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多眼杂,加之武皓无意掩盖,当日龙驹寨中发生的种种很快便传了出去,江湖大哗。

    不提秦月明往日的名声,只此前传授《山鬼歌》这一心怀大义之举,就让人无法相信她会如此倒行逆施,竟不惜以江湖同道的鲜血来为自己的父亲开脱罪名。

    当然,秦笃与秦月明两人的父女关系对江湖人来说又是另一重惊吓了。

    然而有马文英的证词在前,秦月明心腹——“云鹤道子”阳素名亲自辨认过的翻雪令,以及那柄斩鲸剑为证物在后,又不得不让人心怀疑窦。

    几日后,相思明月楼楼主杜留晖现身上洛城,一改从前对金仆姑的热切,放下狠话,誓要她为自家兄弟偿命。

    正逢大半个江湖都齐聚中原,消息流传得飞快,物议沸腾。

    赵困雪的三弟子陆曦来山顶送药材,将山外种种告与与世隔绝的师父:“……武寨主也通告江湖,让金仆姑上门给个交代。”

    “如此说来,现在秦月明手里没有翻雪令?”赵困雪眉头一皱,发现不对,“那我免费帮她不是吃亏了?不行,得让她给我补上验尸费。”

    陆曦不意师父关注的竟是此节,不由默然片刻,才若无其事提起另一件事:“秦前辈现在何处,此事还需她知晓才好。”

    “不知道,反正不在这里。”

    “秦月明不在这里?”

    赵困雪本低头清点药材,闻言双目一瞪,呵斥道:“不孝徒,秦月明也是你能叫的?”

    陆曦满脸无辜:“我没有。”

    师徒俩对视一眼,缓缓扭头,看向庄门处。

    “她去了何处?”破解了赵困雪的毒术机关,堂堂正正从大门进来的俊朗男子问道。

    ·

    龙驹寨,前院,议事厅内堂。

    武皓严整衣襟,将短棍往腰间一别,推门而出。

    从他筹备寿宴至今,意外频出,却因祸得福,得偿所愿,让龙驹寨之名响彻江湖——

    虽然这是踩着金仆姑得来的名声……

    想到此处,武皓推门的手颤了颤。

    秦月明在寨中搅弄风云,他若忍下这口气,任其片叶不沾身而去,只会惹人嘲笑,有伤龙驹寨声誉。

    而眼下秦月明谋划凶案、包庇凶徒一事可谓是铁证如山,他作为东道主深受其害,发出诘责也是理所应当,如此一来,在秦月明的名望托举之下,龙驹寨的名气水涨船高。

    借水行舟,他筹划的贺寿擂如今备受关注,已有不少江湖侠士跃跃欲试,意图一展拳脚,趁机扬名。

    有这些人在,纵然秦月明有心报复,也要考虑众怒难犯,况且在他之前,还有一个口出狂言的杜留晖等待秦月明解决。

    思绪翻转间,武皓恢复镇定的神色,正欲阖门,却在抬眼的瞬间僵住。

    原本空无一人的议事厅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道持弓而立的倩影。

    厅外天光透进来,笼在那人身上,映出一张憔悴而不失明艳的芙蓉面,恍惚间如神女临凡,落在武皓眼中却似索命恶鬼一般可怖。

    “秦、秦月明。”他攥紧腰间短棍,从嗓子眼里挤出声音。

    秦月明神情漠然,抬手挽弓搭箭,引而不发。

    武皓浑身肉皮一紧,咬牙作出一副宁死不屈的姿态,尖着嗓子道:“杀人灭口,这便是秦女侠给我、给龙驹寨的交代么?”

    “你在说什么?”秦月明一松手,箭枝擦过武皓鬓角,飞向墙角,钉住一个瘦小的人影。

    “嘎啊——”

    人影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

    “这是什么东西?”武皓汗毛一竖,悚然而惊。

    “飞耳阁,蚁卫。”秦月明收起长弓,平淡答道。

    蚁卫的叫声惊动了厅外的护卫弟子,他们赶紧冲进来,看清厅内的情形后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领头的护卫小心翼翼道:“寨主,这位女侠是?”

    他们守在门外,除了寨主外并未看到任何人进入,这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墙角那个黑乎乎的又是什么?

    武皓也无心追究弟子的过错,秦月明武功高强,又岂是几个弟子防得住的,何况眼下还有另一件要紧的事。

    他朝秦月明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道:“秦……飞耳阁蚁卫怎会在此?”

    “他跟踪的是你,我怎么知道。”秦月明眉梢轻扬,“不过可以一猜,现下你‘得罪’了我,若是死于非命,我身上岂不是又能添上一桩恶行。”

    “不可能,飞耳阁怎会掺和江湖恩怨?”武皓连连摇头。

    “你说不可能便不可能罢。”秦月明并未多说,冷淡道,“我今日来找你是为另一件事。”

    她垂眸敛容,气势阴沉,武皓咽了咽口水,不敢再硬气,打着磕巴:“什、什么事?”

    “阳素名此人,你了解多少?”

    ·

    “阳大侠,有人找你。”

    阳素名从药草堆里抬起头,看向来人,目露疑惑:“横行客?”

    赵青山眼神冰凉,冷声道:“拔刀。”

    “为……”阳素名追问道,谁知才刚说出一个字,便有一泓雪亮如泉的刀光直冲他面门而来。

    “锵!”

    双刃交锋,阳素名只觉对面传来一阵沛然大力,震得他手酸筋麻,几乎握不住刀,忙退了两步,眉眼一冷,反手撩出一片刀光。

    赵青山神色不动,横刀平平一挥,那气势汹汹的刀光便被消解得丝毫不剩,残余的刀气刮过阳素名的鬓角,削去了他的一缕头发。

    若非阳素名躲得快,他的一只耳朵便不保了。

    顾不上后怕,赵青山刀光又至,阳素名举刀相格。

    两人短兵相接,辗转腾挪间或踢或砍,将附近的药草架弄得乱七八糟。

    赵困雪赶过来时便见到这满地狼藉,顿时眼前一黑,运足中气,大声喝道:“住手!”

    兵戈相击之声连绵不绝,两位刀客依旧打成一团,无人理会赵困雪。

    一条铁链从赵困雪身后飞出,卷向两人相交的兵刃,链上内力浑厚,所过之处发出破空之声,势不可挡。

    赵青山从容一退,冷眼看着阳素名的长刀被铁链捆住,整个人一踉跄。

    他转头看向铁链的主人:“海魔前辈。”

    “赵公子,许久不见。”那人将长达两丈的铁链收回,披挂在身,却步伐稳健,行动自若。

    他生就一张四方脸,眼角层叠着些许皱纹,两鬓染霜,看起来年纪不小,却是脸色红润,精神矍铄,纵然与赵青山说话时语气还算和蔼,仍能让人感受到他那一身肃杀的气势。

    阳素名按住隐隐作痛的肺腑,看着两个罪魁祸首若无其事地叙旧寒暄,视自己为无物,眼中闪过一抹暗光,愤愤出言道:“横行客,你为何无缘无故对我动手?”

    赵青山眼风扫过他,不以为意道:“因为我想打你。”

    “你!”阳素名气了个倒仰。

    赵困雪看在秦月明的份上,难得主动出手治人,见状忙道:“别生气,小心吐血,姓赵的就是这德行,满江湖都知道。”

    一旁跑来跑去收拾残局的陆曦闻言,幽幽提醒道:“师父,你也姓赵。”

    “所以我也是这德行。”赵困雪很有自知之明。

    阳素名懒得理会逗闷子的两师徒,定定地盯着赵青山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赵困雪积极询问。

    赵青山这次连眼风都不给一个,提脚就走。

    “江湖上流传着我与秦寨主的一些风言风语,想必被赵公子当了真。”阳素名躲开赵困雪把脉的手,意味深长道。

    “你这话什么意思?”

    赵青山只顿了顿,便一跃而起,飞身离开,对阳素名的话置若罔闻,反倒是那位使铁链的海魔急切追问起来。

    看到海魔的反应,阳素名垂眼掩住得色,道:“一些捕风捉影之事罢——啊!”

    赵困雪猛然朝阳素名撒了一把药粉。

    阳素名只觉全身一木,不一会儿神志便有些涣散起来。

    “他好像太激动,哑了。”赵困雪对海魔道,神色自若,“我先给他治,待会儿再去给你女儿看看。”

    “真的?”海魔一喜,也顾不上在意他把自己当瞎子的行为,道,“我这便去将燕儿带上来。”

    说罢施展轻功离开了此处。

    阳素名此时头脑已是一片混沌,意识如风筝一般游离于身体外,仅存一丝清明,听到海魔离去的风声,不由心头发凉。

    “啧,浪费我一把真言散。”赵困雪埋怨道,对着阳素名数落起来,“你怎么嘴上没个把门的,这种桃色流言最伤的是女子清誉,你可曾想过秦月明的名声……”

    “其实也不算流言罢。”陆曦抱着一筐草药默默经过,想起之前赵青山提起秦月明时的神情,忍不住插嘴。

    赵困雪怒目横眉:“只要不是当事之人亲口所说,便是流言——尤其他还顶着秦月明心腹的名头,说出的话更易使人误解。”

    “什么误解?”一道清亮的声音在几人耳边响起。

    “嚯!”陆曦吓得原地蹦老高,幸而筐中草药丝毫未洒。

    赵困雪已经习惯了秦月明的神出鬼没,头都没抬,道:“出去一趟,有何收获?”

    “确定了一些事情。”秦月明看着阳素名木愣愣的样子,没有丝毫解救的意思,本就憔悴的眉目间掠过一抹疲倦,“这里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秦月明将手头的蚁卫尸体扔过来。

    赵困雪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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