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北棠回身劝慰:“露娘子切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生死有命,露娘子只需尽力就行,安阳那边……老夫自会去安抚。”

    “国公放心,救死扶伤乃妾本分,妾自当尽力。” 其实谢挽洲的病症看似凶险,但也不至于无可救药,就是不知院判为何会让谢北棠准备后事?

    “有劳了,小儿该如何医治,露娘子还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吩咐,老夫必当倾其所有。”

    沈灼华眼珠子一动,遂从药箱里翻出还魂丹。

    “妾有一颗师传的灵药,叫九命还魂丹,可将令郎性命吊住,助妾施药,只是……”沈灼华为难道,“此药仅此一颗,价值千两。”

    谢北棠愣了下。

    显然没想到沈灼华会在这个关口上挟病要价。

    “只要能救吾儿,别说千两,就是万两也值得。”

    等的就是这句。

    方才被卫臻以命要挟,她不找补点回来,实在不像话。再者,这还魂丹确乃露凝霜师傅亲自研制的,吊命比人参厉害数十倍,乃独门秘药,珍贵无比。

    不过,不止一颗而已。

    沈灼华掰谢挽洲的嘴巴准备喂药,掰了几下竟然没掰动。

    谢挽洲已经彻底陷入昏迷中,昏迷的时候竟然还在抗拒喂药。

    啧啧!

    一旁的谢北棠和朴管家看的心急如焚。

    沈灼华二话不说,捏住谢挽洲的下颌一用力。

    只听“咔嚓”一声,谢挽洲的下巴被她给卸了下来,嘴巴以扭曲的形态张开。

    她在谢北棠和朴管家的震惊的目光中,将药丸塞了进去,又倒了小半杯水,再淡定地将下巴重新装了回去。

    “……”

    屋内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

    谢北棠和朴管家彼此对视了一眼。

    朴管家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下巴。

    如此彪悍的大夫他还是头一回见识到,竟然还是个女子。

    真是苦了小郎君咯。

    *

    冷敷,施针,推拿……

    一通忙碌下来,外面天色已如浓墨晕染,几点星子点缀在青黑色的苍穹上。

    沈灼华缓缓起身,全身的骨架僵硬的几欲散架。

    正堂里的炭盆已经换了新的来,屋内的温度一节节拔高,沈灼华内里的亵衣因为薄汗微微贴在了肌肤上,不适的伸展了几下。

    恰值朴管家带人送膳进来。

    见她起身,忙笑呵呵地迎过来说:“露娘子饿了吧,这是郎主吩咐厨房特地为露娘子准备的晚膳,请露娘子慢慢享用。”

    沈灼华撇了一眼仆人们陆续摆放在食案上的菜肴,金乳酥、光明虾炙、白龙臛、升平炙、八仙盘……

    倒是丰盛,一桌下来,五十两是要的。

    “多谢国公盛情款待。”

    朴管家:“这是应该的,”说着,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谢挽洲,“不知道我家小郎君眼下如何了?”

    “高热已退,病势暂稳,今夜妾会守在此处,直到小郎君安然度过此关。”

    朴管家郑重叉手,向沈灼华深一作揖:“老仆先替小郎君谢露娘子大恩。”

    沈灼华虚扶了一把朴管家道:“老丈大不必如此,妾既然收了贵府丰厚诊金,理应尽力救治。”

    朴管家眼含热泪道:“露娘子这里还是有钱可使,若是叫宫里的御医来,那就是有钱也没法使,露娘子只要能医好我家小郎君,便是国公府的恩人,区区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老管家如此觉悟,就是不一样呢,倒叫沈灼华另眼相看。

    *

    夜色尽褪,晨曦漫天。

    日光爬上窗棂,缡纹铜盆里的银丝碳“哔啵”一声,溅起几点火星子。

    沈灼华支的下颌重重一点,整个人忽然惊醒过来。

    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四下呆呆环视了一圈,渐渐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扭头往上一瞧,就对上了一双乌沉阴郁的眸子。

    沈灼华干笑:“小郎君安好?”

    谢挽洲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她,眼珠子一动不动。

    这是……没醒?

    她赶紧拉过谢挽洲的手腕号脉。

    脉象已然平稳。

    谢挽洲还是看着她,沈灼华有些发毛。

    伸手在谢挽洲面前左右晃了晃。

    突然,纤细的手腕被一只骨节清瘦的大手抓住。

    “又是你!”谢挽洲咬牙切齿,声音低哑。

    “是妾,是妾。”沈灼华笑着想将手抽回,不成想醒来后的谢挽洲力气不是一般的大,她抽了两下没能抽回去。

    “郎君就是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

    谢挽洲阴沉道:“我说过,不准任何人来救!”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能下去见她。

    武陵山人的还魂丹果然好用,一颗下去竟能让谢挽洲说话气不喘心不慌了。

    “实不相瞒,妾也不想来多管闲事来着,实在是令堂下了死命令,若妾救不回郎君,必要妾为郎君陪葬,妾不敢不从啊。”

    闻言,谢挽洲乌黑的凤目微微一闪,鸦羽长捷轻轻敛下,在他微青的眼睑间投下一片淡淡的阴翳。

    沈灼华觉察到手腕上的力道松了些,顺势抽回了手。

    外面的人听到了里间的动静,脚步“噔噔噔”地跑远了,想是通风报信去了。

    果然,不出片刻,朴管家就带着两个仆从疾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见谢挽洲果真醒来,老泪纵横。

    “小祖宗啊,您可算是醒了啊,真是把人快要吓死了。”朴管家擦着眼泪道,“郎主昨夜可是一宿未睡,老仆这就去禀报郎主。”

    “你们两个,把煎好的药伺候世子服下。”

    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又从身后的仆从手上接过托盘,小心翼翼地端送到沈灼华跟前。

    “露娘子,老仆怕仆人伺候不好,喝药的事情还是有劳娘子了。”

    沈灼华蛾眉淡挑。

    这种为难人的活儿,朴管家倒是会找个人。

    她笑着接过药,没说什么话。

    朴管家立即带着一众人退了出去,还贴心的把门带上。

    “……”

    沈灼华也没急着喂药,就眼前这局面,想要喂给谢挽洲药,除非再用银针把他定住,然后卸了他的下巴壳。

    昨日卸下巴壳那是无奈之举,况且那时谢挽洲昏迷着,人事不知。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谢挽洲清醒时卸他的下巴,以她前世对谢挽洲的了解,她若敢这么做,谢挽洲定会弄死她。

    她将药随手放在一边的翘头案上,开始在屋里转悠。

    “小郎君出生金贵,衣食无忧,生的又丰神俊朗,妾身实在不知小郎君有何想不开的,竟这般不知惜命。”

    不得不说,谢挽洲的审美极高,屋里的铺陈简约不失典雅。她还以为谢挽洲的寝房是金子打造的,不然前世他怎么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比那孔雀开屏还要招摇。

    谢挽洲转头看向窗外,凛凛冬日,天色灰蒙,一颗凋枯的槐树孤零零地伫立在院子里,正好对着窗扉。

    伞一样的树枝盖过屋檐,上面连一片枯叶都没有,谢挽洲却凝望的十分专注,嘴里嗤道:“像你这样的人自是不懂。”

    沈灼华挑眉,叉腰,“妾这样的人?”她回到谢挽洲跟前,一脸认真地追问,“敢问郎君,妾是什么样的人?”

    谢挽洲转过头来,乌黑的眼珠冷冷盯着她,里面透着明显的嫌恶,一字一句:“阴险小人。”

    “噗——”沈灼华笑出了声。

    谢挽洲黑脸:“你笑什么?”

    “世人皆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沈灼华点点头,“想必这也不是什么坏话。”

    “哼。”谢挽洲又扭头看窗外了。

    沈灼华笑笑不说话,她就喜欢看谢挽洲吃瘪的样子,前世谢挽洲可没少戏弄她,回回都是她被气的七窍生烟。

    余光瞥见书案上一卷画轴斜斜地挂在案边面,卷轴的下端露出一角来,看着像是女子的石榴裙。

    “咦?”

    她走过去,刚要伸手去拿卷轴。

    谢挽洲忽然厉声呵斥道:“别碰!”

    “这副画?”沈灼华蛾眉轻轻一扬,纤细的手指故意放在卷轴上。

    谢挽洲果然气的浑身乱颤,撑着身子欲起身,奈何身上实在没力气,又跌了回去,他伸出手,声音压的极低。

    “还给我。”

    沈灼华低头看了一眼卷轴,缠枝小绣鞋,撒花石榴裙角,画上定然是一位女子。看谢挽洲的反应,难道画上的……是他的心上人?

    她想起来了,谢挽洲确有一心上人,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还是一位琴棋书画皆精的名门闺秀。

    前世,她不知何故得罪了谢挽洲,被他缠磨戏弄了三四年。起初,因着他是长公主和魏国公的独子,她胆子再大也要顾虑三分,所以对于谢挽洲是能躲则躲,能避则避。

    然而这人就同那麦芽糖一般,黏人的很,怎么也甩不掉。

    她被闹的脾气上来了,决定反击。

    有一回,她偶然得知谢挽洲要同国子监祭酒的嫡女苏枕月相面,便特意打听出二人相面的地方,然后恢复女儿装,打扮的花枝招展冲了进去,一头扑在谢挽洲怀里将他抱住,并当着苏枕月的面痛诉谢挽洲始乱终弃,嫌她出生低微,意欲弃她母子于不顾,说完还故意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为了将这场戏演足,她暗暗掐了自己一爪,硬逼自己滚下几颗情真意切的眼泪下来。

    她记得苏枕月当时的脸色,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至于谢挽洲的脸色,不用看也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总之,她成功的把苏枕月吓走了。

    大功告成,她撒腿就跑。

    然后,她就被谢挽洲追了半个长安城。

    谢挽洲当时还叫嚣着让她还他良缘来着。

    据说后来苏枕月重新说合了一门亲事,嫁的是勇毅侯家的嫡次子。

    现在回想起来,自她那次坏了谢挽洲的亲事后,谢挽洲就很少再来找她麻烦。她早该想到苏枕月就是谢挽洲的心上人。难道谢挽洲不想活,是因为苏枕月嫁做他人妇,所以伤心欲绝?

    “你很紧张这幅画?”沈灼华将卷轴卷好,拿在手中轻轻晃了晃。

    “我叫你还给我。”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谢挽洲此时的目光差不多可以将她千刀万剐。

    果然,谢挽洲很在意苏枕月,才会这般重视她的画像。

    这画像应该是他用来日日慰藉相思之苦的。

    说来,谢挽洲变成如今这般境地,竟多少是因她而起,当初若不是她坏了谢挽洲和苏枕月的亲事,谢挽洲如今应该早已抱得美人归。

    “还给郎君也行,”她将卷轴负于身后,星眸狡黠,“不过郎君得先答应妾一个条件。”

    谢挽洲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眼,“……什么条件?”

    沈灼华冲案上摆放着的那一碗药,扬了扬下巴。

    “喝药。”

    “……”

    谢挽洲无动于衷。

    沈灼华作势要打开画轴。

    谢挽洲目眦欲裂,咬牙切:“好,我!喝!”

章节目录

拯救死对头后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盛锦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盛锦并收藏拯救死对头后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