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片刻温存
白颜卿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心中不禁感叹，印象中低矮的橘树竟已经长得与楼平齐了，时光的流逝在斑驳的墙壁上留着痕迹。
恰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疑惑的目光落在白颜卿的身上，霎时小孩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后响起一阵惊喜的叫声：“爹爹！是爹爹回来了！”
小团子刺溜一下扑到父亲的怀里，然后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道：“爹爹不在的这两年，茗儿每天都有认真练武，没有片刻懈怠。”他咧开嘴时能看见一只门牙掉了，莹莹一排中缺了一小块，尚未脱去孩提的稚嫩，却又俨然已是个大人。
白颜卿捏着小孩软软糯糯的脸，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片刻后他说道：“两年不见，茗儿是个男子汉了。”
小东西听了父亲的夸奖，手上抱得更紧了，把脸深深地埋在父亲宽实的胸膛上。
茗儿，爹绝不会让你过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却不能像寻常父亲一样陪着你，教你读书练武，你现在可能还不明白，你是白家的子嗣，是我白颜卿的儿子，花团锦簇背后必然承担难以言说的苦痛，可这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实在太残酷了。
要是生命能永远在此刻停留，该有多好！
“好了茗儿，自己出去玩吧，你父亲一路奔波，肯定累了，快让他好好歇歇。”柔风般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白颜卿抬起头，他的妻子正斜倚在门框上，未挽的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涌动着久别重逢的欣悦与酸涩，却像是有意克制着，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白洛茗乖巧地答应了一声，便蹦跳着跑去院子里玩去了，白颜卿反手合上门，两人相视而立。一阵微风拂过，窗外细细簌簌掉下橘树的叶子，像是落了一场雨。
他垂下的睫毛颤了颤，一开口才觉声音竟然有些发涩：“这两年我久不在府中，家里的事都是你一个人费心劳力，辛苦你了。”
“可你又要走了，对吗？”那双玲珑剔透的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般。
白颜卿叹了口气道：“你也听说了，曲纶下了战书，估计年前就会开战。”
“我……”周蘅吞吐着，“我想和你一起……”
“不行！”白颜卿闻言一把握住周蘅的胳膊，“你不能去。”周蘅低低地叫了一声，白颜卿意识到自己有点太过用力，急忙松开了点，但语气上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军中禁止携带女眷，何况，你留在这，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周蘅抬起脸，眼中泛着泪花，恐怕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没法对此无动于衷，“可我害怕，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出征，我一个人在夜里心惊胆战，我每次帮你修补铠甲，都害怕上面终有一天会沾满你的鲜血。”
白颜卿的语气缓和下来，“曲纶虽然兵多，却多犯用兵禁忌，不足为惧。我会平安回来的，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
“我不懂什么兵法，但其实你根本没有把握对么，每次你说谎的时候都会用左手摸一下脖子。”周蘅轻声说道，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但你知道的，我怎么忍心让你为难，只求你在战场上多爱惜自己的性命，想一想我，想一想茗儿……我会在巫祝面前，日夜为你祈福。”
水师司马厌恶鬼神之说，这是大曜士卒都知道的事，但这次，白颜卿并没有反驳。
第十五章
“你看这个。”清点完粮草物资、船备军械后，白颜卿把一卷皱巴巴的布扔给薛子扬，“把夏悠然交给廷尉之后发现的。”
只见上面写着：
“大司马麾下，民女夏悠然谨拜。
仆自知多次言行冲撞，皆赖将军宽宏大量，得以幸免，深感惭愧。兼之救命之恩，虽结草衔环无以回报。愿入伍从军，以报答一二。”
薛子扬不禁感到头皮发麻，大曜募兵是欢迎自荐的，也不限女性，但这主要是面向良家子，也会有一些民间侠客，不过身世都算得上清白，绝没有招募敌国后裔的先例，要是被御史台的那帮老家伙知道……
“暗卫传信回来，已经证实了他们父女说的话，夏悠然是因为银月铁骑徐川雨的拜访而接触了灵术。”白颜卿继续说道，脸上继而浮现出嘲讽的笑容，“也就是说，她在几乎无人指导的情况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掌握了鬼火金花，莫非真是天才不成。”
“何况江南本是水灵聚集之地，大曜子民也最擅长操控与水有关的灵术，她却最先觉醒火灵，就像……”
金玥璃。
两人心照不宣，那个将灵力传于世间的妖女。
“那……您打算怎么做？”薛子扬一时失语，干巴巴道。
“因为情况特殊，廷尉还没有定下判决，纳入军中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日后都按军法处置便是。”白颜卿叹了口气，“但要是不能为我们所用，就只能……”
一展才华，或者，死。
“也许可以给我试试？”恰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打破了帐内微妙的氛围，水蓝色的戎装在门口一晃，露出女子俊朗的面容。她眨了眨眼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我是来汇报的，正好听到你们谈话就在外面多站了一会。”
“尹星？”薛子扬不满地嘟囔道，“乱打什么岔。”
“不是就说一种思路嘛，”尹星冲他翻了个白眼，随后正色向白颜卿抱拳道，“白将军，会灵术的人实在吃紧，灵射营每次募兵都招不满，又正好不限男女，因而下官斗胆提议。”
“这怎么行？你是不知道，”薛子扬立刻反驳道，“这丫头片子不仅善用火灵，而且企图刺杀白将军，谁知道她现在安的什么心，这样危险的人怎么能留在军队里面？”
“竟然有这种事，那确实需要谨慎。”尹星略显惊诧，又半开玩笑道，“但话说回来好像就你最没资格谈这个吧，当年是谁要和白将军单挑来着？”
薛子扬瞪了她一眼，但又不好发作，于是两个人同时看向白颜卿。
白颜卿沉吟片刻，脑中转过千百种思虑，终一锤定音道，
“我给她一个机会。”
“唉……”夏悠然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虽说是窗户，其实全用铁板从外面封死了，一点阳光都投不进来，全靠进来送饭的狱卒才能猜出大致的时间。
她和父亲一到余杭就被带到了诏狱分别关押，接连几天被盘问各种问题。由于尚未被定罪，不用穿戴囚服刑具，饭菜也是一应俱全，除了被限制自由外，竟算享受了一次皇家待遇。
在大片空闲时间中，夏悠然间歇性地对未卜的命运担忧，更多时候则充满疑问和好奇，比如为什么虞风那边的人都对灵术讳莫若深，但军队里却随意使用一点也没有负担？比如她实在没机会问的关于父亲在金玥璃手下当差的往事。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和交谈声，随后是咔哒咔哒一串声响，夏悠然抬起头，思绪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门开了，一个身着轻甲的小将军走了进来，但他看上去一脸不耐烦，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仿佛从鼻孔里哼出来几个音：“夏悠然？”
夏悠然刚一点头，小将军便转过身去，丢下几个几乎听不见的字：“跟我走。”
夏悠然快步跟着对方一路走到户外，只见院子里拴着两匹马，小将军把缰绳抛在她手里，然后径直上马，飞驰而去，仿佛多说一句话就会把他累死似的。
夏悠然来不及抱怨，立刻拉住缰绳，左脚一蹬翻身上马，一夹马肚追了出去。
小将军用余光瞥见夏悠然熟练轻盈的动作，也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风景在身旁快速流动变换，两旁行人渐稀，直至江边。千艘大小不一的战船正陆续靠港，在大江上星罗棋布。很快，四方规整的营垒在前方若隐若现。
“这，这不可能！” 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沙盘上的摆件被震得叮当作响。
“卢邻，不要大呼小叫的，我们都看见了。”尹星平静道。
“她就是纸上谈兵！”卢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口中不服道，“要是在战场上，这样规模的部署一定会被发现，她不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才怪！”
尹星冷笑一声：“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你见她年纪小，又是初如军营，便心生傲慢。”她的音量陡然转大，“输了就是输了，还胡搅蛮缠，你要点脸！”
四下议论声霎时消失，卢邻脸色惨白。尹星摆了摆手，语气稍缓：“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滚去操练，再犯这种冒进的错误，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夏悠然看着卢邻蔫了下去，潦草地一抱拳，然后垂着头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尹星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原本只是想争取一下，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战事近在眼前，最多有十天的时间训练，所以她是按照每年秋天军队都试的标准考核的。
可没想到，夏悠然的表现相当出色，无论是拔距、射御、角抵等常规都试内容，还是对灵力的操控。尹星最后索性让夏悠然和卢邻在沙盘上模拟作战，然后就有了刚才让人大受震撼的一幕。
夏悠然故意露出破绽，引诱对方深入，然后绕到后方切断补给。卢邻虽然运用了各种战术，一直攻入夏悠然的腹地，但奈何补给中断，被逼到了进退维谷的窘境。
如果说夏悠然的一身武艺还可以勉强可以理解，但连兵法谋略都懂就太夸张了吧？难不成夏白虹在教育女儿的时候是左手《六韬》右手《孙子兵法》吗？这真的很难不怀疑是要培养细作啊！
如果不是细作的话，这一切也太不可思议了，因为她完全理解一个女孩想要投身行伍有多困难。就拿尹星自己而言，她的父亲是当朝将军，她的三个兄长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于是她从小就被当儿子培养，拥有最先进的训练条件和资源，这一路上尚且没少受过白眼，更何况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据她所知，她们连到学堂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她真的有点后悔了——尹星阻止自己的目光瞟向军帐两侧，如果夏悠然有任何异动，就会被细若发丝的暗器割破喉咙。
如果是在往常，千里马遇伯乐，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故事。可是现在，夏悠然的表现好一分，她心头的折磨就重上一分。
夏悠然啊夏悠然，尹星暗自叹息，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该有多好。
“最后一个问题，”尹星深吸一口气，去除杂念，“无论你过去是按什么准则行事，一旦选择入伍，事事当以军法为先，你的灵力不属于你，而属于营，什么时候使用、如何使用都完全听命于你的长官，明白吗。”
夏悠然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明白。”
尹星脸色和缓几分：“从今起你就加入灵射营了，一会有伍长带你熟悉军法事项。”
夏悠然郑重地抱拳施礼，随后向着尹星的背影喊道：“我会像您证明，我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
尹星身形一顿，转过身来，夏悠然第一次认真看她的样貌，如同宝石般带有棱角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平添一丝英气，明亮濯然的目光中似乎翻涌着某种情绪。
只听对方道：“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从来与男女无关。”
白颜卿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心中不禁感叹，印象中低矮的橘树竟已经长得与楼平齐了，时光的流逝在斑驳的墙壁上留着痕迹。
恰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圆滚滚的小脑袋从里面探出来，疑惑的目光落在白颜卿的身上，霎时小孩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后响起一阵惊喜的叫声：“爹爹！是爹爹回来了！”
小团子刺溜一下扑到父亲的怀里，然后抬起头，一脸认真地说道：“爹爹不在的这两年，茗儿每天都有认真练武，没有片刻懈怠。”他咧开嘴时能看见一只门牙掉了，莹莹一排中缺了一小块，尚未脱去孩提的稚嫩，却又俨然已是个大人。
白颜卿捏着小孩软软糯糯的脸，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片刻后他说道：“两年不见，茗儿是个男子汉了。”
小东西听了父亲的夸奖，手上抱得更紧了，把脸深深地埋在父亲宽实的胸膛上。
茗儿，爹绝不会让你过颠沛流离，寄人篱下的日子，却不能像寻常父亲一样陪着你，教你读书练武，你现在可能还不明白，你是白家的子嗣，是我白颜卿的儿子，花团锦簇背后必然承担难以言说的苦痛，可这对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实在太残酷了。
要是生命能永远在此刻停留，该有多好！
“好了茗儿，自己出去玩吧，你父亲一路奔波，肯定累了，快让他好好歇歇。”柔风般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白颜卿抬起头，他的妻子正斜倚在门框上，未挽的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她的眼眶微微泛红，眼中涌动着久别重逢的欣悦与酸涩，却像是有意克制着，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白洛茗乖巧地答应了一声，便蹦跳着跑去院子里玩去了，白颜卿反手合上门，两人相视而立。一阵微风拂过，窗外细细簌簌掉下橘树的叶子，像是落了一场雨。
他垂下的睫毛颤了颤，一开口才觉声音竟然有些发涩：“这两年我久不在府中，家里的事都是你一个人费心劳力，辛苦你了。”
“可你又要走了，对吗？”那双玲珑剔透的眼睛就像是会说话一般。
白颜卿叹了口气道：“你也听说了，曲纶下了战书，估计年前就会开战。”
“我……”周蘅吞吐着，“我想和你一起……”
“不行！”白颜卿闻言一把握住周蘅的胳膊，“你不能去。”周蘅低低地叫了一声，白颜卿意识到自己有点太过用力，急忙松开了点，但语气上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军中禁止携带女眷，何况，你留在这，我才没有后顾之忧。”
周蘅抬起脸，眼中泛着泪花，恐怕任何铁石心肠的人都没法对此无动于衷，“可我害怕，你知不知道每次你出征，我一个人在夜里心惊胆战，我每次帮你修补铠甲，都害怕上面终有一天会沾满你的鲜血。”
白颜卿的语气缓和下来，“曲纶虽然兵多，却多犯用兵禁忌，不足为惧。我会平安回来的，像以前任何一次一样。”
“我不懂什么兵法，但其实你根本没有把握对么，每次你说谎的时候都会用左手摸一下脖子。”周蘅轻声说道，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微微一僵，“但你知道的，我怎么忍心让你为难，只求你在战场上多爱惜自己的性命，想一想我，想一想茗儿……我会在巫祝面前，日夜为你祈福。”
水师司马厌恶鬼神之说，这是大曜士卒都知道的事，但这次，白颜卿并没有反驳。
第十五章
“你看这个。”清点完粮草物资、船备军械后，白颜卿把一卷皱巴巴的布扔给薛子扬，“把夏悠然交给廷尉之后发现的。”
只见上面写着：
“大司马麾下，民女夏悠然谨拜。
仆自知多次言行冲撞，皆赖将军宽宏大量，得以幸免，深感惭愧。兼之救命之恩，虽结草衔环无以回报。愿入伍从军，以报答一二。”
薛子扬不禁感到头皮发麻，大曜募兵是欢迎自荐的，也不限女性，但这主要是面向良家子，也会有一些民间侠客，不过身世都算得上清白，绝没有招募敌国后裔的先例，要是被御史台的那帮老家伙知道……
“暗卫传信回来，已经证实了他们父女说的话，夏悠然是因为银月铁骑徐川雨的拜访而接触了灵术。”白颜卿继续说道，脸上继而浮现出嘲讽的笑容，“也就是说，她在几乎无人指导的情况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掌握了鬼火金花，莫非真是天才不成。”
“何况江南本是水灵聚集之地，大曜子民也最擅长操控与水有关的灵术，她却最先觉醒火灵，就像……”
金玥璃。
两人心照不宣，那个将灵力传于世间的妖女。
“那……您打算怎么做？”薛子扬一时失语，干巴巴道。
“因为情况特殊，廷尉还没有定下判决，纳入军中也未尝不是一种办法，日后都按军法处置便是。”白颜卿叹了口气，“但要是不能为我们所用，就只能……”
一展才华，或者，死。
“也许可以给我试试？”恰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打破了帐内微妙的氛围，水蓝色的戎装在门口一晃，露出女子俊朗的面容。她眨了眨眼睛，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说道：“我是来汇报的，正好听到你们谈话就在外面多站了一会。”
“尹星？”薛子扬不满地嘟囔道，“乱打什么岔。”
“不是就说一种思路嘛，”尹星冲他翻了个白眼，随后正色向白颜卿抱拳道，“白将军，会灵术的人实在吃紧，灵射营每次募兵都招不满，又正好不限男女，因而下官斗胆提议。”
“这怎么行？你是不知道，”薛子扬立刻反驳道，“这丫头片子不仅善用火灵，而且企图刺杀白将军，谁知道她现在安的什么心，这样危险的人怎么能留在军队里面？”
“竟然有这种事，那确实需要谨慎。”尹星略显惊诧，又半开玩笑道，“但话说回来好像就你最没资格谈这个吧，当年是谁要和白将军单挑来着？”
薛子扬瞪了她一眼，但又不好发作，于是两个人同时看向白颜卿。
白颜卿沉吟片刻，脑中转过千百种思虑，终一锤定音道，
“我给她一个机会。”
“唉……”夏悠然百无聊赖地靠在窗边。虽说是窗户，其实全用铁板从外面封死了，一点阳光都投不进来，全靠进来送饭的狱卒才能猜出大致的时间。
她和父亲一到余杭就被带到了诏狱分别关押，接连几天被盘问各种问题。由于尚未被定罪，不用穿戴囚服刑具，饭菜也是一应俱全，除了被限制自由外，竟算享受了一次皇家待遇。
在大片空闲时间中，夏悠然间歇性地对未卜的命运担忧，更多时候则充满疑问和好奇，比如为什么虞风那边的人都对灵术讳莫若深，但军队里却随意使用一点也没有负担？比如她实在没机会问的关于父亲在金玥璃手下当差的往事。
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和交谈声，随后是咔哒咔哒一串声响，夏悠然抬起头，思绪一下子被抛到九霄云外。门开了，一个身着轻甲的小将军走了进来，但他看上去一脸不耐烦，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仿佛从鼻孔里哼出来几个音：“夏悠然？”
夏悠然刚一点头，小将军便转过身去，丢下几个几乎听不见的字：“跟我走。”
夏悠然快步跟着对方一路走到户外，只见院子里拴着两匹马，小将军把缰绳抛在她手里，然后径直上马，飞驰而去，仿佛多说一句话就会把他累死似的。
夏悠然来不及抱怨，立刻拉住缰绳，左脚一蹬翻身上马，一夹马肚追了出去。
小将军用余光瞥见夏悠然熟练轻盈的动作，也不禁露出惊异之色。
风景在身旁快速流动变换，两旁行人渐稀，直至江边。千艘大小不一的战船正陆续靠港，在大江上星罗棋布。很快，四方规整的营垒在前方若隐若现。
“这，这不可能！” 一拍桌案站了起来，沙盘上的摆件被震得叮当作响。
“卢邻，不要大呼小叫的，我们都看见了。”尹星平静道。
“她就是纸上谈兵！”卢邻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口中不服道，“要是在战场上，这样规模的部署一定会被发现，她不被我打得落花流水才怪！”
尹星冷笑一声：“到底怎么回事你自己清楚，你见她年纪小，又是初如军营，便心生傲慢。”她的音量陡然转大，“输了就是输了，还胡搅蛮缠，你要点脸！”
四下议论声霎时消失，卢邻脸色惨白。尹星摆了摆手，语气稍缓：“这里没你的事了，赶紧滚去操练，再犯这种冒进的错误，小心我扒了你的皮！”
夏悠然看着卢邻蔫了下去，潦草地一抱拳，然后垂着头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尹星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她原本只是想争取一下，并不抱多大希望，毕竟战事近在眼前，最多有十天的时间训练，所以她是按照每年秋天军队都试的标准考核的。
可没想到，夏悠然的表现相当出色，无论是拔距、射御、角抵等常规都试内容，还是对灵力的操控。尹星最后索性让夏悠然和卢邻在沙盘上模拟作战，然后就有了刚才让人大受震撼的一幕。
夏悠然故意露出破绽，引诱对方深入，然后绕到后方切断补给。卢邻虽然运用了各种战术，一直攻入夏悠然的腹地，但奈何补给中断，被逼到了进退维谷的窘境。
如果说夏悠然的一身武艺还可以勉强可以理解，但连兵法谋略都懂就太夸张了吧？难不成夏白虹在教育女儿的时候是左手《六韬》右手《孙子兵法》吗？这真的很难不怀疑是要培养细作啊！
如果不是细作的话，这一切也太不可思议了，因为她完全理解一个女孩想要投身行伍有多困难。就拿尹星自己而言，她的父亲是当朝将军，她的三个兄长实在烂泥扶不上墙，于是她从小就被当儿子培养，拥有最先进的训练条件和资源，这一路上尚且没少受过白眼，更何况是普通人家的女孩，据她所知，她们连到学堂读书的机会都没有。
她真的有点后悔了——尹星阻止自己的目光瞟向军帐两侧，如果夏悠然有任何异动，就会被细若发丝的暗器割破喉咙。
如果是在往常，千里马遇伯乐，该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故事。可是现在，夏悠然的表现好一分，她心头的折磨就重上一分。
夏悠然啊夏悠然，尹星暗自叹息，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该有多好。
“最后一个问题，”尹星深吸一口气，去除杂念，“无论你过去是按什么准则行事，一旦选择入伍，事事当以军法为先，你的灵力不属于你，而属于营，什么时候使用、如何使用都完全听命于你的长官，明白吗。”
夏悠然毫不犹豫地点头：“我明白。”
尹星脸色和缓几分：“从今起你就加入灵射营了，一会有伍长带你熟悉军法事项。”
夏悠然郑重地抱拳施礼，随后向着尹星的背影喊道：“我会像您证明，我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
尹星身形一顿，转过身来，夏悠然第一次认真看她的样貌，如同宝石般带有棱角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平添一丝英气，明亮濯然的目光中似乎翻涌着某种情绪。
只听对方道：“聪明秀出谓之英，胆力过人谓之雄，从来与男女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