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潜!”罗赞一惊。

    “再激动下去,他就要死了。”沈潜垂眸,取下秦笃身上的银针,将人放到空出来的榻上,仍驱使蛊蝶落在他身上,继续镇压其体内蛊物,又取过纸笔,才落墨就听房门被叩响。

    “前辈,秦师父的香药配好了。”黄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进来。”

    黄玉捧着一个小香炉,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顺从沈潜的示意放到秦月明榻前,一转头才看到昏迷的秦笃,不由吓了一跳:“秦前辈这是?”

    “情绪激动,先让他昏一会儿。”沈潜龙飞凤舞写完一张药方,扯过罗赞手中那张一起递过去,道,“劳烦。”

    “沈前辈客气了。”黄玉有些受宠若惊,接过纸张急急奔出门去。

    沈潜将注意力放到秦月明身上,目不转睛,观察她嗅香后的反应。

    一旁的罗赞本想说些什么,见状把话头吞了回去,径自打坐调息。

    香炉生烟,袅袅摇曳,房间内渐渐弥漫开一股略显辛辣的气味。

    小榻之上,昏迷之中的秦月明原本平和如一潭死水的面容终于泛起波澜,眼皮之下,眼珠滚动不停,睫毛急颤,如雨中湿翼的蝴蝶,奋力想要飞起。

    然而好一会儿过去,那双眼仍却仍紧闭着,颤动也逐渐弱了下去,渐归于无。

    蝴蝶没能飞起来。

    沈潜眉眼一压,面露郁气,双目如剑刺向另一张榻上的秦笃,随后又泄气般看向秦月明,眸中闪过幽怨之意,终究还是又伸手探她脉息,半晌垂目思忖片刻,亦盘膝调息起来。

    满室安静中,时间悄然流逝,房门再次被叩响,是陆曦亲自监督人熬好药,端了过来。

    沈潜先将自己那份药一饮而尽,便端着另一碗药发起了愁。

    陆曦有眼色地将药给了沈潜后,就立在一旁,脸上是掩不住的兴致勃勃。

    他是赵困雪的得意弟子,在江湖上也可被人尊称一声“神医”,看到沈潜所开药方,知其医术不凡,不在自家师父之下,顿时见猎心喜,此时更关心药效如何,根本未曾想到如何喂药的问题,还略带催促地唤道:“沈前辈?”

    罗赞也睁开眼睛看了过来,眉宇间闪过揶揄。

    沈潜听不见、看不见,现在的他耳边满是鼓噪的心跳声,淹没了外界的一切,好悬才定住心神,将秦月明扶坐起来时,向来执枪持刀稳如泰山的手竟隐隐颤抖。

    他不着痕迹蜷缩了几下手指,另一只手倒是稳稳端着药碗,递到秦月明唇边。

    昏睡中的人许是嗅到了药味,眉心微蹙,当微苦的药汁入口,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但也仅此而已,迷梦中的她并不能指挥身体做出更多的动作,药汁淌入喉管时只能本能吞咽下去。

    一碗药顺顺当当喂了下去,沈潜松了一口气,把人放回去。

    另一头的罗赞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近处的陆曦伸长了脖子。

    沈潜没分丝毫注意给他们,紧盯着秦月明的反应。

    时间缓慢流逝,约两炷香后,秦月明猛地睁开眼。

    在场三人俱是精神一振,沈潜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明月?”

    秦月明缓缓眨眼,神志仍沉在方才梦中的场景里,看清沈潜的脸后才重重吸了一口气,“腾”地坐起身:“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何处?”

    沈潜摸着她的脉门,感受着指腹下有力的跳动,放下心来,将目光转向罗赞。

    他到底昏迷过一阵,醒来又忙于开方治人,许多事都不清楚。

    罗赞见秦月明醒来,十分高兴,将陆曦、黄玉两师兄妹寻来,将他们带回翻雪门据点,以及之后诊出两人中了香毒等事徐徐道来。

    既已猜测鸟不归中的山庄可能是个陷阱,秦月明自然不会毫无防备地前往,出发前便嘱咐过黄玉数着时间带人进山帮忙,只是没想到还多了一个陆曦。

    听到引路香的作用,秦月明眼睫一颤,垂目掩去眸中情绪,道:“如今东南有多少门派投靠了无忧门?哪些是被引路香之类的腌臜手段所迫?”

    陆曦从中原赶来后,已在本地翻雪门据点中翻阅过各色情报,自觉答道:“除却天涯帮、淇水寨、秋水长天几家名门大派,其他都已归顺了无忧门,至于其中内情,还未探清。”

    长乐城之祸后,东南武林简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对其余孽赶尽杀绝,无忧门收拢这些人,只可能是在东南之外。

    现如今无忧门打着长乐城的旗号卷土重来,整个东南的反抗却是雷声大雨点小,看来是早已被无忧门渗透,留了手脚。

    “现在探清了。”陆曦话方说完,便有人接上一句。

    原是黄玉送了罗赞、秦笃两人汤药来,正听到几人说起东南形势。

    罗赞饮尽自己的药,便主动拿起秦笃那碗,将人弄醒,也不管人还迷糊,就把药灌了进去。

    秦月明方才便注意到另一边的秦笃,但碍于沈潜的心情和陆曦的存在,并未出言询问,此时见他喝了药,面色还算正常,稍微放下了心,继续听黄玉细数无忧门在东南的所作所为。

    “……天涯帮得了海魔的传书,联合二十七海岛剿灭无忧门,不过他们的势力主要在沿海一带,内陆就鞭长莫及了……”

    “……现任淇水寨寨主周典娶了秋水长天的大弟子金宁,两方本是同气连枝,但年前金宁拖着小产的身体回到秋水长天,两边便闹翻了,眼下火气正盛,自顾不暇。”

    “金宁小产?”秦月明眉心一拢,“发生了什么?”

    四年前,她去中原参加武林大会时,遇到过那位同样远道而去的秋水长天大师姐,两人年纪差了一轮,却是性情相投,分离后偶尔书信往来,也算莫逆之交。

    秦月明尤记得金宁提起周典时晶亮的双眼,谁知如今竟听到这样的事,不由有些怔忪。

    黄玉摇摇头,道:“具体的不清楚,两派也讳莫如深,外边说什么的都有,总归是些俗人臆测,不足采信。”

    “金宁现在情况如何?”秦月明抿紧了唇,问道。

    “身体似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金女侠想要和离,周典死活不肯,所以现在两个门派看起来闹翻了又没彻底闹翻,简直剪不断理还乱。”黄玉摇摇头。

    “淇水寨和秋水长天同为东南三十六寨之首,关系本就微妙,这一代好不容易因联姻好上一些,又出了这档子事。”陆曦眉头紧蹙,“只怕背后少不了无忧门的手笔。”

    “一切孽债,皆有偿还之日。”秦月明眉目沉凝,语气平平,却似藏着雷霆千钧,陆曦和黄玉两个小辈见惯了她平日言笑晏晏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噤若寒蝉。

    “等你好好喝药把伤养好再说。”沈潜接话,在“好好喝药”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秦月明不着痕迹地咬咬牙,道:“当然。”

    尔后黄玉又说了些其他消息,陆曦传递了赵困雪的口信,便离开重新将空间留给这“一家子”。

    室内又安静下来,秦月明看着罗赞欲言又止的样子,眉梢一挑:“罗前辈?”

    罗赞又揪起了胡子:“小明月,你爹和阿潜方才……”

    他一边觑着秦月明的脸色,一边斟酌着将两人关于沈家灭门案的争执说出来。

    秦月明攥紧身上的薄毯,神情随着罗赞的讲述变换不定,当听到秦笃说沈家灭门案的真凶是当今天子,脸色“唰”地青白,拼命咬住牙根。

    “……你爹说到一半身体就撑不住了,具体还得等他好些再说。”罗赞眉毛胡子都快皱到一起了,看了一眼自家徒孙,补充一句,“他们各有说辞,真相扑朔迷离,但我私心里还是相信小麒麟的。”

    沈潜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月明迟疑着伸手,揪住他窄袖一角拽了拽。

    “……我要证据。”沈潜神色紧绷,没有看向在场任何一人。

    ·

    秦笃体内的蛊物毒素堆积多年,种类之繁,以沈潜、陆曦两人的见识都辨之不清,若非秦笃内力深厚,早就化作白骨了。

    棘手的是,他脑中有一只奇怪的蛊虫,似是以内力为食,扰他神志,之前罗赞吸取他内力御敌的举动误打误撞让蛊虫沉睡,使他清醒了过来。

    然而,内力不足,也使得秦笃身体里的其他蛊毒开始发作,要不是陆曦去得及时,又恰好有两只蛊王在,他性命难保。

    沈潜开的药给秦笃滋补了内力,他脑中的蛊虫重新活跃起来,又俨然一个痴癫无状的疯子高手。

    蛊毒复杂难解,非一日之功,沈潜打算先解决秦笃脑子里的蛊虫。

    有两只蛊蝶在,这一步并不算难,不过两日,蛊虫便被取出,秦笃再次清醒过来。

    在一边打下手的陆曦征得在场之人同意后,乐颠颠地捧着蛊虫钻研去了。

    秦笃疯癫之时,仍能感知外界之事,见到醒来的秦月明并不意外,只略看了几眼便收回目光,说起自己暗探奉天楼之事。

    “奉天楼下有一座错综复杂的密室,其中存放着江湖朝堂的种种秘闻,我找到了沈家灭门案相关的存档,但在将其带出时被发现,遭遇截杀……”

    他深吸了一口气,神色凝重道,“我本能逃脱,但最后他们派来了三个化境高手……”

    “三个?”罗赞脸色一变,“皇室何时有了这般多的化境高手?”

    “不止如此,”秦笃痛苦地皱紧眉头,“其中一人的武功路数与师祖一般无二……”

    秦笃的师祖,正是当今武林第一人——剑尊谢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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