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雪青在仓城的情形和集营城一般无二,无论白天黑夜,赛维达派人时刻盯着她,不让她接触任何尖锐坚硬物品,以防她伤害自己或者其他人。

    这一日中午,丫鬟突然拿了几件衣服进屋,放进衣柜,其中有一件厚实的羊皮毛挡风斗篷,在屋里用不上这种衣服,是外出使用的。

    没有赛维达的吩咐,她们不会无缘无故准备这些,赵雪青问:“为何会有斗篷?我要外出吗?”

    丫鬟也不知是为何,只说:“奴婢也不知,只是奉命拿进来。”

    赵雪青明白,赛维达要带她出门了。现在战事未结束,他准许她出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和李逾明谈条件。

    “我要见赛将军。”赵雪青说,“你去把赛将军找来。”

    丫头领命去了。

    *

    一个多月来,这是赵雪青第一次主动找他,赛维达知道她猜到了明日行动,没有去见她。

    晚饭时,赛维达还没来,丫头把饭端上来,赵雪青问:“赛将军呢?”

    “奴婢已经去通报过了。”丫头说,“夫人,先吃饭吧。”

    赵雪青生气地一把把饭扫在地上,大喊道:“我不吃饭,我要见赛将军,你们去把他给我找来。”

    丫头们愣了一下,她们服侍她将近一月多月,她一直顺从温和,从不多话找事。今日突然撒起泼来,她们不知如何是好,一人忙出去和外面的侍卫交流,让他们再去报告赛维达,另一人继续看着她。

    这一次,赛维达很快就来了,脸色僵冷,看一眼满地狼藉的杯盘,皱眉说:“先把这些收拾了。”

    丫鬟出去找扫把收拾打翻的饭菜碗碟杯盘。赵雪青趁她们忙乱不注意装作挪脚,把脚边一块碎瓷片踩在脚底,同时开口说:“达哥哥,你为我备了外出的衣服,你打算带我去哪里?”

    赛维达没有看她,所以没注意她的小动作。他也不回答,只远远站着。

    “不要那样做好不好。”赵雪青哀求,“你知道那样做没有用,胡国不可能为了我退兵。你那样做除了侮辱我什么都得不到。”

    赛维达继续不看她,只对丫鬟说:“再去拿一份饭菜过来。”

    “我不吃。”赵雪青说,“达哥哥,你说我是奸细,现在我已经完成了我的任务,谁会愿意用城池来换一个已经暴露的奸细?我母亲当年怀着我,绑在外面,我父亲都没有妥协。”

    “本来你是已经毫无价值的。”赛维达面色铁青,心肠冷硬,“这件事怪就怪在你做完了所有的事情,应该被抛弃时,李逾明却不顾一切过来救你。我倒要试一试是他对自己能力太自信还是你们有真感情。”

    “他不会愿意的。”赵雪青说,“他之前想带我走,是以为我和你还没有真的成亲,现在他知道我们肯定已经……你上次也告诉了他,他不会再要我了。”

    赛维达一愣,没有说话。

    “达哥哥,除了跟着你,我没有其他路可走了。”赵雪青哭道,“不要把我送过去交换好不好。”

    她哭的梨花带雨,好不可怜,赛维达狠狠攥住拳头,冷漠地说:“你不要和我耍计谋,我不会相信你说的任何一句话。他已经来信同意交换。”

    “我说的是真的。”赵雪青继续说,“退一万步,就算他愿意也无用,城池是胡国的,他做不了主。达哥哥,小心这是胡国在给你做局。”

    “我不怕他们做局,他们做局,我难道会傻乎乎地全然相信,不会留一手吗?”

    赵雪青使用了她能想到的所有手段,依然说服不了他,感到绝望,无力说:“达哥哥,你要真的恨我,直接杀了我不是更解恨,何必走这一遭来羞辱我呢?”

    赛维达突然生气,靠近她,怒狠狠地说:“既然选择了做连死都不怕的奸细,还怕这点被羞辱吗?”

    “我害怕,达哥哥。”赵雪青无助地看着他,说道。

    以前她面对他,她的眼神一直是波澜不惊,无欲无求的,无论是小时候在月亮湾,还是后来长大再见面,她对他始终是态度谦和,却难以接近。但这一次,赛维达在她眼里看到了对他的恐惧,深深的恐惧。

    她其他的话有待商榷,但他信她这一句话是真话。

    赛维达不容许自己心软,退后一步远离她,怒吼道:“你不要和我耍花招,装可怜。难道只有你会报仇,而我不会吗?你们毁了我的一切,我难道不该反击吗?”

    丫鬟又端了饭菜来,在门外瑟瑟发抖不敢进来,赛维达生硬地命令道:“进来。”

    丫鬟小心翼翼把托盘放在赵雪青面前,退到一旁。

    赵雪青不动,两人默不作声地一坐一站,默默对抗。赛维达觉得这样的场景比困难重重备战时刻还要难熬,再待下去他的决心会被全部瓦解,于是往外走,云淡风轻地对丫鬟说: “她不吃就算了,反正一两顿不吃也饿不死。”

    赵雪青听他脚步彻底消失,站起来坚决地说:“端下去,我不吃。”

    丫鬟怕她又把饭菜扫到地上,还要收拾,一人忙把托盘端起往外走,一人去帮忙撑着门。

    赵雪青趁她们视线移开,快速地拾起碎瓷片放进袖子,然后往床边走去,躺倒在床上。

    *

    这一夜,赵雪青是绝望恐惧的,明天的事情她害怕面对,却无计可施。无论刚开始如何,最终她还是和母亲雅乐云一样,走上同样的道路。都是他国奸细,都被用来要挟爱她的男人。

    殊途同归,仿佛宿命似的,真是可悲可笑。

    她手里虽然有碎瓷片,但用处不大,她不能用这个又小又钝的瓷片杀死自己而不被人发觉,更不可能杀死其他人。又有什么用呢?

    其实她是想吃点东西的,不吃饭这一招只能用来对付徐娘,对付不了其他人。如赛维达所说,一两顿不吃饿不死,但会饿的全身无力,明日会更加虚弱,更只能由他摆布。

    赛维达已铁了心不再理她,直到天色尽黑,他没有再来过,也没让人端饭过来。赵雪青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考着明天会出现的情形,无法静心入眠。她知道自己这一夜不可能睡着,打算一夜睁着眼干熬过去,谁知,午夜时分,可能思虑过多,她逐渐头脑昏沉,意识模糊,慢慢睡着了。

    守夜丫头起初见床上的人翻来覆去几个时辰,后来慢慢不动了,以为她睡着了。过了一会,发现不对劲,床上的人不时发出细碎痛苦的哼吟声。上前查看,只见她面色绯红,嘴唇干裂,秀眉紧拧,一脸苦痛不堪的模样。

    “不好,夫人生病发烧了。”一丫鬟喊出来。

    “快去通知赛将军。”

    门口的侍卫忙去通报。赛维达在书房里和谢远山研究明日行动计划,听侍卫汇报,犹豫了一下还是往房间走去。

    “你跟着一起来。”经过下午一遭,赛维达有些害怕独自面对赵雪青。

    谢远山不想牵扯进他们的感情纠纷,但他这样说了,也只能跟着去。

    到了房间,谢远山看了一眼床上的人,说: “夫人是真的病了,我叫人去请大夫。”

    赛维达摆摆手,狠心地说:“不用了,发烧一夜不会怎样,反正明日一早要绑去集营城。”

    “可是……”谢远山看着床上单薄的身躯,不无担忧地说,“上次在凤凰城,御医说夫人身体已经很差,而且这一路上这么……”

    这几句话让赛维达心头一颤,但他叫谢远山一起来,是让他阻止自己妥协,没想到他不但不阻止,反而火上浇油,于是冷冷打断他:“我比你清楚,你下去吧,我自己想一想。”

    谢远山没有再说什么,退下去了。

    谢远山走后,赛维达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

    两个丫头本是坐在床边守夜,他在这里,不敢再坐着,起身立在床尾。四周十分安静,窗边的人呼吸很重,起伏不定,似乎比床上病人呼吸还难受的样子。丫头站了一会,忍不住打起盹来,但每一次快要睡着,身体一晃,又惊醒过来。重打精神时,都第一时间看向椅子上坐着的人,每一次看他,他都保持着一样的坐姿,一动不动,双眼死死盯着床上的人,仿佛是个坐着的是个没有意识的铁人一般。

    他不动不说话,看似随意平常,但丫头猜测他内心该是十分煎熬的,因为无人能在放松的情况下,保持同一坐姿一整夜的。

    谢远山在门口查看了两次,发现他一直坐着,没有睡觉,也没有吩咐人去请大夫,想来是没有想清楚到底如何决断。天色破晓时,他终于进来,轻声劝说:“将军,依陛下的意思,议和吧。”

    赛维达不答。

    “这几战您全力抵抗,若不是您,北方战线早就失守。”谢远山说,“经过这几战,陛下必不会再疑心您有二心。”

    “和这无关。”赛维达终于开口道,“我经营几十年的事业,被他们这么毁掉,我不甘心。只要还能拼死一搏,哪怕两败俱伤我也在所不惜。”

    思考了一夜,赛维达做了最后决定,起身道:“这一战还是要打,像昨天计划的那样,我带着一支队伍先去谈判,你领着大军跟在几公里之外,如若他们愿意换人,你就接管集营城。如果他们不愿意,就开始攻城。”

    “可是您呢?”谢远山问,“如果他们只是引蛇出洞,大军不在,您的安全无法保证。”

    “没有关系,只要能夺回集营城,一切就是值得的。”赛维达站起来,“绑人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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