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三更,白颜卿的营帐中依然灯火通明,时时有士卒进出传令。

    薛子扬,就是之前船上的那个青年,不知道多少次从帐外探进脑袋,似乎对水师司马的作息时间欲言又止,这时白颜卿抬起头,“夏悠然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她前半个时辰很安静,然后她就开始和看管她的守卫攀谈,主要是说她想见您。”

    “那把她带进来吧。”白颜卿轻描淡写道。

    薛子扬有些犹豫:“万一她是刺客……”

    白颜卿停下笔,眼角流露出一丝笑意:“那我更要单独会会她了,不然怎么让她露出马脚?”

    不一会,两个重甲配剑的士兵带着夏悠然走了进来,然后依令阖闭帐门。

    烛火摇曳,寂静似乎化为滔滔江水,将二人与外界隔绝开来。

    夏悠然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她几乎不敢抬头看对方,寒冰般的目光使她确信如果对方想要动手的话,自己恐怕来不及发出一声叫喊就一命呜呼了。

    白颜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这样一个瘦小单薄的女孩,在被追杀的情况下还能强作镇定,与柔若无骨的寻常女子不同,他不禁暗自赞叹。可是,凭着长期从军的直觉,她的那双眼睛实在是让人心生警惕,活像是一头盯着羊的狼。

    更何况,如今曲纶刚平定了北方,恰好在这个时候夏白虹在虞风县被抓,又恰好被她逃了出来,恰好被江北发现并被她逃脱,如果没有串谋未免也太巧了些。

    夏悠然被盯得头皮发麻,终于鼓起勇气开口道:“白,白将军,我和父亲十几年来一直安分地在生活,如今申公术串通曲纶扣押了父亲,您……智勇双全、心善仁德,求您救他。”

    白颜卿漠然地看着她:“我要收拾申公术这个叛徒,和怎么处置你们有什么关系?”

    ……夏悠然感觉凉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她为什么会抱有幻想呢,白颜卿是什么人,他冷眼旁观过多少人的死亡,要想让他答应救父亲,非得用强硬的手段不可。夏悠然用余光估计着两人的距离,太远了,这样直接扑上去显然没有胜算,不如……

    于是她抬起头,一改刚才乞求之态,大声道:“小人不明白,杀了我们有什么好处,无非是让虞风县人人自危,让曲纶得偿所愿罢了。曲纶是给了您多少好处,让您上赶着去当他的狗?既然这样,何必绕那么多弯子,不如直接开城投降——”

    腾得一声,桌子翻了,夏悠然还没有把优美的话语说完就被已经狠狠地钳制住了,属于军人的骨节分明又粗糙的手死死地掐着她的脖子,让她几近窒息。

    白颜卿眼底寒意愈深:“再胡言乱语,信不信我立刻掐死你。”

    “对不起,”夏悠然艰难地开口,声音颤抖地几乎连不成调,“对不起,我罪该万死,我……我不得不这么做。”

    两人的目光顺着她的声音滑落下来,只见夏悠然的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把匕首——她趁刚才混乱的一瞬间从身后架子上抓来的——同时将全部的火灵都聚集在了刀尖上,此刻正对准了白颜卿的腹部。

    “你不怕死?”半晌,白颜卿说道,他的目光深沉,却看不到一点惊讶或慌张。

    “怕……怕又有什么用?白将军身份尊贵,该比我更怕死才对。”夏悠然抬眼,直视着那如霜如钩的目光。她的眼里好像燃烧着火焰,为毫无血色的面孔增添了一分悲壮。幽幽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宇内响起,“如果您不愿救我的父亲,我只好效仿先人,伏尸二人,流血五步。”

    “是夏白虹教你这么做的?”

    “手无寸铁的人没有谈条件的资格,这样的道理不需要人教吧。”夏悠然深吸一口气,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

    “我猜你接下来要说,你的这身本事,也是无师自通的喽。”白颜卿冷哼一声,揶揄道。

    “武艺是父亲教我的,但灵术是我自己学的。”

    白颜卿微笑着看着她。

    夏悠然尽管被看得发毛,还是硬着头皮说出了早已在心里演练过无数遍的口供。首先,夏白虹从没有告诉过她关于灵力的事,毕竟那些书都被烧了,其次,灵术是那个黑衣怪人交的,毕竟死无对证,其余的部分,比如如何被夏白虹赶走,如何在去而复返后偷听到申公术的谈话等等都是如实叙述。

    “听你的描述,夏白虹竟然是一个安分守己的老实人了?”白颜卿眼底的笑意愈深,“你该不会不知道,夏白虹是金玥璃一手培养的禁军统领,灵术深得真传,全盛时期说是以一挡百也不为过,他手下的亡魂又何止千万!”

    完,她确实不知道。

    夏悠然简直想仰天长啸,她怎么知道夏白虹为什么能十多年装得跟没事人一样,对自己的身份完全守口如瓶?是啊,作为女儿,她却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她暗暗咬牙,这笔账回头再算,就算夏白虹干过再惊天动地的勾当,也必须让白颜卿相信他在这件事中就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谁让他是她的父亲呢!

    “可人是会变的啊,士别三日就应刮目相看,何况是十年。”夏悠然小心地斟词琢句,重新鼓起勇气道,“我父亲要是有您说得那么神通广大,怎么可能会被那帮鼠辈抓走?他分明就是一个,一个怂包!一个总是想着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普通人!”她仰着头,不忿地看着白颜卿,直觉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白颜卿一阵无语,他觉得夏悠然的每句话都很荒谬,充满了招摇撞骗的意味,可是荒谬中竟然透露出一丝诡异的合理,毕竟在端了申公术的老巢之前,他还抓不到这个故事里面有什么把柄证明她在撒谎。

    “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和父亲只想安稳地过日子,我们真的没有什么阴谋,求您救救他。”夏悠然的语气软了下来,“而且,我,我什么都能干,只要您救我的父亲,就是做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罢了,等见到夏白虹,自然知道你说的是不是谎话。”白颜卿道。

    这句话在夏悠然听来简直如同天籁,她急忙将匕首收了回来,然后语无伦次地说道:“谢谢您,我……一时情急才……绝、绝不是故意冒犯,您大人有大量,在下感激不尽。”事实上如果不是白颜卿一直掐着她的脖子,她大约会激动地跪下来磕几个头。

    白颜卿冷笑一声:“如果我是你,不会做这种不自量力的事。”随着他平铺直叙的语调,夏悠然手中的匕首一下子粉碎,被击破的火灵四处飞溅。

    夏悠然骤然睁大双眼。

    扼着她咽喉的手不着痕迹地松开了,白颜卿推门走了出去。

    夏悠然沿着墙滑了下来,这才感觉到腿早就已经被吓软了。跪坐在地上的那一刻,她仍有种虚幻不真实的感觉,然而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仿佛几天以来的恐惧,委屈,心惊胆战都在瞬间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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