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灼华径直来到扶桑的房间。

    扶桑穿着一身女儿装,正在铜镜前上妆,见她进来,头也不回地问:“徐大人走了?”

    沈灼华找了一张圈椅歪坐着,手指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插瓶里的梅花,“没呢。”

    扶桑停止画眉,扭头蹙眉道:“师姐,你说这个徐大人为何对昭儿这般另眼相看?竟然还要收他为门生,我听说想成为徐大人门生的人,除非特别的出类拔萃,不然连徐大人的面都见不上呢。”

    沈灼华愣了愣,这个问题她也很好奇,奈何人家徐霁白心思似海,她实在捉摸不透,便随口敷衍道:“或许徐大人看中了昭儿的诗词,认为昭儿就是出类拔萃的人吧。”

    扶桑想了想,十分认同地点点头:“可不是,昭儿那么努力研书,终于遇到了赏识他的千里马,还是老天有眼啊。”

    沈灼华打量了他一眼,“不是让你不用出去外诊吗?”

    扶桑继续描眉,道:“我已经推了许多,只是有些老客户还是得维系一下。”

    沈灼华的指尖轻轻点了点香几,试探着问道:“你最近可有花柳病的病患?”

    “花柳病?”扶桑蹙了蹙眉,“师姐为何突然问这些?”

    “我最近在钻研花柳病,看了师父留下的病案中有个花柳病的治法,就想着找个人试试。”

    扶桑不疑有他,仔细想了想,道:“道是有两个,一个飞流阁的芸俏儿,一个倾城轩的柳惜娘,尤其这个柳惜娘,原是倾城轩的头牌,后来得了花柳病一直不见好,身价一落千丈,前阵子派侍女递帖子,请我去为她瞧瞧。师姐也知道,我擅妇科,不擅花柳病,就给推了。”

    “那帖子呢?”

    “师姐要去?”

    “我去试试,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

    倾城轩。

    柳惜娘侧卧在香榻上,病恹恹地打量着沈灼华,眼里有惊艳,也有怀疑。

    “娘子确定能治我的病?”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呢?”沈灼华放下药箱,走到柳惜娘榻旁,落座。

    柳惜娘目光微微一闪。

    往日她风光无限时,所有的人都对她趋之若鹜,那些个才子英俊们更是掷重金求见。后来她染了花柳病,所有人都对她避之若浼,连她的侍女都不愿意靠近她,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却没有丝毫嫌弃,竟然挨着她而坐。

    沈灼华将脉诊放在塌边上,示意柳惜娘搁腕。

    柳惜娘顺从地抬腕搁上,眼睛却忍不住再次细细打量起眼前的女大夫。

    这可能是她见过最美的女大夫,不,应该是见过最美的女子,哪怕一身男儿装,都掩盖不了她绝美的骨相。

    这样的姿色当一个区区大夫,在外抛头露面行医委实可惜,就该被哪家的王公权贵深藏在金屋里才好。

    “娘子腹下作痛可厉害?”

    柳惜娘神色黯然:“时常痛的睡不着,且奇痒难耐,而且那处还长……哎,怕是那里都不成样了。”说完,眼睛一红,泫然欲泣。

    沈灼华收了脉诊,拿出银针:“娘子放心,有我在,此症可治。”

    柳惜娘双眸大亮:“真的?”

    沈灼华悬起一根银针,笑笑:“十日,我就能让娘子看见成效。”

    柳惜娘振奋地从床榻上坐起:“你若能治好我的病,我必有重谢。”

    “重谢就不必了,我只需要娘子回答我一个问题。”

    柳惜娘愕然:“什么问题?”

    “等见了成效那日我自会问娘子,至于现在,娘子现在只需要按照我说的做,就可保证娘子恢复如前。”

    十日后,等沈灼华再次去到倾城轩回诊时,柳惜娘已经换上了一身艳丽的舞裙,正在房里翩然起舞。

    见她来了,红润的面颊满是笑意地迎上来。

    “你可是真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大夫,我现在身上已然大好了。”

    “那就要恭喜惜娘重拾芳华。”

    “这都是你的功劳。”柳惜娘拉着她的手往桌旁落座,又替她倒了一杯茶,“上回你说待有成效后就问我一个问题,如今你可以问了。”

    沈灼华也不藏掖,开门见山地问:“我想知道孙儒刚是怎么死的?”

    柳惜娘笑意凝住,旋即戒备地审视她:“你是他什么人?为何要打听他的死因?”

    沈灼华道:“我并不认识他,只是有些问题想问他,谁知他早就死了,我就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柳惜娘似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一瞬,才沉吟道:“这件事情……本是隐秘,倾城轩有死令,谁也不准提起这件事,但娘子是惜娘的恩人,惜娘无以为报,只能悄然相告,还望娘子保密。”

    沈灼华信誓旦旦:“惜娘放心。”

    “孙儒刚就是死在我们倾城轩里的,至于怎么死的还要从很早前说起。”柳惜娘起身缓缓道,“孙儒刚投诚后,陛下对其大肆封赏,还赐了府邸,一跃成为长安城里的新贵。只是这个孙儒刚好色至极,时常光临我们倾城轩。”

    “那时,我还是倾城轩的花魁,孙儒刚每次来倾城轩必重金点我伺候,后来大概是厌了,就开始点其他姐妹们,这些客人们喜新厌旧,我也早已见怪不怪。”

    “直到有一日,出现一个官爷,他给我一瓶药,让我下进孙儒刚的酒水里,并花重金包下全场的姑娘,全都松到孙儒刚的房里……”

    柳惜娘一想到那日发生的事情就头皮发麻,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厉害的药,竟能将一个男人瞬间变得如狼似虎,且永不知疲惫。

    那夜的姑娘们身上没一处好的,但更让姑娘们恐惧的是孙儒刚当时的样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皮包骨头。

    “那药我后来才知道叫做——‘烈焰春’。”

    “烈焰春”一出,沈灼华顿时明白了孙儒刚是怎么死的,难怪那个说书先生说孙儒刚是死在温柔乡里,那是一味能让人求欲至死的药。

    “你可知那个官爷是什么人?”

    柳惜娘摇了摇头:“那个官爷戴着面具,穿着便衣,只向我和妈妈出了一枚令牌,上面写着‘丽景门’。”

    沈灼华心神猛地一震。

    丽景门乃是陛下暗卫,据说都是高手中的高手,直接受命于陛下,统领负责侦查逮捕一些比较“麻烦”的人。

    竟是卫荀想要孙儒刚的命。

    柳惜娘讳莫如深地说:“想必娘子已经知道是谁想要他的命了。”

    沈灼华默了一瞬,“那你可曾听孙儒刚提过,陕州一役的事情?”

    “这个倒是听他酒后提过一回,”柳惜娘回忆道,“他说陕州是他们遇到的最难攻打的一个小城池,攻了许久都没攻下来,还损兵折将了不少人,他还说将士们心里有气,所以攻下陕州后,他们把陕州城里的人屠的一个都不剩,连狗都没放过。”

    “你是说——”沈灼华心跳加快,她暗暗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继续问,“孙儒刚说陕州城是他们攻打下来的,攻下城池后,他们还把里面的城屠的一个不剩?”

    柳惜娘点点头:“那夜我就在他身边,他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说了很多话,其中就有这些事情,我听的一清二楚。”

    都说酒后吐真言,孙儒刚说陕州城是被他们攻下来的,那就是她阿耶根本没有开门献城?

    她的心跳一阵比一阵急,似乎就要摸到实事的真相一般,可转念一想孙儒刚已死,再也没有人能证明当年陕州城破的真相,心又顿时沉到了谷底。

    “娘子,你怎么了?怎么脸都白了?”

    沈灼华笑笑:“想是没休息的好的缘故,”想了想,她又问,“那惜娘可听孙儒刚提及过他的部下?那些部下们投诚后都去了哪里?”

    柳惜娘忽然神色古怪地审视着她,“娘子究竟是为何要打听这些陈年往事?”

    沈灼华叹气道:“实不相瞒,我有一故人,当年就在陕州城中,陕州城破后,我就再无那故人的消息,也不知他如今是生还是死,就想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什么线索。”

    柳惜娘听完,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这一眼很显然觉得她那个故人,已经死在了陕州城中。

    “姑娘可是才来的长安?”

    柳惜娘这么问,看来是她死后这一年里又有什么事情她不知道,“……确实才来不久。”

    “难怪。”柳惜娘压低声音道,“其实当年孙儒刚投诚后,那些叛军部下起初还被安排在各处禁军里头,后来等孙儒刚死后,只要是围攻过陕州城的,全都被陛下下诏斩首了,据说足有三万人,全都拉到郊外去砍的,砍了整整三个月才把人砍完。”

    沈灼华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么大的事情她竟然一点也没听说过。

    好半晌,她才找会自己的理智。

    “陛下为何要那样做?”

    “陛下当时的旨意是叛国者不可恕,尤其是围攻过陕州城的。”柳惜娘看了她一眼,“你想打听你陕州城的那个朋友,只怕是难了。”

    所以,卫荀杀孙儒刚也是因为孙儒刚是叛军的将军,就算投诚了也不可能让他好好活着,这才让丽景门设计,让孙儒刚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这温柔乡里。

    没想到这个卫荀倒是比她想象的更加心狠手辣,三万降兵,说杀就杀。

    不过仔细想想,也能明白卫荀的真正用意。

    她曾听阿耶同他的同僚谈及过,十方节度使早在范建明之前就有些不安分,节度使们掌一方财军政三方大权,又是世代罔替,明面上效忠皇室,其实早已成为割据一方的大诸侯。

    范建明之所以敢反,不仅是他野心大,更是他同时掌控平卢和范阳两地的节度使大权,乃十方节度使里军力和财力最为雄厚的一个。加上他同前朝宰相云川有过节,云川一直想对他除之而后快,又有云贵妃在陛下耳旁吹枕边风,范建明自是寝食难安。

    不能坐以待毙,便只有接戈而起,这才有了这场叛乱。

    有第一个范建明,就会有第二个“范建明”,卫荀斩杀三万叛军意在杀鸡儆猴,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节度使们。

    只是如今围攻陕州的将士皆已死去,看来,想从叛军这里打听当年陕州城破的真相,已然行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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