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距离日出不到一个半小时。花姿披上外套,锁上屋门,和南劲锋一起走进海港薄薄的晨雾之中。南劲锋提议去赶海,花姿只用了一秒钟便应下。等她某天死了,就再也不用醒着了,但当下她还活着,就该努力去体验每一种生活的欢愉。昼短苦夜长,不如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巷子里,灯光把两人并立而行的身影拉得老长。花姿也从家里翻出一只从前傅家伯母装鱼的桶,又随便捡了耙子、小铲等几样趁手的工具。

    去往海边的路上,花姿对南劲锋说:“我今天去打听了渔村开发的消息,宋钰没拿下这个项目,是你们南家人,最终得到了渔村的开发权。”在此之前,花姿和南劲锋从未就渔村开发这件事情有过讨论,但花姿知道,南劲锋一定通过别的途径,知道了最近粼港发生的事情。

    “宋钰对这个项目很在意,花了很多心思,也提前做了不少功课,我们……算是险胜。”

    “已经很不容易了。但这次你从他的碗里夺了这块肥肉,往后他怕是要把你恨成眼中钉了。”

    “商场如战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还在国外的时候,粼港这边就已经着手安排了,这个项目很大,就算我们南氏拿不到,也不会随便让给宋钰。”

    “这样的结果算是很好了。”花姿点点头。

    “我们修改了方案,奶茶铺所在的这一片街道,以后只做升级,绝不会拆毁重建。现在,你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了,等将来渔村建设好,奶茶铺还在,你想在这里住多久,全凭自己的心意。”

    “站在我的立场……真的特别感谢你!”花姿追随南劲锋的目光,向着街道两边的房屋望去,每一盏亮起的灯,都是一个家庭的生计所在,“不过这段时间,邻居们的想法我也七七八八了解了不少,有人想要继续在渔村生活,不愿搬走,但有些人,想着如果拆迁或许能有些房屋赔偿补贴什么的,这里毕竟离市中心太过偏远,有些小年轻还是向往繁华都市的生活。”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这条街地理位置很好,处在整个渔村的中心位置,后期规划可以做成商业街,有了客流,住户们在本地就能得到生活保障,而且到时候房价会翻出好几倍,想要留下的人可以毫无后顾之忧的留下,想要离开的人,也可以选择拿钱离开。”

    花姿听南劲锋说着,忽然想到这不正是个契机吗?“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个很好的想法,无论这片改不改成商业街,总归渔村是要建设成旅游区的,到时候人多起来,酒店和餐饮也会跟着发展,我应该趁着房价还没涨,多买几间房,以后开民宿。前两天丽娉姐还说觉得渔村不错,将来可以在这里养老,她要是听了我的想法,一定也会动心的。”

    南劲锋低头看着花姿,她的快乐感染到了他,于是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你的小算盘打得真响。”

    “怎么了嘛,我也是挺有商业头脑的。”花姿拱了拱鼻子,开玩笑道。

    “那你钱够不够?不够我给你给你提供资金!”

    “我钱够花呀,本来就还有不少家底,这一年多奶茶铺经营的很好,复盘的时候发现赚了不少钱,老顾客也维护了很多,现在的我底气很足。我会看顾好自己的,也会铆足干劲,让自己越来越好,所以你不要太过为我担心了,希望你吃好睡好,拼事业的同时也能休息好。”

    “聊奶茶铺的事呢,怎么扯到我身上了?”

    “闲聊不就是这样吗,聊到哪算哪。我没过过你的日子,不了解在渔村之外的你过着怎样的生活,也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你的辛苦,但每次你带着一身疲惫过来,我也都是看在眼里的。不免啰嗦两句,别为着身边的人、企业的事劳累到把自己都忘了,拼到这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你没有回来之前,我总担心宋钰会真的拆掉渔村,我好不容易才在这里建起了自己的家,就算给我再多赔偿,我也是不愿意离开的。但是你回来,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你说不会拆掉奶茶铺,我相信你一定会做到,所以我无限的感激你。”

    南劲锋放慢了脚步,侧着身子去看花姿,当下的情形,他很想拉一拉花姿的手,把她抱在怀里。但也只是想想,最终理智战胜了情感,越珍视反而越有束缚,越喜欢越视作神明一般不敢亵渎。

    “你把我说得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了。其实我没那么厉害也没那么无私,有利可图我才愿意这么做的,我身后站得是整个南家,要做到这件事,当然容易些。况且,这次能顺利拿下这个项目,也算是趁了宋家的危。我心里面也非常庆幸……庆幸之前网上散播的关于宋氏的负面新闻。”

    “感谢这个?为什么?”

    “要不是正好卡在这个当口,宋氏不得人心,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的拿到这个项目。”

    花姿撇了撇嘴。宋钰的利益圈层涉及到许许多多人,她怕出事惹上麻烦,所以从绝意曝光宋钰的那一刻开始,便已决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虽然现在南劲锋也并不算是个外人,但她还是觉得,不该告诉他这事是自己干的。“确实,这也算是宋钰的报应。”

    南劲锋扯了扯嘴角,没有接话,他心里其实早就猜到是谁干的,但是她不愿意认,他也不会刻意戳破。

    小巷子里灯光昏黄,晨雾与夜色之间,路边盛开的山茶花越发妖冶朦胧,邻居家养的狗见着来人吠叫两声,人走后又恢复了安静,矮矮的围墙上偶有一两只野猫信步走过;天是浪漫的黛蓝色,漫天星辰闪烁,远处海岸是坚定的深褐色,已有渔民早起出船打鱼,沙滩上、海面上亮着点点渔火。

    不知不觉中两人走到小巷尽头,隔着一条公路,大海就在不远处。原以为天还没亮,沙滩上应该没什么人,没想到远远望去,星星点点的,全是打着手电筒的夜猫子。这些人中,有的是外地来的游客过来看日出,有的跟他们一样,居住在本地,跑过来赶海,这两种人很好区分,举着相机的是第一种人,拎着桶的就是第二种。

    近处的沙滩已经被先到的人占了,他们便往远点的地方走,终于看上了一块合适的沙滩,浪大,还有礁石,手电筒往石头堆里一照,大大小小的螃蟹就开始四散奔逃,花姿用桶堵住了它们的去路,南劲锋在礁石里翻找,不一会儿就扒拉出一大堆螃蟹。

    今夜月亮很大,星光点点,看得出天气晴朗。海风猎猎,南劲锋裤脚卷得老高,白寸衫像出海的船帆一样涨满了风,仿若羽化登仙,他个子很高,四肢修长,在海水里泡过的小腿肌肉结实又斯文。

    不知道是不是看多了网上那些赶海博主的视频,南劲锋的家伙什很专业,耙子、铲子只是基本用具,还有螃蟹夹子、抄网,甚至桶里还有一包盐,抓蛏子用的。潮水一褪去,花姿便在滩涂上那些个气孔周围撒一小撮盐,不一会儿蛏子就会自投罗网。

    再往深点的海水里,是蛤蜊的活动范围,南劲锋用耙子在沙泥里来回扒两下,白白的蛤蜊壳就在黑黢黢的泥里显现了出来,南劲锋和花姿头对头蹲在地上,像两个过家家的小孩,用铲子在地里不停的翻挖。

    花姿看着南劲锋吭哧吭哧地挖地,忽而噗嗤笑了起来。南劲锋不解,问她:“怎么了?我脸上沾脏东西了吗?你给我擦擦,我不知道在哪。”

    “没事,没脏东西,还是那么英俊潇洒。只是你看起来好专业,要不是你这些工具都是新的,我还以为你以前经常来挖沙呢。”

    “哎,生平第一次玩这个,我想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吃饭、看电影总觉得很无趣,看别人赶海很有意思,我也想玩。”

    “我也开心,我也没赶过海。没想到这事这么好玩,有捕猎的感觉。”

    “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以后我想到了好玩的,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

    “好。”花姿笑着应到。此时,天边已经开始有了朦朦胧胧的亮色,潮水渐渐褪去,沙滩上人越来越多,但几乎所有的人都静静地齐齐望向海平面那一边,太阳即将升起的地方。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奋战”,花姿和南劲锋的桶里,分别都有了一小半的收获,没有鱼,都是一些蛤蜊、蛏子或者体型很小的海螃蟹,他们在一块礁石缝里找到了很大一片的生蚝群,用小刀子挖下来几只大的,算是今天最理想的收获。

    只活动了这一小会儿,花姿便已累得腰酸背痛,伸了个懒腰,把铲子插在沙里,自己一屁股坐在旁边湿哒哒的地上,伸直两条腿,看着远处的海平线,南劲锋并排坐在她的旁边,两人不说话,一边休息,一边等待着日出的那一刻。

    太阳还没跃升出海平面之前,四周就已经亮起来了,只是朦胧的白,世界看起来病娇般的羸弱。可当太阳的第一缕暖橘色光线透过晨雾,照耀着等待它的人们时,地球的心脏仿佛又强健地跳动了起来。周遭暖洋洋的,花姿舒服得眯起了眼睛。人群在太阳升起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忽然肩膀一沉,南劲锋的大脑袋就那么直挺挺地靠在了花姿肩上,她侧头向他望过去,阳光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南劲锋真的很好看,尤其是这样近距离的观察,眉眼、鼻梁、嘴唇,甚至是那白皙健康的皮肤,都让花姿忍不住脸红心跳,他像田野间成熟的稻谷,又像河里遒劲刚毅的芦苇,更像风雨雷电中翱翔的海燕,而此刻,他却像一只乖顺的大狗,让人看一眼都觉得窝心。

    大概真的太累了,南劲锋就这么在花姿肩上睡着了。花姿很想就这么让他一直睡下去,但海边风大,真这么睡一觉,醒来就又该头疼脑热了。花姿拍醒南劲锋,拖着他回到奶茶铺。他还是睡之前的客房,已是轻车熟路,强撑着洗了澡吃了饭,便在这小屋子里睡了个混天暗地。

    其实从美国回来,他就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要准备招标,要应付家中琐事,需要他做的事情太多,所以他必须醒着。等招标会一结束,一下子放松下来,却又觉得所有事索然无味,只想来奶茶铺,在这里,闻着奶茶香,反倒睡得特别好。

    花姿也困,所以知会店员今天还是不要打扰她,让她想睡多久就睡多久。她睡得很沉,连梦都没做,再醒来已是下午,南劲锋还在睡觉。

    前店营着业,吵吵闹闹得显得后院清净,有市声传来,反倒让人心静。花姿洗了把脸,然后一头钻进厨房,清晨赶海的渔获,正好可以当做晚饭的原材料。

    南劲锋在日落时分醒来。桌子上已摆好饭菜,葱烧蛏子、蒜蓉生蚝、麻辣蛤蜊,螃蟹做成了传统的蟹酱,还有几道时鲜小菜,一盆饭后甜汤。

    南劲锋坐到桌边,欣赏着极有卖相的饭菜,说:“咱们今天的收获,你做成了晚饭?”

    花姿拿着碗筷也走到桌边:“对呀,咱自己打上来的海鲜,自己要好好享用。不过我没全部做完,太多了,一顿吃不掉。你走的时候,用袋子装回家,想吃了让家里保姆给你做,这些海货,捕上来就放不住,你拿回家先养起来,顶多明天一天,就得全部吃完了。”

    南劲锋从花姿手里接过碗筷,盛了饭,夹了菜。花姿的厨艺很好,尤其是那道蛏子咸鲜可口,十分下饭,南劲锋一连扒了三碗饭。花姿今天胃口也好,吃完饭天已经很黑了,南劲锋开车回家,这一次,他还是没有带走自己放在二楼客房里的行李箱,反倒把带过来的赶海用具留在了花姿的储物间。

    南劲锋离开之后,花姿给所有房门都落了锁,确保安全之后回了房,想起南劲锋提的开发方案,她立刻给徐丽娉打了电话,同她合计了一下买院子的事情。徐丽娉一听立刻被吊起了兴趣,她本就对渔村非常有好感,要是将来这里开发有了商机,那既可以成全她的心愿,也能给将来提供一个保障,当下一拍大腿要与花姿一起开民宿。

    放下电话,花姿便开始复盘整个渔村的环境构造。就在奶茶铺斜后方正好有一栋带院子的小楼,院子里有个池塘,房屋也复古结实,只是常年无人居住,所以有点荒了。要是能买下来,自己修缮一下,种点花草,肯定是个不错的小楼,用来做民宿也是非常不错的。

    第二天,花姿便找到了村委会,经过一番打听,终于联系上了房屋的主人。这家房主已经带着全家移民到国外,家中长辈已经不在了,留着房屋没什么用,每年多多少少还需要花钱维护,所以本也不想留下老宅,花姿说要买,房主也愿意卖。

    只是当初渔村开发的计划定下来,村里已经联系过房主,知道渔村可能拆迁,房价也会涨,所以给的价超过了花姿的预期,只是看房屋合适,而且现在人又不傻,远在国外的人都知道房价要涨,别家又怎么会傻傻的把钱往别人口袋里送?合适的房子价格也必然不会便宜到哪里去,于是最后还是决定买下这栋小楼。

    交易那天,花姿拉上了徐丽娉,她想让徐丽娉也趁这个机会了解一下行情。但她的态度就很奇怪,最初聊起这件事的那个晚上,她还对这件事非常上心,仅仅隔了几天,她的态度就从原来的惊喜坚定,变成了惶惑和犹豫。花姿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徐丽娉别别扭扭地说:“这个事我跟李晟提过,他不建议我在这里买房。而且……还挺坚决的。”

    花姿听完皱起了眉头,问:“晟哥是怎么想的呢?”

    “他说现下渔村看着是好,但是无论怎么说都比不上东港那边,市中心嘛。而且渔村建设也得几年时间,投资了也不一定能有回报。弊大于利,不值当。现下结婚的事情才是大事,到处都得用钱,我这些年攒的那点,加上他手里的,可以再别的地方买,等他再赚一点就带我回家结婚。”

    花姿忍不住冷笑一声,但不好插嘴别人的事情,只说:“那丽娉姐,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要是能在渔村有自己的小楼,我当然很高兴。但是……可能有了伴之后,将来要有自己的家,凡事都不能只顾着自己开心。”

    花姿心越来越寒:“那晟哥养家糊口的钱存够了吗?买房的钱能拿出来多少?认识他以后,他凡事依着你靠着你,你用你的人脉替他办了多少事,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吃你的喝你的。虽然相爱的两个人不该计较那么多,但你们两个人之间真的还有那么深刻的爱吗?你凡事为他着想,他至少也该凭你任由自己的心意过日子。现在还没结婚呢?连你想在哪买房他都要管了,你花自己钱,管的着吗他?”

    徐丽娉见花姿动怒了,连忙打起圆场,“别不开心了,你马上就要再买一套房了,我也不是说不买,只是也确实要多考虑一些。”

    花姿正色道:“丽娉姐,我没有因为你不在渔村买房就生气,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的。我生气的是李晟,你是一个自由人,不该在一段不良的关系中慢慢消耗掉激情,从前你大声说话潇洒恣意,你没发现你现在笑容都少了吗?面对他,你从最开始的欢喜,变成了卑微讨好,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我知道呀,可是一段关系……不都这样吗?爱来爱去,最后都是不爱了。结婚对象无论选谁,最后也都那个样。”徐丽娉惨淡一笑,哀伤得说着。

    花姿愣住了,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徐丽娉的爱情观和一些思想上的别的东西,已经坍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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