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言的沉默在两人面前蔓延开来。谢怀琤静静瞧着她,并不像往日那样面无表情,也没有很快离开。那双眼睛透出的冷冽目光,似在竭力克制,却又抑制不住地落在她身上。

    在她走到他面前时,谢怀琤悄然收拢了目光,只默默看向脚下的地砖。

    “殿下这几日还好吗?”姜清窈轻声问道。

    他似乎扯了扯唇,淡淡道:“还是老样子。”

    姜清窈看着他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忽然一颤,有一种隐秘的情绪升腾起来。她看着眼前少年灰暗的眉眼与苍白的嘴唇,只觉得一股酸楚油然而生。

    她从袖中取出那册书,递了过去:“那日在藏书阁拿走了殿下想要读的书,今日特意来归还。”

    谢怀琤低头看着她白玉般的手指搭在书册之上,半晌没说话。许久,他才伸出手欲接过,却在中途忽然僵住了动作。

    他眉尖轻微一蹙,慢慢将右手藏到了身后,转而抬起左臂,作势要接过。

    姜清窈见了他的动作,心中起疑,定睛看过去。然而他的衣袖垂下,牢牢遮蔽住手腕,让她根本无法看清。

    “姜姑娘在找什么?”谢怀琤垂眸看她,问道。

    “殿下的手怎么了?”姜清窈目视着他。

    他淡淡笑了笑道:“无事。”说着又将左手向前递了递,欲去接书。

    姜清窈却没有将书递还给他,而是开口道:“殿下手腕处的伤还没有痊愈吗?”

    谢怀琤神情一凝,下意识摇头:“已经痊愈了。”

    “是吗?”她一双妙目盈盈望着他,“那方才殿下为何躲闪?”

    谢怀琤对上她洞悉一切的目光,只觉得喉头滞涩,说不出话来。他仓促地低下头,含糊道:“......我不曾躲闪。”

    姜清窈心知他定是一番动作牵动了手腕的伤口才会露出如此神情。她想到那日,他与六皇子比试了不少招数,尤其是六皇子出言不逊后,他那一拳使了极大的力道。想来正因如此,那伤才会反复发作,迟迟无法愈合吧。

    她轻叹一声,正想把书递给他,却见严彻从谢怀琤身后走了过来,道:“怀琤,夫子唤你前去。”

    谢怀琤回神,颔首道:“好。”说着,他便转过身向着翠微堂里走去。他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脚步微微一顿,却终究没有停下步子。

    姜清窈只来得及唤他一声“殿下”,便见少年已经极迅疾地走远了。她看着手中的书,无奈一笑。看来,只能择日再设法给他了。

    只是这一别之后,她接连几日都不曾遇到谢怀琤。

    这一日散学,姜清窈在翠微堂门前等了许久,却始终没有见到谢怀琤。

    “姜妹妹,”三皇子自殿内走出,“我瞧你徘徊许久,是有何事?”

    三皇子在这皇宫中是个特别的存在。他不似太子那般尊贵而不易接近,也不似六皇子那般顽劣惹人不喜,更不似谢怀琤那般处境尴尬。因而,他与众人关系都不错。加之六皇子素来醉心诗书,又好饮酒作诗,于朝堂之上更是无半分势力,太子对他倒也亲厚。

    姜清窈便如实道:“前几日我偶然从致远阁借走了一本五殿下心爱的书,便想着交给他。”她向着翠微堂里看了看,问道:“五殿下还在里头吗?”

    三皇子皱了皱眉,道:“今日五弟说是身子不适,因而已经早早离开了。”

    “五殿下病了?”姜清窈怔住,可她分明记得前几日见时他还好好的。

    告别了三皇子,姜清窈犹豫片刻,打算先去藏书阁将书原样归还。去藏书阁正巧经过宫中一段小路,自几处亭台花园之中中穿行而过,这个时辰少有人烟。她怀揣着书册,刚走了几步,却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瓷器碎裂声,伴随着六皇子咄咄逼人的吼声:“谢怀琤!”

    姜清窈心中一惊,忙快走了几步,隔着重重枝叶树影,依稀看见两人正面对面站着。背对着自己的正是六皇子,他正双手叉腰,怒气冲冲地冲着眼前人喊道:“你可知,这是母妃吩咐了人要送给父皇的养生汤饮,用了多少名贵的药材,熬了许久才得了这么一盅?可你竟这样横冲直撞,不但打翻了汤饮,还污了母妃的衣裙,你让母妃如何见驾?”

    她定睛一看,谢怀琤脚边散落着一堆碎瓷片,还有浅褐色的汤汁在地上蜿蜒流淌,冒着腾腾热气。少年默不作声,只面无表情半垂着头。

    目光一转,姜清窈发觉六皇子身边还站着一个衣饰华贵的女子,正是贵妃。此刻,她正冷冷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眼底泛着寒意,任由六皇子对着兄长大呼小叫,肆意责骂。

    六皇子说累了,重重喘了口气,喝道:“你说,该如何向父皇赔罪?”

    片刻后,谢怀琤没有争辩,只安静地低下身子,一片片捡起那锋利的碎片。六皇子犹嫌不够,冷嗤道:“怎么,难道你以为这样做便可以了?”

    他道:“那日万寿宴你冲撞惹恼了父皇,今日又打翻了送给父皇的汤饮,怨不得父皇一见了你就心烦!”说话间,他厌恶地踢了一脚,那尖利的瓷片随着他的动作碾过谢怀琤的指尖与手背,登时划破了皮肤,鲜红的血珠冒了出来。

    那骇人的颜色让姜清窈心惊不已。她眼睁睁瞧着那血一滴滴落入宫道的土地里,将那洁白的瓷片染上一层殷红之色。许久,谢怀琤面无表情地开口:“方才是我一时鲁莽,请贵妃娘娘恕罪。”

    贵妃止住六皇子的动作,淡淡道:“好了颂儿,何必和你兄长这般说话?”她嗓音柔婉,听起来十分温和体贴,“这原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她向前一步,绣着精致花纹的鞋底慢慢迈步到了谢怀琤身边,轻巧踢开几片碍事的碎瓷,仿若无意地踩踏过谢怀琤的衣角,这才道:“颂儿,我们先去拜见你父皇吧。即便没有汤饮,你父皇也不会怪罪什么。”说着,母子俩便自他身畔擦肩而过,笑语声声,逐渐走远。

    谢怀琤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迹,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他捡起散落在地的最后一片碎瓷,却并没有放在一边,而是盯着那瓷片看了许久。

    随后,他手臂缓缓绷紧,将那锋利的瓷片重重握在了掌心。

    姜清窈脊背一麻,来不及思索,便提起裙角快步奔了过去,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去夺他手中的碎瓷。

    谢怀琤显然没料到她会忽然冲出来,手腕处本就旧伤未愈颇为虚浮,被这力道撞得手一松,攥住的碎瓷便脱离了掌握,斜斜地落了下来。

    极低的一声啪嗒声,却刺得谢怀琤霍然低头,正看见自她指尖滴落的血珠快速坠下。原来姜清窈的手指恰好搭在他手腕处,被那碎瓷的裂口划破了指尖。

    他愣愣站着,只觉得头脑嗡嗡作响。

    姜清窈情急之中并未察觉,只顾用力掰开了谢怀琤的手掌,却见掌心已被碎瓷划出了几道可怖的伤口,鲜血不断渗出。她眼底发涩,忍不住开口道:“你为何要这样做?”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切和质问。

    自他们相逢以来,姜清窈永远是温婉沉静的,甚少疾言厉色。可这会子她再也顾不得这些,满心都是无奈与心疼,只想厉声让眼前的少年清醒一些,莫要这般自苦,伤害他自己的身体发肤。

    然而谢怀琤仿佛听不见她的质问,只怔怔瞧着她的手指,看着她指尖的血与他掌心的血融在了一处,一同落入地面,沾染上他的衣衫,紧密相依,不分彼此。

    他原是见惯了血的。这些年受过的磋磨与殴打,落下的伤口和病痛不计其数,他无数次看着自己身体上出现新的伤口,汩汩流血,却毫不在意,眼底只有漠然与麻木。然而今日,那血色却刺痛了他的眼睛,让他自心底燃起一阵慌乱与痛楚。

    姜清窈见他半晌不作声,正想再问一句,忽然觉得一抹暖意覆上手指。她一怔,低头看去,却见谢怀琤动作轻柔地捧起了自己的手,用指腹缓缓拭去她指尖的血。

    她这才感觉到隐约的疼痛,意识到是方才被碎瓷所伤的痕迹。

    谢怀琤慢慢拂过那处小小的创口,似乎怕弄疼了她一般小心翼翼。姜清窈没想到他会不顾自己那可怖的伤,满眼都是她,一时间心尖仿佛被一阵风吹拂过,有些莫名的悸动和起伏。

    一阵恍惚,她想起年幼时两人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形。

    往事激荡在心头,姜清窈更觉酸楚。她一低头,却见他掌心依然在滴着血,顿时一惊,生怕他这伤不及时敷药包扎又会落下疤痕,连忙用了些力气挣脱了谢怀琤的手,语气急促了几分:“你放开我!”

    他身子僵硬一瞬,看着空落落的手心,随即缓缓抬眸,好似从迷思中醒转一般,眼底多了几分清明,又恢复了惯常的平淡。

    “是我冒犯了。”谢怀琤的声音很冷,顷刻间已全然没有了方才的模样。

    他说着,似是自嘲一笑,随即转身便欲离开。

    擦肩而过的一瞬,少女抬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那力道虽不大,却让谢怀琤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须臾,她将一方洁白的绢帕覆上了他掌心的伤口,同时用手心轻轻按压住,两人的掌心紧紧相贴。谢怀琤清晰地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侵入他掌心的每一处脉络,如她身上的气息一般,丝丝缕缕缠绕周身。

    那小巧的绢帕很快被血染红。姜清窈正欲换一方干净的帕子,却不防眼前人忽然收紧了手指,带着些强硬的、不容拒绝的力度,隔着帕子扣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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