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萍死了。

    得知她的死讯时,我正被身后的同学推搡着,随波逐流迈下楼梯,赶往下一间教室上课。

    电量耗尽后强制关停的手机被我打开,意料之外的微信头像从屏幕的正上方弹出。

    她死在一个微雨蒙蒙的早晨,死在十月的倒数第二天,死在我生日的一周前。

    —

    和程萍的相遇始于何时,我已记不大清。与她有关的记忆,是模糊的、破碎的,最早可以追溯到在那间土坯房里度过的时光。

    灰白田字窗棂用薄薄一层纸糊住,微弱枯黄的月光投射进来,照在那张用砖头与木质栈板堆叠的床上。

    那个年纪的我死倔,稍有不如意便啼闹不已,拉扯着嗓子哭喊。

    夜是寂静的,远方轨道上呼啸而过的火车鸣笛,将仲夏辗转反侧的人唤醒。

    “妮妮,别哭了,我抱着你去外边转一圈好不好?”程萍说着话,从床对面的漆红坐柜上拿起跨栏背心往身上套,摸黑要将我抱起来。

    可我哪里会如她所愿呢?泥鳅一样擦着她的手溜走,借着月亮的余晖在床上逃窜,边跑边用手背将强行挤出来的几滴眼泪抹去。

    也是这个时候我才想起来,程萍舍不得开灯,我可以如同往常一样只打雷不下雨。

    程萍坐在床边,探出一只脚向下,试探着去够那双用现代审美来看,土到掉渣的水晶拖鞋,趿拉上。

    她转过身,重重叹了口气,“家里没有白糖了,小卖店也都关门了,明天再要行不?”

    我当然不会同意折中的办法,因为知道明天一定会得到白糖,这并不属于额外附赠的奖励,开始更加卖力地表演哭泣。

    在我与她的右手边,程萍的丈夫,那个一直保持沉默的男人终于有了反应。

    “她想吃就吃吧,我抱着她去买点。”

    【叮咚,欢迎进入逃生游戏往生当铺分店。】

    【嘻嘻!在这里你可以体验急剧惊悚的剧情。嘻嘻!逃不出来的话会死掉哦~嘻嘻!】

    【你已成功进入第一副本——景华加工厂,请及时完成系统赋予的任务,如有违背,后果自负。】

    古怪空灵的提示音过后,一阵眩晕感袭来,陈晷彻底失去意识。等到她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诡异的房间里,屋外电闪雷鸣。

    昏黄的老式灯泡在头顶晃晃悠悠的亮着,时不时发出滋滋的声响。四面的墙壁贴着凌乱的海报,墙脚上贴的白色瓷砖上满是黑色的污垢,瓷砖的拼接处长满了青苔,甚至还有几个地方已经冒出小蘑菇。

    一张床摆在正对门的位置,旁边的桌子上摆着一个茶壶和几个倒扣着的陶瓷碗。门的后面贴了一面镜子,上面是满是口红涂抹出的红色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还有一股霉味。陈晷走到窗前,倏地拉开窗帘,抖落下来的灰尘被她吸入鼻腔,开始不停地打喷嚏。正巧闪电划过天空,她眼睛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似乎有两个墨绿色的发光物体。

    她将虚掩着的窗户推开,身体往前探出一些,想要仔细确认一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让她本就不美丽的心情一下子跌进谷底。方才那两个发光的东西也毫无踪影,兴许只是看错了。

    关上窗户,陈晷无声地环视四周,接着走到桌子前将水壶的盖子取下来,不等她凑过去仔细检查,一股腐烂的酸臭味直冲鼻腔。

    陈晷神情呆滞地站在那里,唇色惨白,眉毛微皱,喉咙动了动,看上去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过了几秒钟,她用手捂住口鼻,快速走到窗前推开,顾不得淋在身上的雨水,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过了许久,她终于缓了过来。

    陈晷仿佛泄了气般,身体顺着窗边的墙壁滑下,跌坐在地板上。

    她想不明白,自己一定是昏了头,才会被岚姨的花言巧语蒙骗,跑到这里来参加这个逃生游戏。

    【叮咚~察觉到玩家消极游戏情绪,如不尽快改正,后果自负哦~】

    陈晷不为所动。

    【叮咚~玩家如果再不积极游戏,会被强制处罚的哦。】

    陈晷因为脚麻起身活动了一下四肢,继而躺在地板上,用右手充当枕头,闭上眼睛准备睡一觉。

    【叮咚~…】

    没等系统说完,陈晷倏地起立,从地上爬起来。系统以为她改过自新,刚想用自己“充满磁性”的声音夸一夸她,只见陈晷径直走向角落里的小床,从上面取下一套被褥和一个枕头,拍了拍上面的灰,紧接着将它们放在地上铺好,舒舒服服地躺下来。

    系统:……孺子不可教也!!!

    过了好一会,系统的声音也没有再响起,陈晷心领神会,心中暗道:这个系统也就是一个雷声大雨点小的主,就算不做任务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

    这样想着,陈晷觉得自己有些困意,翻了个身面向了窗户对面的墙壁那一本,伸出右手拢了拢被子,又想将枕头往下拽一拽,没想到出乎意料摸到了一手湿热,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陈晷猛地睁开眼睛,将右手举到眼前,满手的鲜血映入眼帘,熟悉的反胃感再次袭来。

    不等她出现什么生理反应,墙壁上出现了一个黑影,不断变换着形态,陈晷顿时僵在原地,头慢慢地转向窗口,一个已经不能称的上人的东西正站在那里,头发被剃光,脸部血肉模糊,眼睛变成了两个大的空洞,还在不停地移动着。胳膊时而长在正常的位置,时而移动到头顶或胸前,整个人都像是一个流动的液体,正在试图穿过窗户向屋内爬开……

    陈晷:…我晕,我倒…

    一盆带着冰碴子的凉水从头上浇下来,陈晷的眼睛瞬间睁开。

    她伸手抹了一把脸,壮起胆子,看向摸到鲜血的那一块地方,枕头似乎自己动了起来。

    正所谓好奇心害死猫,陈晷想都没想直接伸手将枕头掀起来,一段肠子心肝肺正堆在那里慢慢蠕动,因为距离过近,陈晷还能看到心脏上突突的血管。

    “呕…呕…呕…”陈晷趴在窗口大吐特吐,许久才缓过来。

    这时,系统的提示音再次响了起来,只不过这一次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一个顽皮的孩童。

    【不要试图挑战我的底线,刚刚只是略施小惩,下一次的惩罚会更严重。】

    陈晷迅速点头,频率快到赶上捣蒜了。

    【叮咚~景华加工厂加载中…50%…68%…89%…100%…】

    【主线任务1:找出幕后黑手】

    【主线任务2:还原故事剧情】

    【特别任务:拯救神秘npc】

    【任务发布完毕,另有支线任务等待剧情解锁,下面讲述故事剧情。】

    【景华加工厂,自创立以来生意蒸蒸日上,可惜好景不长,在公司刚刚上市的时候一场意外发生,景华加工厂内所有人意外惨死,加工厂最终荒废。】

    【另外,本着人道主义精神,系统将为每名游戏玩家发放一只精灵,形态随机,为玩家提供优质的服务,祝好运。】

    冰冷的机械音自说自话地宣读完剧情就快速下线,与此同时,陈晷的身边出现了一只…阿飘,像极了漫画书上坏人死去突出的那口灵魂体,当然,漫画书也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陈晷喉结滚动,暗自咽下一口唾液,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兄弟,你醒着呢嘛?”

    【你好,主人~你的小作精上线辣~】

    稚嫩的童声响起。

    “小作精…”陈晷喃喃念叨了一遍问道:“是作天作地的小作精嘛?”

    【不,是作死的小作精,嘻嘻~】

    陈晷:…她真的是来帮忙的嘛…

    为了不再遭受刚刚的非人惩罚,陈晷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屋子里的恶心东西都在陈晷承诺认真游戏的时候消失了,但这也不能让她彻底安心下来。

    窗外的雨停了,天也渐渐亮了起来,一阵急促的锣声响起,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紧密的拍门声。

    “起来了,都起来了,早点开饭早点上工。”

    周围的屋子接连打开,又被用力关上,事到如今也再无后退可言。

    陈晷走到门前,左手搭在把手上,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做好心里建设后将门打开。

    大厅的中央摆着一张木制桌子,桌腿已经有些腐烂,上面的油漆已经干裂掉皮。桌子上摆着两个个90年代结婚时才会买的印有大红花盆子。一个装着包子,一个装着西红柿鸡蛋汤。

    “那边有碗有筷子,自己盛,动作快点,一会我来收碗筷。”

    做饭阿姨说完这句话,就磕着瓜子转身走了,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如果忽略她走后,地上留下的两道长长的血痕的话。

    陈晷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口,大门“咣当”一声,被摔上。一回头,一只细长白净的手伸在她的面前,手上端着一只瓷碗,里面装着两个大包子。

    “快吃吧。”

    来人很高,一头浅黄色头发,刘海几乎将眼睛遮住,颇有九十年代非主流的感觉,身上穿了一件深蓝色的工作服大褂,下摆处有不少油污,黑色裤子,脚下一双白色旅游鞋,刷的锃亮。

    很违和的穿搭。

    “好…好嘞,谢…”

    没等陈晷道谢,她已经转身离开了。碗里的包子又大又白,凑到鼻子下还可以闻到浓浓的肉香味,比她活着的时候吃到的都好。

    陈晷拿起一个包子,用力咬了一大口,毕竟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包子皮薄馅大,只是味道不太像是平常吃到的肉。

    她只觉得是自己长久没过吃东西,因此产生的错觉,凑到桌子前盛了一碗汤,一口蛋汤喝进肚子里,真是极致的享受。

    陈晷已经死了五年了,鬼魂是无法进食人间的食物的,如果不是来参加这个劳什子逃生游戏,恐怕她再也没机会品尝这些人间美味了。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不虚此行。

    “咯嘣--”

    不知名的东西硌住了她的牙齿,陈晷用舌头在嘴里动了几下,将不明物体送出来,用手拿住凑近一看——一颗牙齿,不是她嘴里掉下来的!

    视线移到另一只手端着的碗里,不知什么时候上面多了几根人的头发,再看那个盛汤的盆里,上面漂着几块指甲。

    陈晷心中一悸,全身开始满冷汗,一股冰冷的寒意袭来,让她有些小腿发软。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包子是人肉做的?只一瞬间,她的思维忍不住开始发散:什么人肉叉烧包、祖传包子铺等等,这个故事如同恐怖电影般在她头脑里放映。

    周围人视若无物地端着碗吃饭,陈晷甚至能看到有人用筷子挑起一坨头发送入口中。

    她不禁开始打退堂鼓,心中默念着:小作精!小作精!呼叫小作精!

    【主人~我来啦】

    【退出游戏!我要退出游戏!】

    【对不起主人~游戏一旦开启,若非死亡无法终端。】

    陈晷听到这话面色发白,把碗往地上一摔快步退到靠墙的地方。

    一旁的工人们看着她的举动没有说什么,快速扒完碗里的饭后纷纷走出大厅,没有多分出一个眼神。

    只有一个年纪较大,留着花白胡子的工人在大家都出去后走到她跟前,伸出暗黄褶皱,满是伤口的手拍了拍她的肩,

    “小陈啊,虽说主家的看中你,死心塌地要娶着你,但是你…你也不能太过火了啊…”

    说罢,叹了一口气也往出走了,步履有些蹒跚。

    而陈晷本人早已楞在原地,恐惧和恶心已经被她抛在脑后,只剩下一件事:这种游戏里还能出现情债??

    陈晷呆呆地走出大门,迎面跑来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身上带着一种说不上来的血腥味。

    “小桂,我好想你!”

    陈晷下意识地抱住他,两人相拥了好一会都没有分开。准确的说,是陈晷无法将来人推开,也不敢将来人推开,因为她刚刚看到,这个刚刚跑过来的小伙子根本没有影子!

    “怎么,你这个泥腿子该不会想靠着我弟弟一步登天吧。”

    一道明显带着不悦的声音响起,虽然话不中听,却实打实地解决了陈晷眼下的困境。

    她抬头看去,是那个不久前刚刚见过的男人。

    陈晷有些疑惑,她不太理解为什么刚刚还对她表现出善意的人此时又一脸的凶神恶煞,像是要将她拆骨入腹。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牢牢禁锢着她的男人终于松开了手臂,一面将她护在身后,一面对来人说道:

    “哥,你别为难她了,是我强迫她的,我…我我很喜欢她。”

    陈晷嘴角抽搐,比起安抚,身边男人的话更像是在挑事。毕竟一般情况下,任何一个哥哥在听到自己的弟弟对这个根本配不上她的女人这么维护后,只会更加恼火。

    “是嘛,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男人的视线在她们两个身上扫过,眼神阴郁冰冷,随即转身就走。

    陈晷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出神,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和“陈桂”的关系绝对不简单。

    刚刚看过来的眼神,更像是肥皂剧里男主面对背叛自己的恋人。

    “看够了嘛,看够了就快去上工,真是一个废物。”

    “……?”

    身边男人语气中透露着不屑与嫌恶,突然转变的态度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男人没有理会她,径直离开,朝着主家居住区域走去。

    整个工厂被一扇大门分隔开,门上的绿色油漆起了皮,又因为大雨脱落下来,露出已经生锈的红铁。门的左侧有一块已经有些腐烂的木质牌匾。上面有墨水写的字,因为年份久远再加上有大块的霉斑有些模糊。

    还没等她推开大门,刚刚变亮的天突然暗了下来,头顶红云密布。

    系统的机械音响起。

    【游戏副本部分页目残缺,时间线调整,请玩家随机应对。】

    一阵眩晕过后,她来到了一间客厅。

    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小男孩坐在正中央的木桌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个棕色的泰迪熊,腿一晃一晃的。

    许是察觉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他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很是可爱。当然,前提是忽略她嘴角和牙齿上的鲜血,3D立体全方位滚动的眼球,以及眼眶下两条血痕。

    陈晷又想吐了,但是在小男孩的注视下,她不敢有其她的动作。

    小男孩嘴里发出“嘻嘻”的笑声,从桌子上跳下来。走到陈晷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接着握住她的手往下拉,冰冰凉的,陈晷只觉得一阵寒气入体,同时又闻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

    陈晷顺势蹲下来,小男孩的脸慢慢靠近,两个往外涌着鲜血的眼眶与她对视,最后停在距离她两三厘米的位置。

    他的头轻轻向右歪斜,开口询问道:“是我妈妈请你来给我炖肉的嘛。”

    【叮咚~随机任务发布:完成主npc发布的任务——炖肉】

    “是…是啊,老板娘让我来炖肉的。”声音中有强装镇定的颤抖。

    小男孩抬起右手,指向屋外的一个方向。

    “肉在外面,你自己去取。”

    少女微微抿嘴,露出一个憨厚老实的微笑,走到门口的位置,掀开挂在门框上的帘子,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那个方向是整个工厂的大门口,墙边被一只白炽灯照亮,有四根伸出来的绳子,其中一根空着没挂东西,另外三根就有些骇人。

    它们都被鲜血染红,其中两根上挂着两个人,头朝下被黑色的布袋蒙上,好像电视剧里的死刑犯,另外的一根则绑着一只大黑狗,身上的皮从肚子那里被剥开,像是人拉开了胸前的拉链。

    眼睛睁的很大,冒着绿光。陈晷忽然想起自己一开始瞥到的那两个墨绿色的发光体,所以现在的时间线应该是雨夜之后。再联想到刚刚闻到的气味,可以推断出那个小男孩其实是……

    “阿桂姐姐,你怎么站着不动了,不是说要给我炖肉嘛。”一双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从她的腰侧摸上来,像是从背后抱住了她,小男孩变成了男人,也印证了她刚刚的猜测。

    只是,眼下的处境容不得她再想那么多了。

    男人看向墙角那边,倏地笑出了声,开口道:“我跟阿桂姐姐开玩笑呢,你不会生气了吧。”语气虽然是在开玩笑,却透露让她有些害怕。

    “肉我已经处理好了,就在里屋,不过在这之前,你先帮我把小黑抱进来吧,他被坏人吊在那里,又冷又饿。阿桂姐姐你这么善良,一定也会心疼的,对不对,嗯?”男人的手从她上半身划过,最终停在了后背,又轻轻用力将她往外推。

    “对…对,我心疼。”她不止心疼,还心惊,还肉疼。

    陈晷咽了咽口水,脚步缓慢,走到了墙角处。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那里,三根绳子下方的土地颜色要比周围的深一些,那里原本应该有一滩血的。

    背后的视线像是针一样扎在她的身上,陈晷不敢有其她的动作,上前一步抬起手臂,将绑着黑狗后腿的绳子解开,黑狗摔在了地上。

    “小黑!”男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将黑狗抱在怀里,抚摸着黑狗的头,亲了亲它的鼻子,然后抬起头看向陈晷,眼神中透露着埋怨。

    “你真是笨手笨脚的,都把小黑摔疼了。还不快滚去里屋炖肉。”

    男人将黑狗抱在怀里站起身,朝着陈晷踢了一脚,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一进到所谓的里屋,浓重的血腥味充满鼻腔,陈晷仔细一看,四周的墙壁上都是星星点点的血迹,还有带着鲜血的掌印,布局与她最初醒来时的房间一模一样。

    陈晷站在门口忍了几秒钟,而后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推开窗户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细长的手指扣在窗框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充血变红,一阵阵干呕声响彻房间。

    在她忍不住想要摆烂,让那个男人给她一个痛快的时候,系统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又在她的脑海里重复了几遍惩罚她的场景。

    陈晷打了个寒颤,头摇的像拨浪鼓,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我错了,不敢想了,不敢了。”

    五分钟后,她扶着墙根直起身体,脸色有些惨白。

    她伸手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又用手背擦去从眼睛溢出来的那一层生理性水雾。

    她后悔啊…

    如果不是贪吃又怕死,她就不会来到这个可怕的地方,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就在往生当铺来个痛快。

    呜呜呜……

    为了好好通关游戏,她不得不打起精神来。看着桌子上堆满的肉和脂肪油,以及放在地上盛满鲜血的大盆,陈晷陷入沉思与迷茫。

    正在她不知如何下手的时候,耳边传来系统的机械音:

    【叮咚,恭喜玩家达成成就:拯救小黑。】

    【叮咚,恭喜玩家完善剧情30%。】

    【恭喜玩家获得奖励【剁肉刀×1】】

    【恭喜玩家获得奖励【笔记本×1】】

    【叮咚,奖励已发放,请玩家继续游戏!】

    陈晷的手机凭空出现了两样东西,一把锋利的刀,和一本破破烂烂的笔记本。

    她把剁肉刀放在桌子上,视线停留在这本破破烂烂、满是污渍的笔记本上。

    啧,这本书不知道是从哪里掏出来的,上面甚至沾有长长的还能拉丝的粘性液体。

    陈晷忍着心底的恶心将本子翻开,这是一个日记本,她简略地浏览了一遍。

    ……

    “4月9日  晴

    今天又要吃药了。”

    “4月28日  晴

    我听到了她们的计划,真让我恶心。”

    “5月25日  雨

    我不好过,大家就都别想好过。”

    “6月27日  阴

    呵呵,是我的,这一切都该是我的!”

    “7月15日  大雨

    都去死!!!”

    “8月15日  大雨

    这种恶心的人就应该剁碎了喂狗。。。”

    ……

    这…好像是那个男人的日记。她抬起头,眼神落在桌子上的那一堆肉上。再看看一旁的剁肉刀,锋利的刀刃颜色暗沉,像是有一层凝固的血液包裹在上面。所以这些肉,其实是人肉?

    陈晷感觉周遭的空气在刹那间下降了几度。

    “扣扣扣——”

    敲门声响了起来,接着门从外面被打开。

    男人出现在门外,与之前见到的样子不同。一头利落的短发,穿着上世纪的黑色学生装,眼睛里是从前没有的天真单纯,脸上带着明朗的微笑。他就站在那里,对着陈晷微笑,轻声询问:

    “姐姐,饭做好了吗?”

    这样的打扮非但没有让陈晷放松,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你想吃什么呢?”她开口问道,语气有些犹豫。

    如果说时间点一直都在变换,那她所需要完成的主npc的要求是否会有所变化呢。

    “姐姐,要不我来做饭给你吃吧。”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手搭在陈晷的肩膀上,将她按到桌子前的凳子上。

    男人的脸凑到陈晷的耳边,陈晷眼睑微微下垂,看向她的手指,那里干干净净。

    “姐姐,你看着我做就好了。”她的视线落在那把剁肉刀上,轻声笑道:“原来姐姐已经给我准备好了。”

    少女举起剁肉刀,对着桌子上的肉乱砍一通,碎肉横飞,溅得四处都是。

    与此同时,陈晷的脑海里再次响起声音。

    【叮咚~恭喜玩家成功协助主npc完成【剁碎】心愿,任务【炖肉】已完成。】

    看来她赌对了。

    不同的时间点主npc的想法是不同的,上一个时间点的【炖肉】任务在她看到那个日记本的时候,已经自动变化成了【剁碎】,也算是她完成了任务。

    在这样想着的时候,男人已经停下了她的动作,桌子上成堆的肉块和脂肪油已经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肉泥。

    男人似乎用尽了力气,拿着剁肉刀的手垂下来又无力松开,剁肉刀顺势落下,恰好掉进了那一盆血水里。

    【叮咚~恭喜玩家完成支线任务:物归原主。】

    【恭喜玩家获得奖励【肉饼×2】】

    一瞬间,她的手里出现了一个油纸包,里边的两个肉饼,香气从纸张的缝隙中飘了出来。

    陈晷思索再三,打开纸包,然后把它递给少女:“先吃这个?”

    男人一愣,僵硬地转过身,走到凳子前坐下,拿起了一个肉饼咬了一口,慢慢咀嚼咽下。

    她缓缓开口道:“从前我哥哥经常给我买肉饼吃,可是后来,后来他就变了!”

    男人突然发狂,将眼前的桌子掀翻,把地上的盆子踢倒,最后将目光锁定在了陈晷身上,语气阴森地吼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如果不是你,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把你也吊在外面好不好,嗯?哈哈哈哈…”

    “咣当”一声响,房间的门从里面被推开,陈晷跑了出来。

    客厅里的灯泡“刺啦刺啦”地响着,时明时灭,让人更加害怕。

    身后是追出来的男人,手上拿着刚刚从血水中捞出的剁肉刀,白色衬衫因为血的浸染变成了深棕色,头发上还有几块剁烂的碎肉。他的眼睛通红,牙齿在口腔里咬的“咯吱”作响,整个人癫狂阴戾,像是从地狱中爬上来的恶魔。

    他一边跑一遍念叨着:“杀了你…杀了你…一切就都能回去了,就能回到从前了。”

    陈晷向前跑着,右腿突然抽搐了几下,酥麻钝痛的感觉通过神经传向大脑,让她不得不停下来。男人一步步逼近,情急之下她灵光乍现。

    ##

    陈晷顺着门缝往外看,她屏息凝神,生死就在这一瞬间。背对着她的男人慢慢转身,走到了门口的位置,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就在他要拧动门锁时,一声犬吠从不远处传来,声音微弱,如果不仔细听的话,根本注意不到。

    男人犹豫片刻,几声痛苦的呜咽再度传来。他下定了决心,收回放在门锁上的手,转身离开了。

    陈晷松了一口气,微微合上眼睛转过身,想要靠在门后缓解一下紧绷的身体,一张大脸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就在他要惊呼出声时,男人及时捂住了他的嘴。

    两人相距咫尺,突如其来的惊吓使陈晷睁大了双眼。

    男人盯着她,浅绿色的瞳孔里有着说不去的情愫。

    “闭嘴别叫。”虽是命令的语气,但不知怎的,陈晷却听出了一丝关切的意味,她觉得自己有些疯魔了,竟会觉得一个游戏里的npc温柔。

    大手依旧捂在嘴上,陈晷只能眨巴眨巴眼睛,示意自己会听话。

    细长密实的睫毛像一把小刷子扫在男人的手上,让他触电般地撤回手掌,后退几步离陈晷远了一些。

    虽然眼下情形不对,但陈晷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提出自己的疑问:

    “你长的也不赖,为什么非要留一头黄毛呢?这样太像一个精神小伙。”点评完后还不忘啧啧两声,以示自己的感叹。

    周围的空气好像一瞬间凝固了。良久,男人伸出一只手,把将要遮住眼睛的黄刘海向上撸了起来,可惜因为没有固定啫喱没一会便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几次尝试无果后,男人放弃了这个想法。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嫌弃我了。”

    声音中没什么感情,但如果仔细观察,依旧能发现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他抬起手,在陈晷头上弹了一个脑瓜崩,然后上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留下陈晷一头雾水。

    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人,陈晷着实松了口气。从跑出房间开始,他就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了。头顶的灯光闪烁有着一定的规律,刚刚那样紧急的情况,他只能赌一把。

    趁着灯泡刚灭掉的间隙,他从男人身旁经过,往回跑了一段距离,进到现在的房间里。这个方法有些冒险,以至于她到现在仍觉得心惊肉跳。

    如果没有刚刚的几声狗叫吸引注意,恐怕她现在已经被吊起来打了。

    思及此处,陈晷抬手擦了擦额间的虚汗,环视四周,在桌子上看到一个摆着的相框,上面是一张全家福。

    照片里一对中年夫妻依偎在一起,身前站着两个男孩,是他们的孩子,四人笑的甜蜜。照片最上方有一排不明显的小字,上面写着“景家夫妻与儿子景岚一家三口拍摄于05.7.15”。

    一家三口?

    陈晷将目光转移到照片上分排站立的四个人身上,她的手心开始冒汗,将木质的相框打湿。

    手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按在照片上的两个拇指像触电一样发麻,还带有灼烧的刺痛感,但直觉告诉她不能松手。

    疼痛越来越强烈,全身的经脉血液好像都被幻化成锋利的刀子,扎得她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啪叽——”

    一声脆响,相框被陈晷摔在地上,上面的玻璃碎了一地,可惜他现在根本无暇顾及。

    恍惚之间,她看到自己的手掌一片通红,皮肤变成了透明的,里面的血肉组织清晰可见。

    她将手掌凑到嘴边,轻轻吹气,眼睛蓄气一层水雾,心疼地看着自己的伤口。

    可是她不敢打退堂鼓,那个毫无人性的系统想出来的惩罚那么让人恶心。

    【叮咚~你的小作精睡醒辣!恭喜主人获得【全家福×1】,点亮勋章“因祸得福”,再接再厉!】

    抬眼望去,那个碎掉的相框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里边的全家福已经被“小作精”收进口袋里,一个金色的不规则勋章出现在了她的手中,陈晷把这个小东西放进口袋,拍了拍。

    房间的西北角上摆着一张并不符合这个年代的欧式大床,上面铺着松软的被子,让人看到就想睡一觉。当然,陈晷也是这么想的。只不过,在此之前,还是要在这个房间搜查一番。

    红木的衣柜被打开,陈晷把里面的东西全都一件件搬出来,一无所获。

    看着地板上堆成小山的衣服,她有些心力交瘁,活着的时候最烦的就是收拾房间了。

    衣服被一件件挂回衣柜里,按照色系大小整齐排列,还是很有成就感的。她拿着最后一件衣服,思索再三,最终决定把它挂在中间。

    “咔哒——”

    一声微弱的响动过后,木制衣杆上的细小机关被触动,一个小小的四四方方的牛皮纸包掉了下来,落在了衣柜底部。陈晷弯腰探身,把胳膊伸进衣柜里摸索。

    半分钟后,她的手里除了牛皮纸包外还有一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银制首饰盒。

    陈晷抿了抿嘴,有些紧张。她很害怕再出现刚刚那样的状况。

    牛皮纸包和首饰盒被依次打开,纸包里是一小撮柔软的毛发,用金色的线缠绕着,陈晷推测这应该是婴儿的胎发。

    首饰盒里是几个黑色的药丸,散发着难闻的气味,球形表面凹凸不平,像是有虫卵在爬,十分诡异恶心。

    陈晷感觉周遭的温度徒然下降,背后像是有虫子在蠕动攀爬,让她全身发痒。

    正在这时,脑海里传来稚嫩的童声,小作精上线了。

    【主人~恭喜你连续获得【胎发×1】【转胎丸×1】,触发技能“好运连连”,系统将在不久后为您发放一份大礼~】

    陈晷开口问道:“转胎丸是什么东西?”原谅他的浅薄无知,对这个东西实在不了解。

    小作精带着哭腔回答道:【呜呜呜,对不起主人,小作精也不知道,是小作精太没用了~呜呜呜…】

    她不该对这个小孩抱有希望的。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这个小屁孩肯定更不懂了。

    随后耐着性子哄了哄掉眼泪的小作精,把它给送走了。

    她叹了口气,把这两样东西重新包好装进自己的口袋里,拍了拍。

    做完这些后,陈晷又把房间的其他地方搜了一遍,然而并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做了这么多事情,她觉得有些累了,胳膊举过头顶伸了个懒腰,而后又打了一个哈欠。

    柔软的大床此时更加诱人,两个小人开始在头脑里打架,纠结了几秒钟后,陈晷躺在了床上。

    舒服~

    果然,没有什么比躺着更让人放松的了。如果可以,她愿意烂在床上。

    柔软的被子带着晒过的味道,让人不住地打瞌睡。陈晷翻了个身,想要调整成一个合适的姿势,却感觉自己的头被什么东西硌到。

    陈晷撑起身将枕头抬起来,准备拿走那个碍事的东西,免得一会扰人清梦。

    一个三棱锥书夹的透明文件袋躺在那里。

    她伸手拿起文件袋,把枕头竖起来放在床头柜上,然后靠上去。

    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小打医院的化验单,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字都是手写的,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信息。

    在她准备将东西收好放起来的时候,余光突然瞥到了两张奇怪的B超单。

    化验单右下角的时间仅仅相差两个月,但却有着天差地别的结论。

    一张上面写着:胎儿16周,性别女,孕妇一切正常。

    另一张则是:胎儿24周,性别疑似男,孕妇体内雄性激素过于旺盛。

    陈晷有些懵,为什么同一个诊所的B超结果会在两个月后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随手将两张化验单翻转,发现那张“胎儿性别疑似为女”的背面有一行圆珠笔写的字迹。

    “我的女儿变成儿子了。他们如愿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雷劈在了陈晷身上,她忽然想起刚刚小作精的话。

    转胎丸…

    女儿变儿子…

    所以她看到的那个男人本应该是一个女孩!!

    其实她活着的时候,看过不少类似的消息,但是这样的孩子因为激素影响,大多生下来就夭折了。

    她不禁为那个男人感到可怜可悲,父母的愚昧害了孩子的一生。

    陈晷重新将枕头放倒躺下,闭上眼睛,脑子里复盘着目前得到的所有线索,现在唯一的疑问就是,那个被男人称为哥哥的人到底是谁?

    没一会,屋子里响起了断断续续的打呼声。

    系统上线,正要对他的大脑进行法术攻击,刚刚离开的男人又去而复返。他现在床前,静静地望着陈晷被被子挡住,只露出一半的脸。

    如果陈晷醒着,他一定会发现眼前那个留着非主流头发的男人似乎换了张脸。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把陈晷吵醒,她正想拉一拉被角睡个回笼觉,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一个大缸里。

    陈晷悄悄抬起盖在上面的圆形木板,透过这个小缝往外看,眼前的一幕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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