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消失。

    绚烂的光在周身炸开,刺得眼睛生痛。

    刚刚接触到的体温刹那远离。

    一阵密集的锁链摩擦声在遥远的地方响起,佑里觉得小腿上有冰凉光滑的东西擦过,然后距离她越来越远。

    环境剧烈的变化让她不顾割伤紧紧护住手中的剑。

    无论带来这场变动的是什么,都不能放弃反击的力量!

    夏油杰的视野里,女孩拔出剑的瞬间,一圈柔和的光晕像突然散开触手的水母一样将她罩了进去。

    他刚出声提醒,一股冰凉腐败的气息已从地底蒸腾而上。

    以佑里站立的位置为圆心,轰然冲出漆黑的诅咒烟柱。

    可站在那里的人被光晕护住,毫无所觉。

    地面轰然开裂,他努力向前扑出,明明都已经将人抓到怀里了,却被巨大的吸力拽向一旁。

    刀身散发出的光晕,在刺眼的光线中依旧鲜明。甚至照出了两人身下散发着浓烈诅咒气息的深渊。

    那处的吸力在贪婪地捕捉两人。

    女孩若有所觉,将刀抱得更紧。

    光晕的范围更大,堪堪擦到夏油杰。

    少年感到身形一滞,用力甩出游云的锁链。眼看它缠上了对方的小腿,深渊处的力量却突然加大,将他狠狠拽了下去。

    他感到自己被拽的方向因为刚刚的动作而有所偏离。

    可是,视野中已经失去了同伴的身影。

    慌乱、愤怒齐齐涌上胸口,夏油杰再次发狠将游云甩向来处。

    虚空中传来惊慌的声音:

    “这是什么东西?上面有股邪恶的力量!”

    夏油杰眼前闪过纷乱的景象。

    人头攒动的宴会场景一闪而过。

    黑色的雾气从宴席一角炸开,将警众人投过来的视线吸引过去。

    游云被大力击飞。

    那道声音也越来越远。

    “啊!它咬了...的...一口!”

    夏油杰意识短暂的空白。

    “咚隆隆......”

    “哗!”

    少年猛地后背着地,不痛,但硌到不少杂物。

    密集的水珠砸在他的脸上,此处暴雨倾盆。

    他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

    浓得堵鼻子的泥味和水腥气闷得他呼吸不畅。

    四周是几栋破败摇晃的低矮房屋,稀稀拉拉甚至挡不住稍远处的旷野。

    脚下是没到脚踝的泥水。稍稍踩两下,便能感觉到半硬不软的泥泞和裹在里面的细小石子。

    一片片草茎残叶随着雨势在水面聚来散去。

    抬头,密集的落雨处,天空是沉沉的浅灰色。

    这里不对劲。

    这里不是地狱。

    夏油杰抹了一把头脸和衣服,抬起双手——他也不对劲。

    他身上是干燥的。

    后背也是。

    雨滴从他抬起的手掌穿过,在水面上砸出密密匝匝的水花。只留给他凉凉的触感。

    他抬起脚,干净的皮肤上没有一点泥沙。

    怎么回事?

    他试探着往前走,突然踢到点东西,弯腰一摸,游云。

    三节棍上的妖兽纹饰消失无踪。但入手的感觉未变。

    夏油杰尝试着输入咒力,确认游云能正常使用,但自己的咒力总量不到正常的四分之一。召唤咒灵,却发现自己的咒灵空间又封死了。

    有武力总是好的。

    【又是什么咒灵的生得领域吗?】

    夏油杰很不耐烦。紧绷的心绪今天才刚刚缓和下来。他格外珍惜之前轻松的氛围。乍然被剥夺,一股无法压制的怒火灼烧得他心中闷痛。

    游云“噹噹”两声转化为长棍形式,巨型镰刀从一头弹出,切豆腐一样砍断了少年面前的破屋。

    夏油杰仔细寻找可能出现的破绽。然而一无所获。

    梁柱毫无气势地瘫倒。

    几个人披着破布,慌乱地从里面跑出来,直接穿过了夏油杰的身体。

    邻居被倒塌的声音惊动,从空荡荡的窗口探出头来喊道:“怎么了?”

    逃出来的人无精打采地回答:“没什么,塌了而已。”

    “哦。要过来躲雨吗?”

    几人犹豫了一下,摇摇头:“算啦,随便支一下,或者去旁边山洞里。”

    那人便缩了回去,没有任何要帮忙的意思。

    没有人注意到夏油杰。

    失去了房子的是一家四口,父母和一对看不出性别的孩子。

    两个孩子芦柴棒一样,大大的脑袋晃荡着下垂。

    家长们满脸麻木,毫不怀疑房子倒塌的原因,只是带着孩子在废墟中翻翻捡捡。

    那栋建筑过于敷衍,除了被夏油杰砍断的立柱和细细的横梁,只有些宽大的树叶、茅草作为顶棚。

    夏油杰一刀将这点东西砍得稀碎。重建是不行了,他们很快选择了“去山洞”。

    要收拾的家当也很少。

    两个湿透的薄薄的铺盖卷,一小袋粮食,一口锅,几件竹木雕刻的餐具,每人抱一大捆湿淋淋的稻草。

    夏油杰默默看着他们动作,并没有跟上去的打算。

    不清楚清情况的时候不要被牵着走,所以他打算站在原地,思考咒灵让他看这种幻境有什么意义。

    只要他能逼得对方先出招,就有机会破局。

    大雨并不能影响他的身体,实物也阻挡不了他的步伐。夏油杰明目张胆在几间草屋中来回探查。

    几番来回,除了碰到几个躲在房间中无视他的人之外,一无所获。

    顺便,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没人出来了。

    这里的人,几乎没有可以蔽体的衣物。

    刚刚那家还有铺盖卷,大概算比较富裕的。

    出于莫名的直觉,他没有再砸建筑。咒炎和攻击都冲着半空去了。偶尔弄出的响动好似惊雷,在瓢泼大雨中毫无违和感。

    如果几度的穷困是咒灵困住他的套路,那么它暂时是成功的。

    体力没有消耗,打出去的咒力也能恢复。

    最后他便干脆霸占了砍坏的“房子”,在最粗壮的原木上坐了下来。

    周围一片安静。较早的感觉在胸中灼灼燃烧。

    突然间,夏油被什么东西一拽。

    那种感觉很奇怪。

    好像他是被装在袋子里的苹果一样。那东西一动,他就整个人被带得一偏。

    何况他现在好似没有实体,便无处借力,只能维持坐着的姿势被拽出去老远。

    可这也不对啊,他刚刚是怎么坐下的呢?

    夏油杰稳住心神,将咒力薄薄地附着在身上,刚刚成功,另一边像是突然暴走,往前冲了一大段。

    夏油杰“咚”的一声,重重撞在了某户人家的土墙上。

    他下意识解除覆盖,整个人立刻被“嗖”地拽飞。

    他条被勾住的鱼,顺着渔夫收线的力度被飞快拉出水面。

    当力道终于消去,夏油杰整了整不见脏乱的仪表,发现自己又跟那家人汇合了。

    怎么,这是什么必须进行的故事线嘛?

    一排大大小小的容器放在洞口承接雨水。

    男人将湿透的被子被夹在洞口挡风雨。

    女人把孩子拉在身边,用手掌摩挲他们满头满脸的水。

    最小的孩子靠在母亲怀里,被撑起头。

    干瘪的脸颊,浑浊的眼球,木呆呆的神情。

    孩子的视线扫过夏油杰的方向,微微一顿,很快移开。

    少年敏锐地捕捉到那道视线,大步跨到孩子面前。

    然而那种“被看到”的感觉再也没有出现。

    不太可能是装的。他这么大的动作冲过来,怎么也要畏缩一下。

    夏油杰直起身,正要离开,发现小孩的眼神又转了过来,对着他的腰间。

    他低头,看到那把随手别在腰里的折扇。

    华丽的扇面展开,在少年手中灵活地翻转。

    孩子的视线紧紧地黏在上面。

    【能看到!这孩子是破绽!】

    游云横在孩子身前,尖锐的矛头将要刺入她的眼球。只要再往前一送,那么……

    破局的方法,或近在眼前。夏油杰却犹豫了——哪怕这是幻象,万一她是被咒灵困住的亡魂呢?

    大些的孩子靠在妈妈旁边,小小的声音响起来:“妹妹,看......什么?”

    终于有了性别的小女孩张张嘴,发出微弱的气音:“鸟。”

    他们的母亲抬头疑惑地看向洞外,除了铺天盖地的水幕并无其他。

    充满苦涩的眼泪划过她的脸颊,女人用布满老茧的手盖住女儿的眼睛:“乖,不看了。”

    旁观全程的少年紧紧抿住双唇。

    “特别”的孩子啊。是不好的记忆......

    他将绘扇藏进袖袋,转身靠在洞壁上。

    孩子小小的声音再次响起:“红色?”

    女孩小小地“嗯”了一声。

    母亲将大些的孩子也揽进怀里,泪如雨下:“为什么,为什么你也看到了啊。”

    男人走过来,将妻儿搂在怀里:“好了,这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先别说。”

    真是令人厌烦的情节。

    夏油杰对岩壁用力锤了一拳,发泄自己的不满。反正,他不会受伤。

    一些小小的石块被震落下来,两个成年人被吓得立刻跪在地上祈祷。请求神明不要为了他们想要隐瞒而震怒。

    夏油杰:行行行,走剧情是吧?走走走!

    不出意外,等着这一家人被驱赶排挤就是破局的时机了!

    然而这一走剧情就是两天。

    两天过去,雨终于停了。夏油杰抱着游云,靠在简陋的山洞中发呆。

    这家人生活无聊到离谱。

    几乎没有交谈,几乎不吃东西,基本一动不动。

    稻草堆在地上,四个人一躺,一天到晚只有男人会起来熬一次粥。

    水是在洞口接的雨水,米只有一小把黄呼呼的糙米,偶尔从洞边揪两颗草。就着雨水涮涮,拽一拽就扔进了“锅里”。

    洗碗洗锅是不用的,舔得非常干净。

    吃得少,基本也不用动,偶尔起来放个水。

    甚至于因为没有燃料,除了熬粥从未升起过火。

    两个孩子身上很快就出现了红红的疹子。

    要说奇怪的事情,这两天中有妖怪出没。

    非常正统的妖怪。

    夏油杰以为终于等到戏肉,兴致勃勃地冲出去,每每失望而归。

    要么不禁打,要么溜得快。

    夏油杰:这是干什么?

    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影响了剧情发展。

    不是他说,现在随便来只大点的动物,就能要了这家人的命。

    但是,直接放任危险接近,他又觉得不对。

    咒术师,有时候还是要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但时间缓缓流逝,一个最不可能的假设渐渐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不会是某处现实世界吧?

    日本,现在还有如此贫穷的地方?

    而且他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

    不饿,不累,不能离开。

    洞穴外,阳光渐渐炙热起来,雨水退下露出地面。

    躺了两天的男人向外走去:“我去找找有没有蘑菇和死掉的动物。”

    女人点点头。

    她太饿了,甚至没力气叮嘱一句“小心”。或者说,命现在没有食物重要。

    男人很幸运,很快满载而归。

    吃饱了的一家人有了些活气。

    女人将稻草搬到洞外晒太阳。

    她转身向洞里的孩子招手:“来晒一晒,少生病。到妈妈这里来,宇丸、佑里。”

    【佑里?】

    夏油杰直直看向最小的孩子,试图在她身上看到熟悉的外貌。

    但是没有。太瘦弱,太干瘪了。

    发音相似?

    可,没有这么巧的事。

    被压制了力量,封印了记忆吗?

    此时,夏油杰只庆幸,两天前没有直接捅穿这个小鬼的脑袋。

    同时,可以肯定,破局的办法,一定在这家人身上。

    如果,这并不是以他为中心构筑的幻境呢?

    那么,不到万不得已,这个小孩,绝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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