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夏油杰送完小孩再回田沼宅,那位大人不出所料依旧在视线范围内。

    警惕、灵活,但龟速。

    夏油杰飘飘悠悠踩着屋脊尾随,一直跟着他到了一处小院。

    这时代人均身高偏低,加上物资匮乏,哪怕生活好些的人家也没有很高的院墙。

    甚至为了节省材料,经常有几户像个团子一样挨在一起,分享墙壁的情况。

    这里便是其中极普通的一处。

    当然,从外边看是这样。

    实际上,只要有人稍微垫块石头,或者像夏油杰这样站高点,就能发现这一片看似互相独立的小院,被打通了。

    田沼刻意佝偻的身影闪进小门,光线昏暗的房间内晃过重重黑影。

    夏油杰轻飘飘地落在屋檐上坐下,听着室内压低的密谋声,闻着里面浓烈的刀油味。

    很快,接了暗杀任务的人从不同方向的院门离开。

    无灯的街道上一片宁静,只有月光。平民营养不足,大多患有夜盲症,是不会在这样的夜色里出行的。

    【明明是将军,却还要另外养私兵吗?】

    脚步声很快消失不见,房间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夏油杰觉得今天真没白来。

    有陌生的声音没忍住,率先发问了:

    “大人,我们发现的银矿,将军打算怎么安排?

    咱们的人手实在不多,我怕负责看守的兄弟们遇到危险。

    而且,它距离旧铁矿太近了。我们的人上次差点被巡视官发现。只能假充猎户混过去。”

    田沼的回答格外慢:

    “这件事......将军非常欣喜,说要嘉奖你们。

    但你也知道,将军手中也没有额外的人手了。

    矿藏交到朝中,想要开采反而更加麻烦。

    成果也很难用于正途。”

    说话人脾气冲动,闻言似乎狠狠锤了一下地面:“那些尸位素餐的败类蛀虫!”

    田沼等对方发泄完,安抚道:

    “现在,能真心为将军考虑,为他所信任的,也只有我们了。

    这件事将军已交由我全权负责。

    接下来,便需要组织乡民、工人建立银库、商队,为将军开采矿藏,扩充私库。

    但我已经老迈,还请你帮我!”

    那人似有犹豫:“但这......大人可有信物或者旨意?”

    这事要做只能自己人,辛苦劳累还罢了。但没有凭据,私自铸银,可是死罪。

    死士营中人自愿放弃明面上的身份地位,自然不惧生死,便是家人也有所觉悟。但若要发动乡邻......

    田沼掏出写有“诸事从权”的木牌和盖有将军私印的信件:

    “无法下明令,只能如此。但我们为将军做事,如有意外,自然将军会保我们。”

    道理谁都明白,信物其实无所谓,要的不过是将军真的对这群人心中有数。

    夏油杰回忆着自己这几天旁听的内容,对汇报什么银矿完全没印象。

    反而这老家伙嘱咐另一伙人建仓库、挖地窖挺上心。他还建议将军以宠爱夫人为幌子,明面设置银楼,暗中打造兵甲。

    虽然夏油杰没明白,打铁的动静要怎么用锻银掩盖过去。但显然,养在深宫的将军是没这个疑问的。

    现在看来,这个建议还有另一重用处。田沼好一个无本买卖。

    这位“老师”依附于将军,主子都没能掌权,他自然也只是空有浮名。十余年的蛰伏,在穷乡僻壤中耗空了健康。看来他终于忍不住想出手给自己拿些实际好处了。

    想起五条悟在任务期间定高档酒店、逛游乐场、随便放大砸建筑等一系列行为。夏油杰默默在心里下定决心:以后不拦着了。处理掉烂橘子之前,都不拦着了。

    五条悟只是想睡张好点的床,他有什么错!他明明超节省!一分一厘做财务计划的自己是傻X!!!!!!!

    正郁闷间,一丝共振传到夏油杰脑海,像是有根头发被扯断了。这种微弱的感知通过第六感传过来,渺小又清晰,非常怪异。

    这昭示着,被他庇护之人遇到了危险。

    巫女会借用自己所供养的神明之力庇护族群。所以当夏油杰到达这个世界的时候,村中人早就挂在他名下了。

    而名取花和小佑最常用的护身符材料,便是云杉上掉落的枝叶、果实。这些东西对一棵树来说,可不就相当于人的毛发。

    只是佩戴的人不同,反馈的强度也不同。傍晚花婆婆在云杉下呼唤小佑的灵魂,那声音就像敲钟一样。

    夏油杰下意识想回到本体中去,但顺着那丝感悟寻找来源,发现催动了庇护的人就在江户城中。

    这个时候,他在城中的“熟人”只有......总五郎?

    护身符反馈回来的信息是“尚有余力”,那人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吧?

    明月高悬,洒下来的月光比刚入夜时明亮许多。

    总五郎勉力撑着个健壮的青年在小巷中奔逃。

    两个人身上披满鲜血,流水一样的热血顺着青年握刀的手流下去。

    掩盖痕迹根本不可能。粗重的呼吸,和青年剧烈的咳血声随时为身后的追兵指引着方位。

    双方都没有大声呼喊。这是一场沉默的猎杀。

    总五郎深知,自己卷入了麻烦里。

    他观察这个年轻人和他的同伴好些天了。

    这两人每天都能自由出入本丸,甚至在大奥中也来去自如。而其他前来祝贺的大人们,从没有这样的殊荣。

    大嘴巴的守卫们很好套话。

    一点“土特产”,作为恭贺将军的礼品连大奥的门都进不了,但轻易就将两人“皇室特派”的身份抖了出来。

    毕竟天皇向将军贺喜,派人观礼,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

    守卫甚至买一赠一,告诉总五郎——这个年轻人有个深受将军宠爱,风头盖过正室夫人的姐姐。

    本就苦于无法面见将军的总五郎,很难不把主意打到这两个青年人身上。

    至少,这位时田三郎丸【1】看上去一身正气,经常向平民、小贩询问民生疾苦。总五郎还亲眼见过他给城外生病的孤儿买药。

    【是个心存善念的人吧?】

    总五郎下了这样的结论,便开始小心接触。

    没想到,今天刚刚取得对方信任,村中的困境刚开个头,便遇上了追杀。

    刚被袭击时,总五郎以为来人是产屋敷家的杀手。毕竟那位年轻的城主行事一向癫狂。但很快,对方死死咬住时田两人的行为告诉他,他想错了。

    杀手有意逐个击破。时田三郎丸护着总五郎,同行的佐贺【2】很快被攻击冲散,生死不明。

    穿过数条街巷,身后的追杀丝毫未停。看来对方有着必杀的决心。

    时田眼前发黑,失血过多让他的思维逐渐迟缓。

    【是哪方的人?大友?】

    年近七十的大友老中手里,握着铜铁经营。

    他历经三朝,为人固执。前任将军都不愿对上他的臭脾气。又爱以长辈身份训斥现任将军,以“将军尚且年幼”为由阻止后者询问政务,深为其所不喜。

    甚至大友家在大奥中做御中臈的女儿,大友牡丹,频频传出被将军厌弃的流言。

    成婚,诞下子嗣,成为父亲的将军必然不能再被视为少年人。

    大友一系的气焰,因正室夫人首次有孕而被压制。

    前朝大友老中多次举荐“名士”。自称老病,表面显示驯服退缩,实际是想将权势下放给亲信暂避锋芒。

    大奥中牡丹御中臈向宇歌山伸出橄榄枝,小动作频频。

    将军在田沼的建议下,拒绝了大友推荐的人,向皇室借调时田三郎丸熟悉铜铁事务。这也是此次后者被派来道贺的原因之一——祭典过后,他便要接受新的任命。

    正室夫人生产,局势爆发性反弹。

    大友与将军间图穷匕见。

    时田家既有接手铜铁事宜的迹象;又有一位受将军宠爱的女儿,可能成为下任将军母族,瞬间便登上风口浪尖。

    短短几日,双方于朝堂上冲突不断。

    【用我的死,来延缓交接时间吗?】

    奔逃中,时田三郎丸总觉得哪里不对。

    哪怕他因家族和姐姐被将军重视,但他还太年轻。大友手中的东西交过来,也必不会是他领头处理。最多领个副职罢了。

    何况,这样激烈的手段,过于不计后果。

    注意力越来越涣散,时田三郎丸察觉到撑着自己的男人呼吸越来越粗重。

    【啊,要死了吗?真抱歉啊平基,可能连累你了。】

    总五郎脚下一个踉跄,带着身上的人急急躲进两座房屋的缝隙里。

    连续的奔逃让他们来到了类似贫民窟的地方。修建随意的房屋,泥土混合干草建造的围墙极易变形垮塌,导致各种犄角旮旯很多。

    总五郎将人用力往下按,再把自己土黄色的粗布衫脱下来盖到对方头上。

    墙上的灰土蹭脏了时田浅色的外衣,加上一番修饰,总算不那么扎眼了。

    可总五郎自己没了遮挡,只能用最后一点时间,躲到另一条死胡同中的阴影里去。

    他用全力压抑住自己的呼吸,双手抱膝将自己团到最小。

    这点努力只能说聊胜于无。

    男人心脏快要跳出胸膛,横贯整个背部的刀伤因蜷曲的姿势崩裂开来,血流不止。他不怕死,但他还什么都没做!

    【森殿大人,请保佑我吧!至少让时田家的少爷活下去。

    希望他能看在我为救他而死的份上,查一查村子的境遇......】

    他心中无望地祷告,腰间的护身符付出微弱的绿光。濒临死境的强烈愿望透过护身符,直达神明耳边。

    正因找不到总五郎方位而无法行动的夏油杰,踏着低矮的房檐上跃起,眨眼间来到破败的小巷。

    追踪而至的杀手“嘭嘭嘭”撞到无形的墙上,晕头转向。

    无人听到的冷笑声响起。

    “啧,还是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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