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英所交代的一切过于荒谬离奇,座中不乏与秦月明相识相交者,在沈潜收回内力后,立即驳斥起来:

    “一派胡言,金仆姑何等人物,岂会行这等不仁不义之事?”

    “秦女侠侠义无双,人所共睹,翻雪亦令非她独有,此人不过一面之词,毫无可信之处!”

    ……

    见沈潜再无暴起的迹象,阳素名重新上前,自武皓手中拿来翻雪令查看,眉头微蹙,语气复杂:“这令牌上的月牙,确是秦寨主内力所致。”

    众人知他与秦月明的交情,闻言俱是哗然,马文英大声辩解:“难道我还能从秦月明手里抢到东西不成,这令牌确实是她亲手交给我——”

    马文英话音未落,议事堂上方横梁处翻出一条人影,在众目睽睽之下钳起他的肩膀,带着他冲向门外。

    此人身形轻盈鬼魅,又快如闪电,在场之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这人影已提着马文英出了议事堂。

    沈潜脸色本就黑沉,此刻更是难看,他一跃起身,拔起金河玉关,顺手重重劈在堂中,掀起一阵气浪,借势腾跃,追向那道人影,所过之处留下一条条残影。

    众人被这阵气浪扑得手忙脚乱,待回过神来追出堂外,只见碧空如洗,哪里还有神秘人、马文英、沈潜的身影,不由面面相觑。

    “那是何人?”

    “看着似是名女子?”

    “难道是……金仆姑?”

    “绝无可能!”

    “师兄莫急,我去看看。”

    ……

    ·

    秦月明面沉如水,抓着马文英飞出龙驹寨,身后风声烈烈,将她的心也吹得冰凉。

    一路施展轻功至偏僻的城北,一眼望去,俱是低矮的草棚土房,其中居住的大都是些贫弱人家,听到外头的动静,连头都不敢探,将门窗闭得死紧。

    “……”秦月明落在一户无人的土房后,将马文英扔到地上,伫立无言。

    紧跟不舍的沈潜也跳了下来,深深看了一眼她的背影,冷声道:“你让荀风告诉我假秦笃的消息,就是为演今天这出戏?”

    秦月明身体一颤,手掌不由自主地攥紧,好半天才涩声道:“……这是飞耳阁的阴谋。”

    她快速将自己与飞耳阁的恩怨讲述了一遍,“……他们不知从何处得知了我与、秦笃的关系,借此陷害于我。”

    马文英本缩在一旁,闻言小声道:“什么陷害,我说的都是实话。”

    这对江湖知名的未婚夫妻各看了他一眼,便都移开了目光。马文英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颤。

    秦月明的眼神除却意料之中的愤怒厌烦外再无其他,沈潜那一眼却翻涌着极深的恶意,让他这样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也忍不住胆寒。

    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我不敢信你。”沈潜沉声道,“为了秦笃,你什么事都可能做出来。”

    秦月明闭眼,忍下眼底酸涩,道:“你待如何?”

    她在白马寨已辩解多次,但沈潜认定她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贪婪之辈,如今不过是又一次被他质疑罢了,她不想再多说什么。

    离了白马寨,独自行走这些日子,足够秦月明恢复理智。

    她与沈潜,青梅竹马十年,分离十四年,都已不是从前的彼此了,甚至说得上是……陌生人,她哪来的资格要求沈潜信任自己,而不去相信他亲手查出的证据呢?

    凭那个被她亲口拒绝的未婚妻身份么?

    秦月明此话一出,沈潜沉默良久,嗓音嘶哑道:“于私,因为秦笃,你我已注定是仇人。于公,白马寨不可有一位不仁不义的寨主。”

    “我们就此……恩断义绝。”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轻,落入秦月明耳中却重若千钧,她终于忍不住回头,定定注视着他,看清他神情中的决绝后,偏过头道:“如你所愿。”

    沈潜听出她声音中的泪意,握紧金河玉关,毅然转身施展轻功,离开了此处。

    秦月明强忍着不去看他的背影,泪水夺眶而出。

    马文英见此情状,不禁道:“舍不得就去追回来呗,那什么,女追男隔层纱。”

    “啪!”

    秦月明反手给了他一掌风,揭下被泪水浸湿的□□,拭去泪痕,冷冷注视着马文英:“是谁指使你污蔑我的?”

    蛱蝶蛊王从她耳后飞出,鳞翅流光变幻不定,熠熠生辉,朝沈潜离开的方向翩翩起舞,秦月明抬手让它停在指尖,眸中若有所思。

    “什么指使?”马文英咬死之前的供词,“不是你让我假扮秦笃的么?你怎么翻脸不认人哪?”

    “你看起来很不怕死。”秦月明乜着他,即使眼眶泛红,仍气势慑人。

    “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我自然也怕。”马文英分辩道。

    见他依旧嘴硬,秦月明神色不耐,正想给他点教训,就听一道风声飞掠而至,竟是阳素名赶了过来。

    秦月明将蛊蝶放到肩上,问道:“你怎么来了?”

    “果然是你。”阳素名笑道,“你没跟沈寨主打起来罢?香枝还在白马寨呢,可不能让你们闹出双寨主不合的风波。”

    “以后没有双寨主了。”

    阳素名笑容一僵,眉头一皱,追问道:“怎么回事,你们?”

    “你回去就知道了。”秦月明摆了摆手,并未多说,话锋一转,道,“来得正好,此人是个硬骨头,我不善刑讯,你来试试。”

    “我也不成,这是荀风的专长。”阳素名表示婉拒。

    秦月明哼笑一声:“我看你之前用饕餮蛊逼供可没有半点不成的样子。”

    “那是假的,我哪有什么饕餮蛊。”注意到在场两人惊讶的目光,他似才反应过来,讪笑道,“啧,说漏嘴了。”

    “算了。”秦月明嫌弃地瞥他一眼,道,“我去找能帮忙的人。”

    “谁?”

    “赵困雪。”

    ·

    去翻雪门之前,秦月明先走了一趟自己借身份的那户人家,到了地方却只见屋舍寥落,空无一人,家具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衣物被褥俱在,贫苦人家,怎会轻易放弃家当,这家人只怕都凶多吉少了。秦月明心头发沉。

    来此之前,她已去城中储物行将弓箭取回,见此情景,她取出一支箭,抵到马文英完好的那侧肩胛骨上,语气森冷:“这户人家哪去了?”

    马文英看起来既恐惧又茫然:“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认识这家人。”

    秦月明毫不犹豫将箭刺入他的肩头,无视他的惨叫,腾身飞出小院,去找附近的人家问话。

    院中只剩阳素名与马文英。

    阳素名弹了弹马文英肩头的箭枝,语气平淡道:“别装了,螟蛉蛊有镇痛的作用。”

    马文英霍然一惊,惶然地看着他。

    “赵困雪医术卓绝,听说他已研究出一种可使人有问必答的毒,正缺人试药。”阳素名饶有深意道,“秦月明与赵困雪乃好友,想必也知道这消息。”

    ·

    秦月明无功而返,刚进小院,就见阳素名半蹲在马文英面前,上前一看,不由心头剧震:“怎么回事?”

    地上的马文英已没了气息,更可怖的是,他的尸身上满是褶皱,宛若失水的葡萄,仿佛在死去的一瞬间便老去了几十岁。

    阳素名扶着额头道:“我也不知道,他突然咬舌自尽,我没来得及阻止,然后他的尸体就变成了这样。”

    刚到手的线索眼看要飞,秦月明眼神一利:“死了也得给我开口。”

    她从这户人家拿出一张床单,将马文英的尸身一裹,伪装成行李的样子,提起来飞向城外。

    秦月明如此雷厉风行,将阳素名惊了一跳,见她飞身离开,忙追上去,大喊道:“等等我。”

    ·

    上洛城西北有一座鸡山,风景奇秀,翻雪门便建立在这座山上。

    翻雪门弟子每日都会接诊病人,但门主赵困雪因更喜钻研毒术,在几位亲传徒弟出师后便成了甩手掌柜,为避免被人打扰,不但住到了山顶,还在屋外设下重重毒术机关。

    赵困雪大弟子张杏儿将秦月明与阳素名领到机关外,歉然道:“家师说过,无论谁来,我们都只能带路到这里,剩下的机关请客人自行闯过。”

    “多谢。”秦月明朝她点点头,看向阳素名,迟疑道,“你……”

    阳素名拿着刀挥了挥:“别管我,你去罢,我自有安排。”

    “行。”秦月明说道,足尖一点,飞进机关之中,身姿轻盈,每次落地都精准地踩在安全之处,几个起落间便翻进了赵困雪的院子。

    张杏儿看着这一幕,惊叹不已:“秦前辈真是轻功卓绝,提着具尸体还能如此轻捷。”

    阳素名看着位置刁钻的安全点,“啧”了一声:“你师父这是诚心不让人进啊,普天之下能踩着这些个安全点进去的也只有秦月明了。”

    “师父的机关并非只有这一种破解之法。”张杏儿指了指旁边书上挂着的一幅字,道,“这上面写着机关阵中所用的毒,若是有人医术足够,也可带上相应解药来破解,师父会很高兴的。”

    ·

    秦月明将马文英的尸身丢在园中,灌注内力唤道:“赵书生。”

    “怎么了怎么了?”一名蓬头垢面的男子从某个房间中冲出,抬头看见秦月明,松了一口气,“是你啊。”

    “你这副模样,”秦月明微微眯眼,“又有人讨债来了。”

    “你猜对了。”赵困雪一摊手,“若是你也准备讨债,要先等我忙完这边才行。”

    “债主是谁?”

    赵困雪正气凛然:“无可奉告。”

    “一百两。”秦月明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

    “武阳郡王。”赵困雪抢过银票,道。

    “他让你干什么?”秦月明随口一问。

    “研究一些奇怪的尸体。”

    秦月明心头一动,解开床单,露出其中马文英的尸首:“这样的尸体么?”

    赵困雪看了两眼,点头道:“是有这样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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