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村民风淳朴,以前即便奶茶铺里没人看店,花姿出门也从不落锁,最近世道不同了,来来往往的人不知底细,四下邻居也都不敢再把屋门对外人敞开了。

    花姿领着南劲锋回到奶茶铺,两扇玻璃门用链子锁捆得严严实实,打开废了不少功夫。屋里暖和许多,空气中弥漫着奶茶的淡淡甜香,进门之前,南劲锋在奶茶铺侧门口旁的花坛下找到了自己随手放置的行李箱,就这样大摇大摆的“登堂入室”了。

    南劲锋从前来过奶茶铺很多次,都是在白天、人多的时候,像现在这样晚上、清净的时候观察奶茶铺还是第一次。这座位于南方小渔村的两层小楼,小巧又精致,虽不如外面的楼房、别墅宽敞,但或许因为花姿的存在,莫名显得格外亲切静谧。

    厅堂和小庭院,这些并不十分私密的地方,南劲锋也都去过,唯独位于后院二楼的生活区,外人一般不方便进去。二楼有三间屋子可以住人,只是除了徐丽娉,家里平时也不大来情分好到可以留宿的客人,所以最小的那一间用做了储物室,其余两间房并排且朝阳,冬暖夏凉,住起来非常舒适。

    以前傅晶和伯母就住其中一间,后来她们搬走了,这间屋子就一直空着。花姿也常收拾,所以只简单通一会儿风便能当做客房使用。她让南劲锋就在这屋里住一晚,想着深更半夜的,人家跑来给你过生日,结果你把人家撵走了,多不合适。

    花姿让南劲锋先去洗澡,冲去一身的汗水,人清清爽爽才舒服。这个空档她烧了一壶开水、做了两道小菜和一盘蛋炒饭。南劲锋洗完澡出来,房间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和热茶,吹风机放在一边,床上铺好了干净的被子,窗户半掩着,空气也很好,甚至窗台上还有生机盎然的绿植。

    这样细密温柔的生活,他很贪恋。

    从行李箱中取出睡衣,换上。这时候花姿敲了敲门,问道:“能进来吗?”

    “可以了。”

    花姿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盒感冒灵,放在桌上,“刚一路上你打了好几个喷嚏,可别感冒了,喝点冲剂预防预防。你一下飞机就赶了过来,大概也没有好好吃饭,那点蛋糕不顶饿的,我炒点饭菜,你对付吃一点,吃完早点睡,碗盘子啥的就先放桌子上吧,明天我来收拾就行。注意休息。”

    说完,花姿就要出去,没再多做停留。

    “等一下。”南劲锋坐在床边,见花姿立刻要走,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挽留到。

    “嗯?你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不,你等一下。”南劲锋走到行李箱旁边,打开内里夹层,从里面掏出一个精巧的包装袋,递给花姿。“生日礼物,你回自己屋再看。希望你可以喜欢,平时戴着玩一玩,只图你一乐。”

    花姿把盒子双手握实,微笑着点了点头,“嗯,不管是什么东西,我都喜欢,谢谢,我会好好带着。你早点睡吧,我走了。”

    凌晨一点多,花姿坐在书桌旁,睡不着,南劲锋又再次住到了她的隔壁,就像在北海廊的那些个夜晚一样。他送的礼物放在面前,花姿拿起又放下,心情很纠结,她知道,无论里面是什么东西,她都会非常喜欢,但拆开礼物前那种期待、好奇、欣喜的感觉,她想适当的延续下去。

    外包装是厚实的牛皮纸,捏捏里面的物品,正方形,应该是个类似首饰盒子一样的东西,最后,花姿还是忍不住打开了包装,里面确实是一个古董首饰盒,银制的盒身上鎏着复古花纹的金样,在岁月的洗礼下,不再光彩夺目却有着温润古朴的质感。

    锁扣已经有点松散了,花姿小心翼翼打开,内壁是用宝蓝色的丝绒衬垫的,绒托之上,端正的放着一支金镯子,也是老物件,錾刻着古老传统的花纹,有点欧洲中世纪的风格,上面还镶着各种颜色的宝石,红的蓝的绿的紫的。虽年代久远,宝石和金纹间略显暗淡,但那种老旧的光气和磨灭不了的金色,还是让人一瞬间联想起千百年前,它曾身处的华丽场景,或许它曾被一个身份尊贵的女性带着参加过很多场酒会,也或许曾被放在某一位勋爵的藏宝阁,又经历过战乱或者歌舞升平的年代,辗转流落,最终被南劲锋得到,送到了她的手上。

    南劲锋让她没事戴着玩,但以这个镯子的身价,仅“戴着玩”这个说法都是在侮辱它,花姿更加不会当真的戴它四处招摇。拿在手上,颠上一颠,金子独特的压手感真让人舒心,这得值多少钱呀!真想把南劲锋揪起来问一问!花姿拍了拍脑袋,不能这么干,不然显得自己也太俗气了。

    这一晚,花姿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明明很累,但是精神极度亢奋,脑子里像有一条虫爬来爬去。窗外的树上飞来一只鸟,它在枝杈间整理羽毛、向同伴传递讯息,它的鸣叫声、跳跃声,甚至飞走时翅膀扇动的声音花姿都听得一清二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渐渐睡了过去。

    人很奇怪,有时候大脑的反应完全与身体的行为和习惯相反。就比如花姿明明只睡了几个小时,她应该很困也确实很困,但第二天却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那时天还刚亮透。南劲锋在她这里住了一晚,待客之道她应该为他准备点早饭,后面他是直接去工作还是回家休整休整,都不至于饿着肚子。

    只是当她起床下楼时路过客房门口才发现,门开着,里面已经没有南劲锋的身影了。花姿站在门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巨大的失落感萦绕心间,被子已被叠好摆在床头,床单整齐得连个褶皱都没有,昨晚半掩的小窗被打开通风,窗明几净,却显得空荡。

    花姿走进房间,环顾四周,叹了口气:“白为他操心了。”正准备要走,忽然眼角扫过床尾,发现南劲锋昨晚带来的行李箱,竟还放在那里。箱子上面放着一张纸条,纸上南劲锋给花姿留了话:“家里祖母已经知道我提前回来的消息,十分记挂,来电让我速速回家。我怕老人家担心,先回去了。不辞而别,请别生我气!行李箱暂存你这儿,我会记得回来取。”

    花姿失落的情绪因南劲锋这张手信疏解开来,再打量一眼房间,其实很多东西南劲锋都未带走,他的真丝睡衣和一套西服挂在衣橱里,门后鞋架上,摆着一双皮鞋和一双拖鞋,床头还留着几本书,最上面一本翻了一半,中间一页折起一个角,书上放着眼睛盒。要不是上次北海道之行,她照顾过南劲锋一场,她还真不知道原来南劲锋眼睛近视,从前他几乎不在人前带眼镜。

    看来,他真的还会回来。花姿安下心,这么一放松,才发现自己是真的困了累了。离营业还早,索性去外面兜一圈吃了早饭便回来继续睡,花姿在工作群里面发了话,今天,除非她自己睡醒,否则不管谁来都不许叫醒她。

    这一睡就到了中午才醒,醒了还是没有干劲,索性全天给自己放假,躺床上玩手机,真是太快乐了,谁让她是老板,她想干嘛就干嘛。

    一连着三天,南劲锋都没有过来取行李箱,也没来过半条消息,大约刚回来,家里和公司要处理的事情太多。说来也怪,本来南劲锋在国外,花姿身边的腌臜事就没断过,闹得人心烦,他这一回来,这几天太平得不得了,连个来骚扰的人都没有。

    前段时间,渔村开发旅游基地的消息刚一传出来,宋氏四处打点,竞标还未开始就已经认定这个项目非己莫属,宋氏的工人都准备好要在渔村安营扎寨了,一时间渔村里来了许多外人。这两天,花姿常去海边散步,时而经过码头,意外地发现那些头戴安全帽进进出出的工人少了许多,剩下的三两个人,也没在干什么正事,只是聊天打牌。

    花姿突然一拍脑门,想起来昨天正是渔村开发项目的招标会议。宋钰一心想在渔村开发计划上狠捞一笔,但就目前的形式而言,或许他已经在招标会上失利了。花姿心中隐约有了猜想,现在急需要证实。居民们为了维护自身利益,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保护委员会,有关于开发计划的大事小情,委员会成员都会事无巨细的向所有居民广而告之。花姿匆匆赶往临时组建的委员会办公室,成员间已经开始传阅昨天的招标结果。

    先前炙手可热的宋氏爆冷出局,最后的中标者,竟然是一直对渔村开发计划表现得兴致缺缺的南石建筑。这是南氏旗下的子公司。

    听到这一消息,花姿忍不住会心一笑,渔村开发势在必行,但如果是南劲锋中标,以她对他的了解,至少对于这些曾经的原住民来说,会是一件好事。对于她花姿而言,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要是南劲锋的话,商量商量,至少奶茶铺可以保住。

    这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最令人开心的事情,这么看来,南劲锋真算得上她的福星了。那么她的福星什么时候来呢?她该好好做顿饭菜,感激他一番。很想给他发条消息,但转念又把手机拿开,他要来的时候自然会来,他不来自然有他的原因。

    这一下午,花姿在铺子里干活,一扫往日的阴霾神色,嘴巴里哼着小曲,待人接物热情友善,不知内情的店员们啧啧称奇,也都被老板的好心情所感染,铺子里氛围很好,下午的生意也好。

    忙了大半天,直到关门收工,花姿都不觉得累。店员们一走,奶茶铺安静下来。街面上今天真的很清净,前几天总有人走动,家家户户都不大敢开门。

    花姿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看电视。刚装修这个小家的时候,徐丽娉劝她买个投影仪就行,但花姿最后还是坚持买了个电视。她小时候,家家户户都还是用的那种老式的电视,闪屏或者信号不好的时候拍两巴掌,这么多年还是很怀念。她的家庭没有破碎之前,也是像平常人家一样父母慈祥,有爸妈的呵护,她也像平常普通女孩子一样,会淘气,会撒娇,过着小孩子该过的人生。

    很多时候,花姿对于生活的选择,似乎都在寻找从前的影子,都在努力弥补年少时的缺憾,也许究其一生,人都只是在庸庸碌碌的补充缺失的自我。

    连续剧看着看着,困意袭来,花姿也不去关电视,她习惯把声音放得很小,这样就算睡着了,夜里也不会扰民。她喜欢让电视就这样一直播,家里有声音,心里就不会感觉空落落的。

    后半夜里,花姿忽然惊醒。电视还在放着,外面天还很黑,一切都很好,还是睡着之前的样子。白天下午吃了点生腌螃蟹,咸着了,嘴巴里面渴焦焦的,舌苔干得像砂纸,放在床头的水杯空着,花姿只好下床去烧点开水。

    客厅里时钟指向凌晨三点四十六,这个季节,大概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能看见橘灿灿的日出了。花姿知道,出了门口那条街道,往右转穿过一条盛开山茶花的小巷,就能抵达沿海公路,公路的那一侧是一片海滩,也是粼港日出的最佳观测点之一。

    捧着水杯,花姿散漫地走到二楼临街的窗边。渔村的房屋普遍低矮,站在二楼,隔着几个屋顶就能看见远处的大海,静夜里仔细听,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花姿在窗边欣赏深夜里的遥远大海,窗外立着一盏路灯,把这四周静谧的街道巷口都照得亮堂堂的。忽而灯光下靠近自家门口的地方有一团黑影晃了晃,花姿下意识一惊,把身子往屋里藏了藏,躲在窗帘后看那团黑影。

    仔细辨认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正坐在自己家奶茶铺子的花坛边上玩手机,他的旁边还放着一只手提桶。

    那身影……像极了南劲锋……一样的高大,一样的动作,一样的侧影……

    花姿盯着那黑影愣了愣神,然后打开窗,试探性地朝他小声喊了句:“南劲锋?是你吗?”

    虽是很轻微的一句呼喊,但在深夜时分,依旧清晰可辨。听见她的询问,那团黑影立马抬起头,朝着二楼小窗看过来。花姿把身子探了出去,那黑影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窗下,离得近了,花姿也看得清了。

    真的是南劲锋,真的是他,他在看见花姿的那一刻,眼睛里迸发出了愉悦的光彩,向她挥了挥手,又指了指小楼门的方向,示意她开门。

    哎,这人,哪有大晚上跑人家里来取行李的,三更半夜不睡觉,怕是生物钟还没倒过来。

    花姿心里头很不解他大晚上不睡觉在她家楼下蹲守的行为,但又忍不住立刻朝楼梯奔去,以最快速度抵达他的面前。打开门,南劲锋近在眼前,所有的想念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满足,他的眼睛里、发丝上沾染了风霜,她很想替他抹去。因为他留下的那个行李箱,花姿很放心,知道他总是要来的,于是耐心的左等右等,越等待心反而愈加平静,真是很奇怪。或许是因为,能等得到的人让她踏实。

    千言万语,人在面前反而不知道怎样开口了。望着眼前人的脸,花姿呆呆地说了句:“你来多久了?为啥不给我打电话?要是着急来取行李箱,直接敲门就行。蹲在大门口,邻居看到了要吓坏的。”

    南劲锋盯着她笑了一下,那笑容并不疲惫,反倒神采奕奕的。“我不是来取行李箱的,”说着,他把手里的塑料桶领起来,晃了晃:“你要是也睡不着的话……要不要陪我我赶个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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