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渔村,随处可见高耸的棕榈和繁茂的榕树,面朝大海的山上散落着古老庄严的旧时民居,这些建筑、树木与这座小村庄一样,经历了漫长的时光流转和历史的风云变幻,终塑造出了一方独特的地理风貌和人文情怀。

    古老的村庄,往往由好几个庞大的家族组成,间或夹杂着几户别姓人家,村民相互交融,共同促进村庄的繁荣兴旺。即便发展到今天,这种部落格局依然稳定。渔村便是这样,雯雯的村长父亲是渔村第一大姓沈姓家族的族长,雯雯家小新郎则来自另一大宗族曹姓,据说这两个家族一直不太和睦,清晚期还因为抢地盘打过好几次群架,战争年代两族人暂时放下仇恨,联手共同抵御侵略者,当年渔村战火纷飞,壕沟里躺满了保家卫国的两姓兄弟,冲上战场就都是好男儿,谁还管姓甚名谁,后来战争胜利,自此,曹沈两姓的恩怨终于平息,两家的儿女也可以正常通婚了。

    花姿和其他女客人围坐在雯雯的新房里,听她们七嘴八舌热火朝天地聊着渔村的趣事。女客有老有少,此刻也不分什么辈分高低,笑笑闹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起先花姿还在担心大家会议论她从前在夜总会陪酒的事,但村民们好像把年初那件事情都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和花姿说话口吻一如往常,看不出半点区别对待,花姿也渐渐自在散漫起来。

    送完南劲锋,花姿紧赶慢赶回渔村,还是错过了接亲,雯雯已经去了她的新家。她埋怨花姿把她的婚期忘了,来的这么晚,花姿找不到一点辩驳的借口,只能腆着脸哄着。渔村办喜宴没有送请帖的习惯,主家来人喊一声便算是通知到位了,偏花姿听不懂某些地道的方言词汇,那天又太忙没仔细听雯雯的话,差点耽误大事。

    “算了,你肯定是睡懒觉睡过头了,我平时在家也一样,原谅你了。这次我爸爸请的流水席大厨是村里面手艺最好的,她们烧饭特别好吃,你要好好品尝一下。还可以多准备几个打包盒,有些菜上桌不怎么动的打包回家给你店里面的员工吃。”雯雯大度地原谅了花姿,说到打包饭菜,她又悄悄附到花姿耳边小声说:“不过,你得下手快一点,不然你肯定抢不过那些阿姨们。”

    花姿了然一笑,又想起来早上早点摊老板娘说的话,好奇地问:“我听说你这场酒席要摆三天?是不是真的呀?渔村办酒这么阔气的吗?”

    “对呀,渔村的传统就是这样子的,尤其我爸爸是村长也是族长,他的排场必须更大一点,不然会被别人看不起的。”

    “哦哦。”

    花姿和雯雯小声聊天,房间外面两家长辈和其他亲戚朋友们喜气洋洋地相互恭贺着,鞭炮声时不时响一阵。过了半晌,一个伴郎进屋邀请女客们到厅堂里吃点心,垫垫再等开正席。

    花姿来得晚,不巧没见到小姐妹们口中说的长得很帅气的伴郎团,这一位还是第一个。确实长得不错,眉清目秀、高高瘦瘦的一个男孩子,戴着个眼镜文质彬彬的,笑眯眯地看起来性格很好,但是要说多么帅气,花姿觉着也就那样。

    大部分女客们都出去吃点心,花姿不想去,她不想往人堆里扎,况且肚里的位置要留给美味的正席,这是对喜宴的最高致敬。那伴郎见新娘身边有个客人没动,便留心多看了几眼,正好花姿在同雯雯嬉闹,眉眼弯弯挂在白净净的脸上,穿着集市小摊上十几块一件的土布花衬衫,长发披肩,竟比老墙上挂的80年代的美女海报还要好看。

    男生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定定看着花姿不动也不说话。他这奇怪的动作引得雯雯侧目:“曹宇,你看啥呢?”

    “哦......姑妈让我来叫客人们出去吃点心。我看这位朋友没动,以为她没听见呢。”

    花姿说:“谢谢你啊,但是我不想吃,我早饭吃得晚,不饿,等下去吃正餐就好了。”

    “哦,好吧。”

    被拒绝后曹宇依旧没动,雯雯见他看花姿的眼神直愣愣的,忍不住打趣:“你咋还在这儿呢?咋?舍不得走呀?”

    那伴郎没接话,耳朵根子却慢慢红了,踌躇片刻还是出去了,不一会儿,他又用小碗端着几块炸鸡柳进来:“我姑姑做的炸鸡柳特别好吃,少吃一点不耽误吃正宴的。”

    做到这份上了,花姿不吃也不合适,于是用牙签插了一块尝尝,确实外酥里嫩,好吃得很。“谢谢你啊,味道很好。”

    那曹宇面上红透了,看花姿的眼神也柔得像含着一泡水。“我就在外面,要是还需要再来点,喊我一声就行。”说完,他脚步虚浮地跑了出去。

    雯雯忍不住哂笑:“花老板可真受男孩子欢迎,你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

    “打住,再说下去,你办三天的席,我吃这一顿就不敢再来了。”

    “哎,我跟你说啊,这个曹宇的妈妈跟我对象妈妈是亲姐妹,他目前在外省工作,为了我们的婚礼特意回来当伴郎的。别看他一见你就憨憨的,其实人真的不错,工作好,收入也高,追她的女生可多了。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

    花姿连连打住,“你可行行好,我要是真介绍我跟你急啊,我现在......”

    “哦,对对对,你们家总是出现一个特别特别帅的男的,他不会你的对象吧?”

    “不是......那是个借住的,渔村施工,他是施工方的派遣员工,从外地来没地方住,我就把我家楼上的一间房租给他了。”花姿脸不红心不跳的撒着谎。

    “是嘛,那太可惜了,那男的真的太好看了。”

    “......”

    天聊着聊着,就到了正午,雯雯换上婚纱要同新郎一起去走婚礼流程,宴席正式开始。花姿被安排同一众年轻人坐一桌,大家没有年龄的代沟,又不喜欢出风头,菜上了就知道埋头干饭,相处起来会自在一些。伴郎团也坐这桌,只是由于需要时不时上台活跃气氛,所以上桌晚。曹宇坐到花姿身边时,花姿已经吃了个半饱。这渔村大席确实好吃,红烧肉炖得喷香软烂,拌米饭最佳,椒盐大虾炸得焦香酥脆,花姿一口气吃了三四只,压根没注意到身边的座位上多了个人,忽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手上端着一碗酒酿甜汤放在花姿边上,把花姿吓了一跳。曹宇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眼镜摘了,看人时眼神是虚的不聚焦,但对花姿笑的时候表情还是非常真诚的。“这甜汤挺好喝的,你也尝尝。”

    花姿撇了撇嘴,对曹宇的行为感到十分冒昧。她理解自己长得好看惹人喜欢也很正常,但是第一次见面就热络成这样不太好吧。花姿勉强挤出个笑容,手上却把瓷碗推得远了一些:“不好意思哈,我不喜欢吃甜食。我吃饱了,店里还有事,麻烦帮我跟雯雯说一下,我先走了。”

    花姿准备要撤了,她在这里实在是呆不住了。曹宇也跟着她一起起身,“那你叫什么名字呀?等会雯雯过来,我得跟她说呀。”

    “你就说花老板,雯雯知道的。”临走前,花姿捻了一只虾塞进嘴里,这顿饭她可是付了礼金的,原本确实计划等大家吃好了,要是还有没动过的菜,打包点回去给家里那些员工当零嘴,但是这个曹宇实在是有点烦人了。

    下午,花姿留在店里帮忙。工作日到店消费的人不多,外卖订单接了不少,所以也并不清闲。有那么一阵街上人多了起来,闹哄哄的,经过奶茶铺门口的时候花姿留意看了几眼,不出意外都是从雯雯家吃完酒散场回家的人。人群的最后面,花姿看见了那个曹宇,他手上拎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不知道装着什么,正在满脸笑容地往奶茶铺方向走来。

    花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连忙躲回里屋,站在二楼楼梯拐角偷看门面里的情况。那曹宇真是瞄着奶茶铺来的,兴冲冲地走进来,没看见花姿,又失望地走了,不过他走出去的时候,手上没拎那包东西了。

    花姿眼见曹宇走远才敢回店里,员工们正在瓜分他打包带来的食物,边吃还边感谢花姿:“老板,你人真好,自己吃席也没忘了我们。刚那位小哥说这是你特意为我们打包的食物,都是没上桌就打包好了的、没人动过。太谢谢了,爱你哟老板。”

    花姿尴尬地笑着摆了摆手,她可不敢说自己逃跑的时候压根没顾忌你们。

    中午的那顿还没消化干净,晚上的大席又开了。连着吃荤食容易不消化,花姿决定量力而行,不能吃太多。晚上曹宇依然在,大家落座的位置跟白天一样,他还是坐在花姿旁边。吃到一半的时候,司仪鼓捣大家献上才艺,会唱歌唱歌,会讲笑话的讲笑话,总之就是要把气氛活跃起来,别让大家干吃饭。

    曹宇抱着吉他跃上舞台,自弹自唱了一首周杰伦的(晴天),他功底不错,想来在学校里面读书的时候也是某个社团里面的风云人物,吸引得台下小姑娘们掌声一浪高过一浪。可曹宇的目光,却穿过人群落在花姿身上,那眼神中饱含的别样情绪,花姿怎么看不懂?可越懂,就越对这种小儿科的把戏越不屑。他见过山一样的秦锝佑,见过海一样的南劲锋,她可从来不是一个会轻易被一首歌就打动的简单女孩,看见曹宇那孔雀开屏一样的无聊举动,花姿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她准备像中午那样,随便找个理由就遁了,算算时间,南劲锋也差不多要回来了,他大概还没有吃晚饭呢,这回说什么都要带点口粮回去,让他那吃惯了山珍海味的高级胃也尝尝接地气的农村大席。

    花姿正准备去找个打包盒,忽然从身后伸来一只大手,轻轻按在花姿右肩膀上,花姿一惊,忙回头看,是南劲锋。

    “你怎么来了?”花姿对于南劲锋的到来,既惊喜又诧异。

    “我回家看你不在,但是后门没上锁,就猜你可能会在这里,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看见有人在偷摸挖我墙角。”南劲锋用指背轻轻刮了刮花姿的侧脸,宠溺地笑着说,转头看见台上的曹宇,眼神立刻尖酸,下巴抬得高高的,他用小拇指勾住曹宇放在花姿身边凳子上的西服外套丢在一边,自己坐在花姿边上,取一双干净筷子自己就吃了起来。

    南劲锋一系列的表现,花姿看在眼里比曹宇在台上唱的那首歌更加幼稚搞笑,可花姿却忍不住支着下巴欣赏起来,要不是人多,她真想抱着南劲锋亲两口。“你都看见啦?”

    “这小子是不是笨呀?他哪里来的自信会觉得这点小把戏就能追到你?连我这么优秀的男生追你都花了两年多,他要是不把美男计、苦肉计、欲擒故纵记都使遍了,恐怕你连他的名字都不会费心记住吧,毕竟我这位现男友,已经把你的挑男人的水准拉高了不是一点半点,且我暂时没有让贤的打算。”

    花姿真的是服了南劲锋,像是在骂人,又顺道把自己和花姿都夸了个遍,听着还挺舒心。

    台上曹宇弹琴的节奏乱了,花姿眼风扫过去,就看见曹宇面颊上的肉紧绷绷的,后槽牙都快咬碎了。一曲子弹完,马上就下台回到酒桌旁边,可他原来的位置已经被南劲锋占了,只能另选一个空位,离花姿远远的。

    南劲锋白了曹宇一眼,手上却殷勤地给花姿盛了一碗甜汤,花姿正准备接,曹宇伸手却要拦:“哎,她不爱吃甜的。”

    南劲锋气得鼻子冒烟,挺直了身子直勾勾的瞪着曹宇:“你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吃甜食?”

    “花老板自己跟我说的。”

    南劲锋又转头看花姿,委屈巴巴地说:“我怎么不知道你不爱吃甜食呢?”

    南劲锋语气太腻歪了,花姿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想说悠着点,给人家男生留点面子,别做得太过,但是以自己对他的了解,这种涉及感情的赌气要是不依他,他牛脾气上来了肯定要闹。“爱不爱吃都不要紧,主要是你给我盛的,我都爱吃。”

    “是吧。”南劲锋满意地努了努嘴。

    “两位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吗?”曹宇还不肯死心。

    “我们是什么关系不关别人的事。”南劲锋刚想认下,花姿却抢先截住了话头,她越发厌烦曹宇这种固执的性格,毫不相干的两个人,曹宇追着问这些真的是讨厌,而且她本身就不愿让外界知道他跟南劲锋的关系,曹宇冒昧的质问正好踩到了花姿的痛处,遂怼道:“无关的人请不要瞎打听也不要好奇。”

    听花姿这么毫不遮掩地怼自己,曹宇脸色一下子煞白,再不多说一语,也不再看花姿和南劲锋一眼。雯雯和新郎过来他们这一桌敬酒,花姿、南劲锋一起回敬,两人站在一起,一个温婉美丽、一个英俊挺拔,竟像一对真正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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