁生直接拿起衣架上的斗篷帮黄舸披上:“不会花太久时间的。”

    “可是……”

    没等黄舸把话说完,梁生便牵起她往外走去。

    梁生带着她出了园境,然后往东峰山脚方向而去。

    “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黄舸坐在船头,回头问梁生。

    梁生双手滑动着船桨,他抬了抬下颚:“穿过前面那个桥洞就到了。”

    黄舸看向右前方,那里坐落着一座石拱桥。

    “舟舟。”

    “嗯?”

    黄舸闻声下意识地应下,反应过来后心中开始慌乱。她镇静了一会儿,回头看着眼前的少年:“怎么突然喊我的乳名?”

    梁生回望着她:“我记得我们见面的第一天,就听沧海叫过你这个名字。”

    黄舸握着船的手指紧了些:“嗯,算起来我们认识快一年了。”

    “是啊。”梁生感叹着,“阿舸,你觉得这里的生活怎么样?”

    “园境吗?很快乐。”黄舸回答。

    梁生呼出一口白气:“倘若我有机会早些认识你该多好。”

    船只摇摇晃晃,开始穿越桥洞,水和船桨击打的摇橹声在桥洞空腔里回响得更加清脆,每一拍都打在黄舸的心上。

    太阳逐渐落下,天色暗了下来。

    黄舸看向梁生,但桥底实在太暗,她看不太清梁生的脸,只能看到梁生微微垂下了眼帘。

    她心底忽然泛起一股悲伤,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安慰的话,比如,我们这不是认识了嘛,还有以后很多的日子。

    但黄舸说不出口,因为他们注定没有以后,她也不想骗他。

    船缓缓驶出桥洞,微弱的天光落在了黄舸的身上,随后落在梁生的脸上,少年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梁生,虽然我与你,与大家认识不到一年,但我很高兴我的生命里有过这样的时刻,特别是那些,与你相处的时刻。”

    黄舸看着他认真说道。

    梁生笑着点头:“我也是。”

    “舟舟,我希望你以后的日子里能健康平安。”

    黄舸听着梁生突然补充了这一句,心中疑惑:“嗯?怎么突然祝福起我来?”

    梁生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看着她。

    他起身换了位置划桨,促使船身转了个方向,然后张口说道:“舟舟,你回头看。”

    黄舸缓缓回头看向前方,眼前沿岸是满树冬樱绽放,和现实家乡的冬樱花无异,也和之前梁生与她一起在图纸上画的场景无异。

    黄舸轻笑一声回头问道:“梁生,你是不是早就找到了此处?”

    梁生看着眼前一树一树桃红色的樱花,眼中闪过落寞,随即又回到了平静。

    夜风恰好在此刻袭来,裹挟着粉色的花瓣洒落在两人身上。

    梁生拾起一朵落在船里的樱花递给黄舸:“舟舟,生辰快乐。”

    他放下了船桨,让小船就这样漂浮在水面上。

    黄舸接过那朵花呆呆地看着,不知何时,她的眼中竟噙着些泪水。黄舸扶住船椽探身向前,然后在对方的唇上轻点了一下。

    “阿舸……”梁生的声音有些沙哑。

    黄舸捏紧了斗篷,颔首将发烫的脸颊藏在毛领里,扑闪着眼睛看他,“花不尽,月无穷,与君两心同。”

    “与君两心同。”

    梁生重复着,然后低头一笑:“这便够了。”

    身后的桥洞上悉数站起四个人影。

    “梁生,你小子打算要让我们蹲多久。”邓珞珞首先站了起来,嚷嚷道:“我腿都麻了。”

    沈磊也在旁边起身吐槽着:“我为什么要陪你们一起干这种事情。”

    “你俩真是不解风情。”林轩拉着身侧的徐以禾站了起来,徐以禾提起手里的篮子对着船上的两人说:“快点靠岸,准备的点心都快凉了。”

    梁生招了招手应道:“好。”,然后拿起船桨拨弄起水浪。

    邓珞珞跑到岸边帮忙拉住船只停泊:“你俩说啥悄悄话呢?”

    “我说,我认识你们真是太幸运了。”黄舸跳说道。

    “啧,肉麻。”邓珞珞笑着,伸手扶了把两人,“走吧,我们找到一处绝佳观赏地。”

    在一株较大的樱花树下有一块平坦的地方,六人放上蒲团,在中间放了个取暖的炭炉,便围坐一圈。

    “林轩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邓珞珞问。

    “梁生之前问我有没有听说过冬天开的樱花,然后我打听了花的习性,便试图找找,竟然发现这处地方。”

    “这山脚处看起来荒山野岭,却也有修整过的痕迹。”沈磊说。

    “或许是前人来打理过,后来被人遗忘了。”邓珞珞接道。

    沈磊看着黄舸皱着的眉头好奇道:“寿星怎么一副不开心的模样?是我们安排得不合心意吗?”

    黄舸叹了口气:“我原本在厨院订好了饭菜,现在都不去拿,那我应该怎么和厨院解释?”

    其余五人笑了起来,徐以禾宽慰她:“我们早就帮你去厨院取消了。”

    五人为黄舸准备生辰惊喜时也去厨院订了些点心,听闻黄舸也订了饭菜,猜到应是想到一块去了,便提前替她取消了订单。

    黄舸现下恍然,然后举起了酒杯:“那……真是多谢各位了。”

    其余人也举杯庆贺道:“祝阿舸,生辰快乐!”

    月亮如水,透过枝叶洒在少年们的身上,空气中充斥着清冷的花香。冬夜虽冷,但有友人相伴,心中便是暖的。

    喝酒喝到尽兴时,邓珞珞突然起身,他举杯对着苍穹道:“敬乾坤美景!”

    众人举杯附和:“敬乾坤美景!”

    林轩接过了对方的话,举杯道:“敬天地温柔。”

    “敬天地温柔!”

    黄舸看着眼前此景,她也举起了杯中酒酿:“敬我们。”

    “好!”

    “敬我们。”

    愿岁岁可如今朝,虽今朝永不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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