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仁坊,魏国公府,又到了给谢挽洲回诊的日子。

    以前沈灼华进府总是从侧门走,今日马车甫一停下,便有人上来,领着她从大门上入内。

    入了仪门,朴管家正好笑容满面地从里面迎上来。

    “露娘子来了。”

    沈灼华颔首致意,询问:“小郎君情况如何?”

    “世子比以前看着好多了……”

    二人一路闲聊,进了谢挽洲小院的月洞门。

    朴管家止步道:“世子在里面等着,露娘子请自便,老仆这就去为娘子备茶水。”

    “有劳。”

    叶嫩花初,莺啼日暖。

    沈灼华行走在游廊间,看见几缕从瓦当间低垂下来的迎春花,嫩蕊鹅黄,明艳的可爱,她忍不住抬手托起一枝,细细轻嗅。

    春的气息。

    谢挽洲靠着榻围,本是看着手里的画像,忽地一抬头,便见雕梁画栋间,窈窕淑女沐浴在潋滟春光里,低眉嗅花。

    双髻绾云,罗袖动香,红渠袅袅,般般入画。

    心跳,突地漏了一拍。

    手中的画卷悄然滑落在床上。

    沈灼华放下迎春花的嫩条,转身向里走,一眼瞥见窗边的怔怔然的谢挽洲。

    “小郎君安好啊。”她笑吟吟地打着招呼。

    谢挽洲痴痴然地看着她,没有回应。

    沈灼华颦了眉头,走进屋内。

    谢挽洲好似才回过神来,低头赶紧收拾床上的画像。

    隐约间,沈灼华看见画像上确实是一位身子曼妙的女子,只是谢挽洲卷的太快,她没来得及看清楚脸,只看见一件团花纹绯罗衫子,披素罗帔子,下着石榴裙。

    画像还是上回她看见的那副画像,上面的女子不用猜,必是苏枕月。

    只是苏枕月这一身衣裳,好生眼熟,好像哪里见过似的。

    谢挽洲将卷好的画像谨慎地放在床头的抽屉中,继而不用沈灼华开口,便主动将右手的袖口微微挽起,露出一节骨节突出的皓腕,搁在床边缘。

    沈灼华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外谢挽洲的自觉。

    一边放下药箱,一边在榻边的梅花凳上落座。

    细白的五指搭在皓腕的脉上。

    沈灼华明显地感觉指尖下的脉象湍急而洪,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她抬起五指,纳闷的皱了皱眉。

    继而又放下,重摁下去。

    脉又从容和缓,摁之沉稳。

    沈灼华松了一口气,看来是她的错觉,从脉象上看来,谢挽洲恢复的还不错。

    “看来小郎君心情不错。”

    谢挽洲眼睫轻颤:“何以见得?”

    “脉象啊,”沈灼华将谢挽洲肘间的衣袖放下来,“小郎君最近吃的好,睡的好,气色也好,心情定然是不错的。”

    谢挽洲抿唇没吱声。

    沈灼华转动身子,面向床榻而坐,一把掀开了谢挽洲腿上的被褥。

    谢挽洲慌忙将被褥盖回去摁住,戒备地问:“做什么?”

    沈灼华呆了下,不明白谢挽洲在紧张什么。

    “当然是看郎君的腿恢复的如何啊?”

    谢挽洲讪讪,目光躲闪道:“你该先说明的。”

    “……”

    这样扭扭捏捏的谢挽洲她倒是见所未见,委实稀奇。

    她好笑地看着谢挽洲:“敢问小郎君,可否容妾查看一下您的腿?”

    谢挽洲把脸侧向窗外,一把掀开了腿上的被子,露出笔直的大长腿。

    许是一直窝在床上,谢挽洲身上仅穿着素白中衣,没有华服的映衬,显得几分清瘦羸弱。

    不过这样正好方便沈灼华检视。

    她弯下腰挽起谢挽洲裤腿,解开膝盖上的夹板,仔细看了起来。

    谢挽洲悄悄回头,心猿意马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云髻上的金镶玉簪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淡极雅极的莲花幽香里混着若有若无的药草香气萦绕在他的鼻端,竟是说不出的好闻。

    “疼吗?”清婉的声音传来。

    谢挽洲下意识摇头。

    膝盖上的力道忽地加重,一丝钝疼传来。

    谢挽洲“嘶”了一下。

    沈灼华偏过头来,少女靡颜腻理,看过来的眼睛如两汪黑水银,清亮灵动。

    “是这里疼么?”

    谢挽洲点了下头,不过比起断腿续骨之痛,这点疼实在不算什么。

    沈灼华了然,继续探下一处。

    才短短几日,总体恢复的还算不错。

    她打开药箱,从里面取出针囊,一边道:“郎君腿上的肌肉有些萎缩,需得以针灸推拿来活络通肌。”

    这些日子,谢挽洲身上不知道挨了沈灼华多少针,内心里早已波澜不惊,任由着沈灼华随意摆弄。

    施罢针,谢挽洲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动也不敢动。

    想过会扎很多针,但没想到会扎这么多,两条腿上的银针密密麻麻的像两只大大的刺猬。

    丝丝麻麻的疼从皮肉间冒出来,他有些不适的动了动。

    沈灼华觉察到他的异常,问道:“可是觉得双腿又疼又麻?”

    谢挽洲点了下头。

    “那就对了,你再忍忍。”

    施针后需要等上一阵子。

    沈灼华看着谢挽洲扎满银针的双腿,忽然不知道做些什么。

    她扭头觑了谢挽洲一眼。

    谢挽洲正好也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你看我,我看你,一时相对无言。

    气氛,莫名古怪起来。

    窗外春藤上,有黄莺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微风徐徐,送来万物复苏的味道,也吹乱了沈灼华鬓发。

    沈灼华抬手将乱丝拨到耳后别好,顺势挪开目光,四处瞎看。

    谢挽洲也转头看向了窗外。

    窗外阳光明媚,草长莺飞,似乎格外的鲜活起来。

    不一时,朴管家带着两个仆从走了进来,送来了清茶和果子。

    “露娘子,这是剑南雅的蒙顶石花,这是闽南来的枇杷,还有这些是府上刚做的糕点,也不知合不合露娘子胃口。”

    沈灼华笑着走过来,“若是国公府的东西不合妾的胃口,恐怕天底下没什么能合妾的胃口了。”

    这话说的朴管家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他顺便看了一下谢挽洲,见他腿上布满银针,靠在那里,目光总有意无意地追逐着沈灼华的身影,脸上的笑意越发深了。

    朴管家离开后,屋子里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中。

    幸好有些茶果,沈灼华手肘撑在扶手上,将身子歪上去,侧身背对着谢挽洲,懒洋洋地品着茶。

    明明是毫无形象的坐姿,可从谢挽洲的角度看去,竟觉得无端的慵懒风流。

    沈灼华吃了茶和一些果子,见时辰差不多,便重新回到榻边,将谢挽洲双腿上的银针全部撤下。

    接着便是推拿。

    她搓了搓双手,忽然意识到这是谢挽洲的双腿。

    一股莫名的别扭冒出心头。

    她悄悄觑了谢挽洲一眼,见他神色淡然地看着窗外,丝毫不在意她在做什么。

    她摇了摇头,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杂念赶出去,她是个医者,一双腿而已,跟木头无甚区别。

    她坐回梅花凳,双手沿着谢挽洲的小腿筋脉慢慢揉捏。

    这一揉捏,沈灼华发现谢挽洲的腿上几乎没什么肌肉,全是骨头,清瘦的可怜,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劲瘦。

    犹记得那年端午节,曲池上举行一年一度的赛龙舟,她闲来无事去凑热闹,正巧看见谢挽洲在龙舟队里。

    那日,艳阳高照,和风容与。

    少年立于龙舟前,身下是浮光跃金的广阔湖面,他袒着瘦劲结实的胸膛,下着燕尾青螭纹袴,饱满的臂膀上绑着一根红丝带,举着桨向岸上围观的人炫耀自己结实的臂力,引得一众女子尖叫。

    那时的他,意气风发,俊朗非凡,就像三四月里正午的骄阳,其光耀耀,其热灼灼,让人不敢直视。

    细白的手指沿着骨骼一节节攀上,沈灼华沉浸在感慨里,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纤指已经来到了谢挽洲的膝盖之上。

    谢挽洲起初并无甚感觉,他的双腿麻木了许久,许是被这一通针灸刺激,麻木的肌肉有了酥酥痒痒的触觉。

    谢挽洲有些别扭,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女子细白的手吸引住。

    那是一双灵巧的手,像翻飞的蝴蝶,游走在他的腿部肌肉上,时而展翅,时而收翼。

    一股奇怪似电流的感觉倏然蔓延到四肢百骸。

    只一瞬间,谢挽洲便觉得如火如灼。

    他竟然,对她的碰触……有了……

    他震惊地看着那处。

    他怎能——

    谢挽洲啊谢挽洲,你真该死!

    他慌忙扯开沈灼华的手甩开,迅速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又羞又恼道:“没轻没重的,你想捏死我!”

    沈灼华愣了下,眨巴着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并没使多大力气啊,甚至顾忌谢挽洲的膝盖未愈,她还特意放轻了力道。

    不过瞧着谢挽洲满面通红,想必是痛的十分厉害,看来是她方才不小心碰到了膝盖的伤口。

    她抱歉地笑笑:“对不起对不起,那我再轻点。”说着,就要掀开被褥继续替谢挽洲推拿。

    谢挽洲却死死摁住被褥,英俊的脸庞涨的通红。

    “今天到此为止,我,我累了,你快走!”

    沈灼华:“……”

    真是六月的天,孩儿的脸,怎么说变就变,简直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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